151 因果輪迴
張青話音落地的時候,楚離和雲牙兒同時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怎麼回事?」身後圍觀的徐旺純開口,顯然也對這樁事情產生了興趣,亦或是對搶走我信件的愧疚作祟。
雲牙兒猶豫地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青朗聲道:「你儘管說!」
此時徐旺純已經把掉落在地的佩刀撿了起來,橫著遞給了我。
我收刀入鞘,紅著眼睛沒有吱聲。
雲牙兒見我情緒收斂了些許,才找到機會對張青說道:「張統領有所不知,少主子離開的時候特意囑咐過,要讓林姑娘留在浮山,切不可擅自離去……」
「真有此事?」張青似乎不大相信,狐疑地目光看向了楚良。
楚良頷首,冷冰冰交代道:「主子授命,要小人時候守候在林姑娘身邊,確保林姑娘安全地呆在御景山莊。」
「真是胡鬧,哪有不讓姑娘回去看望病重母親的?」張青大發雷霆,把手中的信件塞回我的手裡,大剌剌命令道:「那個小混賬說的話,如今不作數了。你們立即護送這位姑娘回家,若他之後問起來,就說是我張青發的話,要交代就找我來要!」
這話一落地,幾個人的面色都變得微妙了起來。
我先是愣了愣,沒想到事情這麼簡單順利就解決了,還以為會有一番不小的周旋。
頓時整個人一掃方才的晦氣,喜上眉梢,當場就叩拜道謝:「謝謝張統領!」
楚良卻攔住我,道:「張統領,此事少主子明確吩咐過我,不可以讓林姑娘下山。況且,如今有各派心懷不軌之人虎視眈眈,意圖殺害林姑娘——」
「那你就護送她下山,保她一路平安方為上策!」張青打斷了楚良,「事有輕重緩急,你不要守著主子的命令絲毫不改,當隨機應變。」
說得好!
我在一旁聽得是嘖嘖讚歎!
不愧是御景山莊的侍衛首領,做事大氣豁達,果斷慷慨,這份仗義和熱忱,令初次認識他的我不禁心生佩服!
楚良被堵得啞口無言,最後只道出少主子還拜託了秦長秋代為照看我,可能需要那位點頭方可。張青果斷接下了這個攤子,說會親自去向秦壇主解釋此事。
如此,楚良再無任何理由阻攔了。
下山的時候,我找了個時機去向白景楓的母親譚夫人告別。
這位夫人正坐在屋子裡小憩。我進屋時,她雍容華貴地枕著額頭瞥向我,目光審視又深不可測,「既然是家中有事,我也沒法留你。只是我兒若回來,怕怪罪我趕走了他的心上人。」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叫人聽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來。
我嚇得連忙擺手,有些口吃地說道:「哪有這樣的事?在御景山莊這些日子,我被照顧得極好,這都是託了譚夫人的福。只是如今實在家中有要緊之事,不得已才必須趕回去,我也十分抱歉。」
「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姑娘。」譚夫人笑了起來,微微坐直了身子,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景楓那孩子喜歡你,我相信必然有你討人喜歡的地方。」
這近乎是認可的話語,叫我一時間呆愣了起來,「譚夫人……」我甚至不明白她究竟何意,為什麼好像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近乎是接受了我?
