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酒一杯

耳邊的話筒中已經不再有聲響傳來，不過蘇安卻彷彿是沒有察覺到一般，靜靜地站在鏡子面前，沒有絲毫的動作。

他只在手上用力，狠狠地攥緊了手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鬆開。

今天，蘇安其實久違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他的身上披著的，是一件被保存得比較好，從衣櫃里拿出來依舊平整和新凈的大衣——這也是他為這場飯局所做的唯一的準備。

然而就算只是如此簡單，這件大衣也足以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男人此刻的身上，相比於平時，更加多出來了一份英氣；硬朗的面容也不再像平常一般沒有存在感，而是和他的打扮相輔相成，在一天中都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只是鏡子里的那一個空洞而頹廢的眼神，似乎很難與鏡子前男人的樣貌相配。

身後不遠處的一陣高昂的沖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蘇安的目光緩緩重新聚焦回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還有面前的水龍頭上。

男人終於將剛剛僵在耳邊的手拿了下來，也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裡。

洗手台前，他的身旁多出了一個身影，應該也是從餐廳里過來如廁的顧客。

迎著身旁之人那有些疑惑的目光，蘇安輕輕地將水龍頭撥開，然後將身子俯了下去。

刺骨的涼意因為冷水的鞭笞而在臉上陣陣綻開，他的心跳也開始平緩下來。

蘇安重新走回餐桌時，桌上多出來了一瓶剛剛沒有的酒，還有已經裝了一半猩紅液體的醒酒器。

「回來了？」

「嗯。」

男人點點頭，然後一邊用手背將自己臉上還殘存著的水珠拭去，一邊自以為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就坐在座位上看著蘇安的裴珠泫自然看到了他的動作，也聽到了他有些消沉的聲音。

不過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出手，用指甲在面前的高腳酒杯上輕輕地敲了敲。

一串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回蕩在餐桌上的三人之間。

「試一下吧。」女人朝著蘇安露出一抹淺笑，然後向著他面前的酒杯努了努嘴，「這是侍酒剛剛推薦的一款酒。」

聽到裴珠泫的話，男人不由得一愣。

蘇安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了一些尷尬的記憶，神色也有些遲疑。

他想先行拒絕，然後再解釋一下，只是面前的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裴珠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起了面前的酒杯，輕輕地搖晃著，然後放到了自己的鼻下。

她的鼻翼輕微地翕動著，大概是在品味著酒中的香氣，臉上的笑容也盛了一些。

紅酒配佳人，大概就是眼前的這一番景象。

酒杯中蕩漾著的寶石般透亮的液體，將頭頂打來的微光也染上了紅暈，投映到了裴珠泫的白皙的臉頰上。

彷彿一朵嬌艷的石榴花。

「剛剛問過你的，你也沒有開車過來，所以可以喝吧？」

雖然是個疑問句，但是蘇安感覺出來了，哪怕沒有看到女人此刻臉上的笑容，她話語里興緻高漲的邀約也讓人難以拒絕。

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自己掃興的想法，心裡懷抱著一絲僥倖心理，思考起了對策的同時，也拿起了自己桌上的酒杯，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酒精蒸騰而散發出的獨特氣味很快順著蘇安的鼻腔衝進到他的大腦中，讓他下意識地眉頭一皺。

不過很快，他還是回到了面無表情的狀態，只是靜靜地看著散發著紅色輝光的葡萄酒再杯里涌動，旋轉，漸漸地斂於微波，最後歸於平靜。

「你們喜歡喝酒嗎？」

「我平時倒是挺喜歡喝酒的，主要是喜歡和朋友一起喝。」

這次回答蘇安的是一直以來都沒怎麼說話的姜澀琪，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一旁的裴珠泫。

「不過我倒是沒怎麼見過unnie你私底下喝酒，你應該也不太喜歡喝酒吧。」

大概是話題終於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她也一改之前在蘇安和裴交談時明明昏昏欲睡卻還是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臉上也掛上了自然一些的笑容。

可惜的是靈魂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攪進了杯中的蘇安並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

