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見世間熱血與真心（下）

程宇掩飾著尷尬，剛剛都自顧自地給星堂高中蓋棺定論了，結果竟然一個滿壘全壘打逆轉了，現在很有可能拿下甲子園冠軍……有夠打臉的。

「只要下半局不失分，星堂高中就能贏了，不是嗎」星野愛坐回座位上，喝了一口礦泉水說，「奧川佑樹很厲害的吧，他或許做得到呢。」

程宇看著下方一臉疲憊的星堂高中王牌投手，說道：「或許吧……怕就怕他只失1分，然後再進入加時賽了。」

星堂高中的打線雖然幸運地打出了一次滿壘全壘打，但其實硬實力並不是特別厲害，或者說在這個甲子園決賽舞台上不算特別厲害。加上濟稻田中學的投手又不弱，所以星堂高中就很遺憾地沒有再得分進入了第九局的下半局。

攻守互換。由星堂高中防守，濟稻田中學進攻。這是決定冠軍的半局了，所有觀看比賽的人都緊繃了神經，解說員更是大肆渲染這場對決的緊張。而結果竟然被程宇說中了，星堂高中最終還是再丟了1分，此刻：

星堂高中8分，濟稻田中學8分，

比賽進入加時賽。

星野愛望了望計分板，然後感嘆說：「好可惜~~濟稻田的山瀨好強啊……要是奧川那個球不失誤的話……」

「很難不失誤吧？」程宇說，「現在奧川已經投了超過150個球了，本來一場比賽投130個球也算多了……知道嗎？有很多高中時期的王牌投手，就因為在甲子園比賽中投球過多而又沒有及時休息，受到了無法逆轉的傷害，以至於畢業后水平倒退。許多人無法再在職業中擔任投手，甚至斷送了整個職業生涯。現在的奧川如果繼續堅持的話……」

「他的手會廢掉嗎……」

「嗯……很有可能，所以最好還是到此為止，換一位投手。」

「可是……」星野愛注視著走下投手丘的奧川佑樹，雖然是在大汗淋漓地咬牙支撐著，可他目光如炬，必勝的決心堅如磐石，「他不會換的吧……他還是要堅持下去的，他背負著前兩屆前輩們的愧恨和后兩屆後輩們的期望，還有他自己對甲子園冠軍的渴求……而且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我說的話你倒記得挺熟啊。」程宇調侃了一句，然後說，「如果我是教練，我一定會換下他。」

「唔……」

「他才十幾歲，又有天賦，畢業后如果成為職業選手，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呢！有很多的榮光等待他去挑戰摘取，他應該到更廣闊的世界去。這樣的孩子，如果在這裡燃燒殆盡，不僅是整個業界的損失，也將帶給他自己無法想象的而又漫長的痛苦。」

星野愛注意著越發焦灼的比賽，沉吟了一會兒，忽地彎起唇角說：「大叔，你最輝煌的時刻是什麼時候呢？是打職業的時代嗎？而我，就是現在了。」

程宇驚訝：「你還看《灌籃高手》？」

「嘻~」星野愛抿著笑，但目光仍離不開賽場，「可能是偶然聽到的一句話吧？」

「我想我最輝煌的時刻會是看到你真正獲得幸福的時刻。」程宇隨意地回了一句，便轉而語氣認真地說，「這就是問題所在，年輕人很容易意氣用事，除了身體激素的原因外，很大程度就是由於他們眼前即世界……他們無法估量比他們自己的年齡還要長的痛苦或幸福，因而僅僅為了眼前所見、觸手所及，就會輕易揮霍掉自己的一切。如果我是星堂高中棒球隊的教練，我一定會讓奧川佑樹下場……只是，如果我就是奧川佑樹……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選……」

「只要選擇不會後悔的那一項就好了吧？」星野愛說。

程宇輕笑起來：「誰能確定自己一定不後悔呢？選擇就必定付出代價，即使不選擇，那也是種選擇，也要付出代價。關鍵在於，你要了解你的選擇所要付出的代價，然後再判斷你是否能承受那樣的代價，你是否能認可那樣的代價。了解、承受、認可，只有這三個條件都滿足，才有可能選到自己不會後悔的選項。然而對於少年人來說，了解自己的選擇會帶來什麼代價，就已經很困難了。」

「小愛。」

「嗯？」

「只要你了解、承受、認可所要付出的代價，那麼你做出什麼選擇都可以。當然，如果能先跟我這樣的大人商量就更好了……」

「……」星野愛轉頭注視程宇，然後露出漂亮的笑容，「大叔，真是在把我當小孩子呢……好哦，會商量的啦~」

說完，她就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比賽上面了。

——

第十局：星堂高中0分，濟稻田中學0分；

第十一局：星堂高中0分，濟稻田中學0分；

……

「唔……快要有180個球了……這……」程宇看著奧川佑樹越發難看的臉，說，「這孩子，恐怕已經決定要在這裡燃盡自己了……」

「嗯……」星野愛應了一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賽場，一臉平靜無波瀾的表情。

到了第十二局上半局，濟稻田中學的山瀨天助終於突破了奧川佑樹和其隊友的防線，再次為自己的隊伍獲得了1分，濟稻田中學的得分再次超越了星堂高中。

「嗚！」星野愛「嗚」了一聲，神色有了些緊張。

連程宇也沉浸其中，還會再來一局嗎？下半局星堂高中也獲得1分的話……

然而，沒有第十三局。

第十二局下半局，在己方有一位打者站在一壘上的情況下，星堂高中的擊球手成功回擊了一記地滾球。但是這一球被濟稻田中學的二壘手及時撈起，並傳給游擊手、將跑向二壘的星堂高中打者封殺。隨即，幾乎是毫無停頓的，濟稻田高中的游擊手絲滑地反手傳球給一壘手，也成功將跑向一壘的星堂高中的擊球手封殺了。