「我活了大半輩子了,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譚夫人搖頭笑了,「小姑娘,你存的什麼心思,我看你一眼便明白了大半。我如今贊同景楓和你的事情,你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她朝旁邊招了招手,身邊的韻芝便遣散了旁邊站著的幾個丫頭,屋子裡立馬變得空曠了起來。
「譚夫人,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我想了想,終於說出了心裡真正的想法,「不僅僅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還有……」
我可能會是個帶來很多麻煩的人。
誰知面前的貴婦人卻突然笑了,眼睛彎彎地道:「為何?因為我沒有好好拿出未來婆家的架勢招待你?」
「這……」我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
「是景楓那孩子特意叮囑我,叫我不可為難你,不可盤問你,更不可時常叨擾你。你卻以為我沒有把你當回事,呵呵。」譚夫人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到底是各人的心思不同啊,你這次可是想歪了!」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回想起之前的種種,直到這一刻,我才深切的明白過來一件事。
白景楓是譚夫人最疼愛的兒子,所以他早早懇求他的母親善待我,不要為難我,才會得到這位母親的允諾。
眼前這位聲名赫赫的御景山莊女主人,無論她在外的名聲多麼雷厲風行、強勢霸道、蠻橫無理,但她終究是愛著自己的兒子,同時愛屋及烏寬待了我。
上山時,我屢屢擔憂遭到白家人的為難和挑剔,白景楓的一句「有我在」,原來並不是簡單的說好聽話安慰我。
他真的為了帶我回家,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和努力,掃清了儘可能多的障礙。
想到這裡,我眼眶不由得濕潤發紅,連喉嚨也越發乾澀起來。
一時間,甚至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干涉不了景楓那孩子,也自然不會幹涉你。」譚夫人閉上眼睛嘆息一聲,似夢囈般喃喃道:「只盼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一切都能有個好結果。」
我看著眼前這位夫人姣好的面容和精緻的打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這位夫人便是不顧世人的眼光單槍匹馬闖上浮山,不要彩禮嫁妝,不用八抬大轎,就這麼一往無前地嫁給了御景山莊的莊主白連城。
這樣一位敢於不顧禮教規訓而勇敢求愛的女子,又怎麼不能理解我此刻的這份心情呢?
她當然能懂我了。
「謝謝譚夫人。」我深深地鞠躬欠身,半晌才緩緩離去。
雲牙兒因為偷偷幫助我欺騙張統領,竟然心生愧疚,跑到祠堂里跪菩薩請罪去了。
我去和她辭行,她眼眶發紅,叮囑我千萬要保重,又說自己辜負了少主子的信任,要跪在菩薩面前三日,求少主子一切順利,平安歸來。
我是萬萬不曾料到,白景楓的小丫頭竟如此真心實意地忠心於他。收拾行李時左思右想,到底還是沒有去找郭馨兒告別。她如今情況特殊,我去得頻繁了,恐怕給她惹來麻煩。
個。更何況,以她向來神秘莫測的作風,興許閣樓里的人早已經不再是她了。
最終,張青安排了楚良一路護送我離開,我連夜騎馬趕路,偷偷踏上了白景楓離去的方向。即便有楚良為我引路,卻仍舊是沒有追上已經率先啟程好幾天的人。
無可奈何,我們只能想法子直接朝武當山趕去,寄望能在他抵達武當山之前與他會合。
出發的第七日,我們在客棧打尖。
包子饅頭草草充饑,我又恢復了過去風雨兼程的日子,連多說兩句話都嫌累。
「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回家看你生病的娘親。」楚良走過來,冷不丁說道。
「我娘本就住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里。」我挑眉看他,絲毫沒有被拆穿后的窘迫,「路線的確是往那個方向。若是能追上同路的景楓,我自然會更高興。」
他若是當真有意見,當初在張青應允我下山的時候,就該發作了。
現在才來說這些,我何必理他呢。
「你根本一開始就是想去見少主子。」楚良顯然不笨,見我一下山就快馬加鞭,連續趕了幾天路就開始想法子打聽人,已經猜到了我的目的。
我本也沒打算真的瞞他。
於是低頭扒了一口飯,不以為意地道:「你只需要負責保護我,其餘的,你不該過問。」
「少主子並不想讓你去。」他似乎有些慍怒。
「可是我想去。」我絲毫不退縮。
這個木頭一樣的傢伙根本不懂情為何物,屢次三番跟我作對,我實在頭疼搭理他。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會抱憾終身。」我看這木頭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故意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無論是好是壞,我都必須陪在他的身邊。」
「萬一你出現了什麼意外……」他似乎也想起了紅芙死去的那一次。
