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雪人

頭頂的黃色燈光在大雪之下有些昏暗，整條街道也不太明亮。

蘇安一步一步地走在來時的路上，只不過是反方向的。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說是難過，卻沒有十分的難過，大概是因為他事先有了預感，做好了心理準備。

而且得到這個結果，也不能埋怨別人，畢竟原因出在自己的身上。

他甚至有了久違的輕鬆的感覺，只不過這輕鬆非他所願。

人這顛沛流離的一生中，大多數人都只是過客。

蘇安也知道這一點。

只是他沒有想到結束的時間會這麼快就到來。

他不奢求永遠，但如果能哪怕再長一些，大概也足夠好了。

不過男人轉念一想，之前的處境已經那麼的生澀了，要是再堅持下去的話，無非是互相折磨。

說不定，這個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男人緩緩停下了腳步，透過落地窗，向右手邊的店鋪里望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來到了這一家花店的門前。

小小的店裡依舊沒有客人，所以花店老闆此刻正頗為悠閑地坐在小馬紮上看著電視。

『……今天的雪可能是首爾地區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了。』

『截止報道時間，當前首爾各地觀測到的實時降雪量已經開始逐漸下降。』

『首爾的末雪，也即將結束了。』

『從今天晚間到明天，氣溫預測會逐漸回升。』

『首爾的居民們，接下來可以做好準備，迎接春天的到來了。』

『不過由於還有冷空氣南下的……』

蘇安將視線從店裡的電視屏幕上移開，然後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此刻依舊還在下著的雪。

確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小了許多了。

雪要走了，漸漸地恢復到了它初來時的樣子。

男人想起了在駱山公園見到的初雪，和現在的雪也差不多。

他也想起了，就是在那一天，他們兩個終於正式地成為了朋友。

在初雪的時候開始，而在最後的一場雪結束，這隻持續了一個冬天的短短友誼，應該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他將手收了回來，插進了外衣口袋中。

是時候要走了。

「顧客nim！」

花店老闆那已經讓蘇安有些熟悉了的聲音突然從店裡傳了出來。

「又見面了。」

蘇安轉過頭，重新看向了店裡。

花店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電視前走到了窗前。

她此刻正隔著窗，伸出手和蘇安打著招呼。

蘇安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也是，周圍都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只有自己定定地站在店前，哪怕花店老闆剛剛是在看電視，也會注意到自己吧。

男人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之後就離開，不過花店老闆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看你在這裡站了有一會兒了。」他看到花店老闆指了指旁邊虛掩著的的店門。

「外面還在下雪，進來說吧。」

他本來想拒絕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走進了花店裡。

「怎麼，還要買花嗎？」

聽到花店老闆的問題，蘇安不由得撓了撓頭：「不是這樣的。」

「不好意思啊老闆，我剛剛只是路過，蹭了蹭電視而已。」

「呵呵呵——」花店老闆輕聲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不過，你在我這裡買的花已經送出去了嗎？」

蘇安愣了愣。

他看向了花店老闆淺淺的魚尾紋，還有旁邊因為笑著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最後將視線移到了一旁擺出來的花上。

「是，已經送出去了。」

「怎麼樣，對方喜歡嗎？姨母和你說過了漫天星的花語了，你有告訴你的朋友嗎？」

她喜歡嗎？

蘇安搖了搖頭，然後在嘴角扯起一絲笑容：「花我送到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心意的話，大概也沒有機會傳達給她了，以後也是。」

「白費了您那麼用心地給我講解花語了。」

雖然是笑著，但是他的語氣中卻滿是勉強的意味。

這之中的反差，以察言觀色作為職業技能的花店老闆自然能夠感受出來。

她依舊笑著，像是剛剛那樣，不過語氣變得更加輕柔了一些：「這就足夠了。」

「只要花送到了，就足夠了。」

她從一旁不顯眼的角落裡拿出了一個由黃色小花編製而成的花環，捧在了自己的手上：「孩子啊，你覺得為什麼會有花語存在呢？」

蘇安看著花店老闆手裡的花環，一時間沒能夠弄明白對方的意思，只好搖了搖頭。

這並沒有在花店老闆的預料之外。

「其實，之所以會有花語，只不過是因為人們有太多不敢直接說出來的話罷了。」

「家人，戀人，朋友……面對圍繞著我們人生的各種角色，我們很難地對每一個人都直抒胸臆。」

「所以我們會藉助花去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

「但是花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它們充其量只相當於美麗的軀殼。」

「是人，賦予了它們意義。」

她將手中的花環遞到了蘇安的手上：「這是迎春花。」

「它是中國的花，因為一般都生長在冬季和春季之間的2月到4月，所以被人們視作是「迎接春天的花」。」

「而我，是因為想要祝願你能夠迎來自己的春天，所以才把這個花環送給了你。」

「但是如果沒有迎春花的話，我說不定也會用其他的花來替代。」

「因為我的祝願的心意，不是因為這個迎春花環而生起的。」

花店老闆說得有些繞，但是蘇安隱約知道了她說這番話的緣由。

「不同的花，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花語；而所有的花語，它們的內核，歸根到底還是送花之人的心意。」

