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被遺忘的角落

余章兩手插進衣兜，彎著腰走在最繁華街道的陰暗角落上，黑色連衣帽遮掩住他的上半張臉，讓人無法辨清容顏。

人群的腳步聲，交談聲，商鋪服務員的拉客聲，不同汽車的發動機由遠即近的顫抖聲，汽車的喇叭聲，車輪壓過井蓋的砰砰聲，嬰兒車裡的小孩子初見世界，感到驚恐的哇哇大哭聲，各種繁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余章只感到雙耳嗡鳴，似乎是聽到了插天線的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的聲音。

余章有病，一旦匯入人潮，孤獨感、迷茫感就會放大數十倍，甚至百倍的不治之症。

每當天華中學的學生們進行課間活動時，余章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裡，抬頭看向窗外，看著同學們歡快的玩耍。學生們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就像身處人間仙境一般。

高中生沒有小學生那麼幼稚，老師獎勵個棒棒糖就會咧開嘴傻笑的連媽都不認識，但十六七歲這個年齡，天真幼稚的外衣並沒有褪下，他們特別容易滿足，特別愛笑……除了余章。

余章的父母在車禍中失去生命，本來他也該死，甚至早在母胎中就該被毒死，流進骯髒腐臭的下水道里，但他卻奇迹般的活了下來。

余章十四歲的時候就參加了父母的葬禮，他戴著黑色袖帶跪在兩個黑木棺材前，滿堂的人都在哭喪，余章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是獃獃的看著靈牌，就像蠟像館里一動不動的蠟像。

然後，從余章記事起就沒見過的一對中年夫妻突然從石頭縫裡蹦了出來，自稱是他的舅父舅母，帶著堂哥餘光耀一起成了他的家人。

每到周末，余章能幹的事情除了做枯燥的家庭作業外，就是在家裡躺屍，刷電視劇，看爽文小說麻痹自己。

唯一能讓他興奮的事情，就是從牙縫裡扣出來的十幾塊錢可以讓他去網吧玩幾個小時遊戲，英雄聯盟、絕地求生、穿越火線、永劫無間，余章沒有一樣不會的。吉他、鋼琴、美術、籃球、跆拳道、沒有一樣是他會的。

用家長老師的話來說這就是不學無術，可這個年紀的余章實在是不知道學習有什麼用。

雖然余章有天分，肯努力，但是既缺監護人管教，本身也缺少自控力，只想著逃避生活。遊戲可以麻痹他的身心，所以他就把心全放了進去。

這直接導致了本來就對頹廢窩囊慫的余章不感冒的舅父舅母偏心餘光耀，每當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優先考慮餘光耀，比如飯桌上僅剩的一隻雞腿。

余章不會的東西餘光耀都會，余章會的東西餘光耀不屑於染指。兩人雖然名為兄弟，可實際上，除了周末晚上一起和舅父舅母吃頓飯外就沒有交集。

如果非得說兩人有交集，那就是餘光耀在領到高於余章十倍的零花錢時，暗中對他豎起的中指。

餘光耀的周末行程被舅父舅母安排得滿滿當當，報各種補習班，交各種補習費而毫不吝嗇，他們說再窮也不能窮了有上進心的孩子。

余章這輩子只想躺著過完一生，有好心的過路人給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上進心是什麼東西？躺著不好嗎？

就按吃住來說，舅父舅母確實沒虧待過余章……至少吃能吃飽，睡能睡著，每周的零花錢可以買兩瓶脈動一瓶礦泉水，余章個人還是挺滿意的。

天華中學圖書館外，種滿四葉草的林蔭小道上，余章的面前走來兩個扎著雙馬尾的雙胞胎姐妹，一個粉衣白絲小皮鞋，一個黑衣黑絲帆布鞋，細胳膊細腿彷彿一捏就碎。

余章忍不住多看了她們一眼，心想這輩子要是能找到一個願意跟我的女孩就好了，不用她們這麼漂亮驚艷，只要是個女的就行。

「hi，hi，hi？」

「啊，是在跟我打招呼嗎？有沒有搞錯啊！」

「沒錯，就是你。」

「啊啊啊，有什麼事呢？請儘管說，哪怕是上九天摘星，下五洋捉鱉，在下也必不能辭！」

「你是餘光耀的弟弟吧？」

「啊？」

「是。」

「能不能幫我們遞封信給餘光耀？」

「可……可以。」

余章接過那封綁著粉色蝴蝶結的信封，鼻尖嗅到一股濃重的香水味。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不用謝，話說我們能加個QQ嗎？喂？同學？同學……」

……

……

天華中學高一（6）班

教室里每個座位都單獨分開，隔著半米的距離，自成一方天地。

余章走進左邊末端靠牆的位置坐下，他的前面是空桌，右邊也是空桌，自己的天地更是廣大。

天華中學的學生要麼就是學習分數超高的學霸，要麼就是家裡超有錢，而余章既不像學霸，也不像有錢人家的孩子，倒像是有錢人家的伴讀書童……當然這只是余章沒朋友的次要原因。

余章沒朋友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經常沒精打采要死不活，除了吃飯的時候相當積極……沒有一個人學生願意跟他玩，確實再正常不過。