我抬頭看向他,「所以你跟著我來了,你的任務是保護好我,不是嗎?」
楚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一路之上,楚良再也沒有就這個問題來糾纏過我。只要我一口咬死自己母親就住在武當山腳下的村子里,他就拿我無可奈何。
但我的內心始終極為不安。
武當山腳下,始終縈繞著我不願意回憶的那段記憶,鮮明得宛若昨日。入夜時一閉上眼,夢中就總能看見落寞孤寂的人影背靠著樹榦,紅色的芙蓉花在山坡上迎風招搖。
醒來時,胸口只覺得悲傷宛若潮水一陣又一陣的湧來,彷彿要將我湮滅一般。
我只能強行壓下這種情緒,繼續前行。
在抵達均州城的時候,我和楚良二人走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卻越發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與當初在岳州城感受到的古怪氣氛更為令人慌亂。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怪怪的。」我牽著馬兒走在大街上,尋找著住宿的客棧。
楚良抱著劍走在我前面,「如今風雨欲來,誰都知道天下不會太平,均州城是距離武當山最近的都城,自然不會沒有一點風聲。」
「有很多門派的人來了這裡嗎?」我狐疑地打量起過往的路人,試圖猜測他們的來路。
楚良搖搖頭,道:「恐怕比之昔日岳州城的盛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內心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果然,我的直覺沒有錯,懸在頭頂的刀尖,恐怕已經離我們更近了。
我們入了客棧,定了兩間上房。吃過飯後,楚良外出去打探消息,我留在屋子裡調息打坐,冷寂環繞的時候,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會顯得格外突兀。
是以,我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冰冷的殺意。
「什麼人!」我猛然睜開眼睛,抽刀斬斷了窗外飛來的暗器。
下一刻,無數飛刀刷刷刷地接連飛了進來。
「鐺!鐺!鐺!」
數名殺手破窗而入,拿著長劍沖我迎面攻來。我翻身就地滾了一圈,腦子裡飛快地判斷著他們的來歷,「你們是哪家派來的?」
照理說,武當山一事已經結束,段不該繼續派人來殺我,還會有誰
「我等只聽命行事,拿命來!」對方絲毫不想交涉,只欲取我性命,是以出手殺招不斷,我抵抗得極為吃力。
就地滾了一圈,我翻出窗戶躍到了更為寬敞的大街上。
「哐哐噹噹——」路人們騷亂起來,尖叫著散開,七七八八衝散了不少殺手的攻擊。
我邊打邊退,對方人多勢眾又有備而來,我並不打算應對應正面對決。正打算後退躲進一家商鋪,忽然耳後一陣涼風。
「噗!」一掌擊中我後背,我身子向前一傾滿口噴出血來。
在地上連滾兩圈,我半趴在地上狼狽地捂住嘴角,指縫裡不住地滲血。抬頭看去,那偷襲我的黑衣人已經再次進攻,半天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殺了她!」對方正招呼左右聯合衝上來。
「混蛋,你們不要命了嗎!」我處處留手,他們卻是打算往死里對付我。
我抓起地上灑落的商販絹布,遮住對面視線的時候,我趁機一連刺傷了前方兩個人。聽見中刀者的悶哼聲,我躍身使出一個迴旋踢,將這二人踢到在地,落地時回身又橫刀對準其餘數人的胳膊砍去。
——刷刷刷!
我如今只想著先卸力一個個放倒,再擒拿。對方並不敵我,很快被我逐個砍傷了胳膊,手一松,武器應聲「嘩啦啦」落了一地。
「呼呼呼!」我大口喘著氣,眼睛里血跡朦朧,累得氣喘吁吁。
要趁機殺了他們嗎?
忽然,不知何人忽然扔來一塊紗布飄在了我的頭頂,我透過薄紗看見有人影向我沖了過來。
「咔——」我因視線被阻恐懼大甚,對著人影出劍就是一陣亂砍,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很快,對面應聲倒地,再沒有了聲音。
我掀開頭紗,眼前赫然出現一個熟悉的氈帽小子,清瘦的面頰上沾滿了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在我蒙眼后拔刀亂砍時,竟然已經將對方砍死。
我扔掉遮擋的紗布,盯著對方渾身是血的慘烈死狀,忍不住渾身發抖。
這是我離開進入蜀地時遇見的第一個人,在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我后,他也死了。
「為什麼……你們是沈三爺的人嗎?」我後知後覺地喃喃問道,腦子裡浮現出昔日初入蜀地時,在客棧里初遇此人的場景。
這是否預示著什麼?
「小心!」楚良護在我身前,突然就一刀刺中了對方的腹部,刺客應聲倒地。接著又是寥寥數招,將方才就已經被我砍傷的刺客徹底打跑了。
我攔住欲追上去趕盡殺絕的楚良,望著行人退去后空蕩蕩的街道,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中。
彷彿冥冥中,什麼都是註定了一般。
如何開始,就將如何結束。
我腦子裡忽然就浮現出十三歲那年,白景楓斬破重圍而來的身影,我們在血與殺戮中相逢。
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