「所以啊，所謂的送花，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心意的交換。」

「哪怕對方不知道所謂的花語，只要你足夠地真誠，就能夠將自己的心意傳達過去。」

「哪怕對方沒有直接給你回復。」

花店老闆的話讓蘇安一時間愣了神：「這……是這樣的嗎？」

「嗯，是這樣的。」

他不由得低下了頭。

他希望是這樣的。

就算結束了，就算沒有回復……因為是朋友，所以他沒有悔恨。

只要自己的心意和祝願能夠傳達過去了，只要對方之後能夠更好地生活，就算是不愧這一段經歷。

雖然還是有些不甘心，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花店老闆的手重新出現在了蘇安的視線中，然後拿走了他手裡的花環。

「剛剛只是舉個例子，這個花環不是要真的給你啊。」

蘇安笑了笑，重新抬起了頭：「我知道的，老闆。」

「不過，我能不能再看看電視。」

他看向了花店裡的電視屏幕，上面是自己看過的片段。

「那個是SBS最新的電視劇呢，我想看一下。」

……

「怎麼樣姨母，今天首播結束了，您覺得這部劇好看嗎？」

「一般般吧，不過那首歌倒是挺好聽的。」

「是嘛，謝謝你了。」

「謝我幹什麼，是我要謝你才對。你不僅陪我這個老姨母看了一晚電視，現在還幫我關店。要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沒有這麼快。」

「沒什麼的，算是蹭了您這麼久電視的一點小報酬了。」

蘇安舉起了手，用力地把頭頂的卷閘門拉了下來

一陣刺耳的噪音，在閘門和地面「砰」的一聲碰撞之後，漸漸地就消散了，而這也意味著花店的打烊工作已經完成了。

花店老闆將傘舉得比平時要高了許多，只有這樣才能將蘇安遮在下面。

至於她另一隻手，則是探進了自己的包中，將一個黃色的花環拿了出來。

「孩子，剛剛姨母我只是說笑的。」

她將花環遞到了蘇安的面前：「這個花環，送給你吧。」

不過蘇安並沒有接下來。

「姨母，這個花環我想轉送給別人，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只要你拿到手了，就是你的東西了。」

他搖了搖頭：「花環我就不拿了。」

「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這一個花環，能夠送給一個叫「兔子xi」的人手上。」

「我希望春天能夠先去到她的身邊。」

蘇安向花店老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既算是道別，也算是感謝。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離開了花店老闆的傘下，只剩下花店老闆有些迷糊的看著手上的花環。

「那我不是要把這個花環拿回家？」

她有些無奈，正想邁開腳步離開，卻突然聽到了一道歌聲。

『只要你覺得力不從心』

『就忘了我的名字』

『當花瓣漫天飛舞的時候』

『會有新的春天降臨到你的身邊吧』

『雖然會用一點時間』

『但還是請你一定要幸福』

「哦莫！這個歌聲……不是剛剛電視上那個歌手的聲音嗎？」

她看向正在逐漸遠去的蘇安的身影，不由得捂住了嘴。

店長大概是終於反應了過來，不過她的反應，蘇安已經看不到了。

他拿出手機，打開了katalk，看向了那個名字。

沒有消息。

蘇安關掉了手機，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降下末雪了』

『你或許也在凝望著嗎』

『我們的季節已經遠去』

冬天要過去了。

你會有你的春天。

但是我的春天，在哪裡呢？

大概只有時間，才能給出答案。

……

pledis辦公室。

職員們都已經下了班，辦公室里的燈也都已經全部關掉了，只剩漆黑一片。

而這樣的一個辦公室里，卻傳來一陣開門的聲音，還有不久之後的一陣關門聲。

這一開一關間，唯一發生了變化的，只有蘇安的工位。

一張黃色的便簽紙突然出現在了他的工位上。

『oppa，祝賀OST上線』

『歌真的很好聽，一定會大發的！』

可惜這一份變化並沒有停留多久。

收尾工作中還有一項沒有完成，窗戶此刻正敞開著。

一陣風從窗外灌了進來，將便簽紙掀動，然後吹到了不知道誰的桌子下。

辦公室再次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至於這一張便簽紙，不知道會是誰，又能在什麼什麼時候，讓它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