「嗯……這麼說也沒錯，我本來不是很喜歡酒的味道。」對於姜澀琪的話，裴珠泫沒有完全否認，但是也沒有承認。

「但我也不是一點都不喝。」她聳了聳肩，「只是我喜歡自己一個人喝，所以你們沒有怎麼見過我喝酒而已。」

她的語氣很平常。

事實上這樣的小事也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語氣。

只是似乎就是這幾句看似平凡的話，將蘇安的注意力終於從酒杯上吸引了過來。

「為什麼要喝酒呢？」

「內？」

「既然不喜歡酒的味道，那為什麼還要喝酒呢？」

他的問題有些突兀，甚至於顯得奇特，以至於裴珠泫一時間也沒能夠反應過來。

「為什麼要喝酒……」她重複著蘇安的話，大概也是在給自己思索答案的時間。

「其實，我們很多人喝酒並不是喝它的味道，不是嗎？」

「酒精能夠麻痹我們的理智，讓我們能夠更加坦率地表達出自己的情感。」

「開心的時候，酒能讓我們更加興奮。」

「悲傷的時候，酒也能讓我們大哭一場，醉倒之後將煩心的事忘掉。」

「這才是我們大部分人喝酒的理由。」

「就像今天，我們一起喝酒，不就是為了讓開心的事情更加開心嗎？」

一邊說著，裴珠泫已經是一邊拿起了酒杯，往自己的面前，也就是蘇安的方向舉了起來。

蘇安知道她的意思。

理智告訴他自己應該拒絕這一杯酒，不過裴珠泫的話卻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他也慢慢地將自己的酒杯舉到面前。

三隻酒杯輕輕地碰到了一起，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剛剛還很平靜的杯中的液體，現在又生起了些許波瀾。

「敬我們的相識。」

看著裴珠泫和姜澀琪的笑容，蘇安略顯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他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粗糙或細膩，苦澀或甘香，所有關於酒的評價，他都說不出來，所有對於酒的品鑒，他都無法做到。

他只感覺到一股獨屬於酒精的氣味此刻已經不在局限於嗅覺，而是在口腔中一下子爆發出來，瞬間佔領了他的味覺，然後順著食管燒進了肺里，燒進了胃中，進而點燃了他的整個軀體。

蘇安覺得自己的身體此刻就像一個剛剛發動的高效蒸汽機，燃燒著只一點點的酒精，便源源不斷地將熱量從他的身體深處蒸騰而出，也將他不久前清晰的理智漸漸地帶走。

大概是看見了面前的男人突然愣住了的動作，裴珠泫不由得有些好奇地問道。

「怎麼，你不喜歡這酒嗎？」

她的話語其實很清晰，只不過傳到此刻的蘇安耳中卻不是這樣的。

他緊緊地皺起了眉頭，然後撅起嘴仔細地辨認起了這個帶著迴音的女聲。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終於得到答案了，他才將所有的表情放鬆，半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不……不是喔，珠泫nuna！」

他說話的聲音大了許多，大概除了他本人之外的裴珠泫和姜澀琪都察覺了出來。

「這酒……呢……完全……好喝！」

「我……我呢！現在就要把它喝完！全部！」

如果酒真的能夠幫我把所有的煩惱忘記的話。

蘇安猛地將酒杯舉起，仰頭將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

……

然後在裴珠泫和姜澀琪驚愕的神情中，一頭栽倒在了桌面上。

裴珠泫還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她很快壓抑住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心中也不再想那些可能的壞結果，只是嘗試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將纖細地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放到了蘇安的鼻下。

「unnie，作曲家nim沒事吧？」姜澀琪雖然反應慢了一點，不過看到自己大姐的動作，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語氣也不由得焦急了起來。

尤其是看到裴珠泫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古怪之後。

「怎麼樣unnie，需要叫救護車嗎？我現在……」

「澀琪啊，應該不用了。」裴珠泫及時制止了姜澀琪打電話的動作，「沒關係的。」

「真的沒關係嗎？作曲家nim他不是暈倒了嗎？」

「嗯……你再仔細看看，他大概不是暈倒的。」

「莫？」

姜澀琪有些不解，不過既然自己靠譜的姐姐都說了沒事，她也就稍微放下了心，也終於開始仔細地觀察起了面前右臉趴在桌面上的蘇安。

很快，聽著面前男人小小的鼾聲，或者說是稍微有力了一些的平穩呼吸聲，她的表情不由得變得精彩起來。

「unnie……」她看向了一旁的裴珠泫，臉上帶著些許的不可置信：「他不會是……醉了吧？」

「這個……」裴珠泫對著姜澀琪瞪得大大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正在甜蜜地昏睡中的蘇安，不由得笑了起來，「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