完美的雙殺，再加上前一位被觸殺的打者，星堂高中便如解說員所說：

「他們的夏天被迫到此結束了！！」

「——濟稻田中學，時隔一年，再次奪冠！！！」

——

整個賽場都被熱烈的歡呼聲所淹沒，對面濟稻田中學的應援隊伍更是嘩嘩站起，氣勢磅礴地奏響了勝利之歌。

程宇在星野愛身邊，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兩支比賽隊伍，又環指了一圈現場的觀眾席說：「看到了嗎這裡每個人都在展露著自己的熱血與真心啊……每一個人，無論是選手還是觀眾，還是解說員，還是幕後工作人員，等等等等……」

星野愛看了看一邊大笑著一邊擁抱成一團的濟稻田中學隊伍，又看了看一邊痛哭著一邊散落成一堆的星堂高中隊伍……尤其她看到星堂高中的王牌投手奧川佑樹，先是笑著高舉雙手為濟稻田中學鼓掌，而後便拉下棒球帽帽檐試圖遮蓋自己淚崩的臉……

「真殘酷……」星野愛說。

程宇笑道：「就是這樣，勝利者走向星光大道，而敗者——從這裡走出去，也會變得更強。」

沉默了一會兒，程宇又說：「至於奧川佑樹……只能祝他好運，一切選擇都是有代價的。」

「嗯——」星野愛低頭注視著歡快的濟稻田中學棒球隊的隊員們，纖細的青蔥手指輕輕描繪起自己臉上精確到毫米的完美笑容——

程宇拍了拍她的腦袋，打斷了她：「你在做些什麼？」

星野愛移開頭上的手，抿了抿嘴，說：「……這樣熱血又真心的笑容，我的粉絲們會更喜歡么？」

程宇一愣，皺著眉伸手拿起星野愛的棒球帽，然後輕輕彈了一下星野愛的額頭，再重新給她戴上：「我只是帶你來體驗一下這個氛圍，看看毫不保留全無虛假的表情是什麼樣子，沒叫你模仿他們。」

星野愛按了按自己額頭被彈的地方，也不是很在意，微笑地問：「明明是大叔你先說我的笑容營業性質太強，看起來不夠真誠的……接著就帶我來這裡了，難道不是叫我學他們嗎？」

程宇無奈地笑笑，道：「為什麼要學他們？學你自己就好了！」

「我自己？」

程宇解釋：「等你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你再向自己學習不就好了？總會有哪一刻，你會露出真心的笑容吧？！」

聞言，星野愛視線忽地轉向別處，食指在太陽穴旁打圈，過了一會兒才說：「可是……要是我不知道自己哪個笑容是真心的呢……」

「……」程宇怔了怔，隨即溫和地看著星野愛，「你會知道的，我保證。」

星野愛眨了眨眼。

……

之後程宇帶著星野愛提前離場了，打了車到附近預約的餐廳包廂吃了晚餐。又休息了一會兒后，就再次打車去機場，因為飛機的時間稍微有點趕。

「對了，小愛。」坐著車，程宇突然才想起來似的說，「明天開始你就見不到我了！因為我要去西大陸一趟，明天一大早就要趕飛機。」

「你要離開東京？！」

「暫時離開，會回來的。」程宇說，「去處理點生意上的事情，也只會是偶爾，以後也主要還是待在東京的。」

星野愛沒有看程宇，而是轉頭注視著旁邊車窗上隱隱映出的自己的漂亮笑臉，好一會兒才問：「會去多久呢？」

「半個月回來。」

「……」星野愛沒有再說話。

……

一天坐了兩次飛機，回到住處后星野愛顯得有些疲憊，她說：「還好明天沒有工作……」

程宇站到自己的房間前一邊打開房門一邊道：「我臨時起意的……唔，所以就這樣了。抱歉啊，小愛，下次不會了……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再見。」

「再見……」星野愛笑著向程宇告別，然後回到了自己的1501號室。

進到房子裡面后，星野愛只看到了百般聊賴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的齊藤京子，但沒有看到自己的雙胞胎孩子。

「露比和阿庫婭呢？」星野愛問。

「我讓他們先睡了。」齊藤京子看著電視說。

星野愛坐到齊藤京子身旁，她低頭拿出手機，給程宇發了【你明天的飛機具體是幾點？】的消息后，便和齊藤京子一起看起電視劇來。

「今天你那個……義父，帶你去哪裡玩了？」齊藤京子比較隨意地問。

「去看了甲子園決賽呢，挺好看的。」

「喔，甲子園啊，我以前……等一下，你們是去現場看的？」

「嘻~」星野愛露出笑臉，「是啊，好遠的啊……」

齊藤京子嘴角抽了抽，只能感嘆：「真有活力啊……」

「叮~」

星野愛低頭看了看手機，程宇回了消息：

【不了，我不需要人送，所以保密。】

星野愛撅了撅嘴，但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抬頭注視著前方的電視機，過了一陣，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詢問：「吶，社長夫人……」

「嗯？」

「做爸爸的人……是都會喜歡給自己女兒說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道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