又是自我頹廢的一天。

余章趴於桌面，將頭靠在書本疊起的小山上，斜著眼睛窺探窗外的太陽。大片的陽光透過稀鬆的綠葉，化為散亂的光點，落在余章身上，將余章裝扮成一匹人形斑馬。

余章的思緒飄向初中，他還記得剛上初一的日子，每次想起，心裡總是覺得空落落的。

小學形影不離的朋友都已經各奔東西了，那時的他只能用形單影隻來形容。面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余章心裡都有些抗拒。

因此他幹什麼都是一個人，班級中有不少同學彼此都是小學時的玩伴，看著他們互相寒暄，眉開眼笑的模樣，更襯得余章孤單、落魄。

現在余章班上的同學大概分為【文靜聽話學習好】和【活潑好動愛打架】兩種類型。

一者以貝萌萌為代表，名如其人，她像個華麗到極致的芭比娃娃，黝黑的髮絲像最美的藝術畫那樣縷縷分明，上面別著彩虹色的發卡，穿著打扮經常都很卡哇伊，是余章剛一見面就愛上的暗戀對象。

只是貝萌萌比較傾心於在開學大典上做為學生代表致辭的學長餘光耀，和餘光耀相比，余章連個屁都不是。

余章開學第一次見她時，她正坐在教室里讀《微微一笑很傾城》，忽而抬頭望著他笑。

這笑容讓他感覺這女孩溫柔又善良，就像一朵面對著太陽的向日葵。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覺得自己此生非貝萌萌不娶。

可人家那其實只是被《微微一笑很傾城》中貝微微與肖奈在古橋柳樹下的對話，「好巧啊，師兄。」「不巧，我在等你。」逗的臉頰微紅，對余章露出的禮貌性微笑。

本來貝萌萌根本不想搭理余章，但他一直盯著她，讓她「充滿幸福」地看《微微一笑很傾城》都沒法聚精會神，於是她詢問了余章姓名，才知道他是餘光耀弟弟。

得知了身份后，貝萌萌再次對余章笑了笑，這笑容讓余章晚上做夢都能發出一陣豬叫，他誤以為她是喜歡今天特地借舅父房間的髮油抹頭上的、英俊蟀氣的自己，於是他每次返校都會借舅父的髮油，將自己悉心打扮一番。

也許貝萌萌想過，余章和書中的肖奈比，就像是在骯髒的水塘里呱呱叫的癩蛤蟆與在藍天白雲里自由穿梭的天鵝比，無限宇宙與一粒塵埃之別！只是礙於他餘光耀弟弟的身份，所以一直對余章禮貌性微笑。

二者以歐紫霞、朱大彪兩人為代表，內部結構是朱大彪在歐紫霞之下，數十人之上。

他們在天華中華走路都是橫著走，請小弟們吃肯德基上網看電影吃爆米花都是家常便飯，在學校里看誰不順眼私底下揍他一頓更是輕輕鬆鬆。

歐紫霞時常梳著一頭高高翹起的散亂辮子，穿著名牌運動套裝，把炫彩高貴范的AJ踢踏一聲踩在某位同學的板凳上，二貨般發表正義的演講。

「今天八班的孟老虎搶了我們班張草草同學的棒棒糖，這口氣，張草草能忍，我歐紫霞絕不能忍！有根的，都跟爺走！」

朱大彪身高一米八，腰圍一米九，一頭瀟洒飄逸的短髮，挺著彷彿裝了一大西洋水的大肚子，似乎是要把藍色T恤撐爆一般。他臉上時常掛著迷之微笑，眼睛睜開和沒睜區別不大，是歐紫霞的得力保鏢兼打手。

孟老虎被朱大彪拉進男廁所，歐紫霞打開封閉的廁所門，嘴上叼根狗尾巴草，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超有逼格的豎起中指，指向孟老虎：「叫聲歐姐，就免了你這頓打。」

「歐……歐姐。」孟老虎見人多勢眾，打算先卑微求生，之後再做復仇打算。

「真乖，叫的不錯，歐姐決定賞一個你最愛吃的大嘴巴子。」

朱大彪立刻內衣一脫當麻袋，蓋住孟老虎，一眾小弟瘋狂集火，那肥油油的大肚子在朱大彪激烈的運動下來回直晃。

「敢欺負六班學生，真是吃了五香麻辣屁，不知道六班是本大淑女罩的嗎？」

其實余章也很想當歐紫霞的小弟，偶爾她可以請吃頓肯德基看場電影去網吧包夜啥的，那種被白富美關心照顧的感覺，想想就挺爽。

奈何有護花使者朱大彪坐鎮，要做也只能做他的小弟，以他的名義幫歐紫霞去小賣部買瓶水當小跑腿，所以余章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朱大彪的小弟。

同學們都去食堂吃飯時，余章仍然像死人一樣趴在桌上，有個【文靜聽話學習好】叫何言心的四眼鋼牙妹倒是很關心他，以溫柔的語氣問道：「余章你為什麼不去吃飯啊？」

「What』sittoyou」余章吐字清晰，一字一頓。

「啊？」

「關你屁事。」余章翻譯道。

何言心轉頭就走，滿臉黑線。

暗戀對象暗戀自己哥哥、班裡大哥小弟的小弟、唯一關心他的妹子被活生生氣走……世上可以沒有商人，但不能沒有農民。從某一方面來看，余章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