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0 與大家不一樣

程宇聞言，心中有所觸動，低頭和星野愛對視。

星野愛眸光閃閃，神情淡淡然的像是在說早餐吃了什麼，嫩滑的臉蛋在客廳吊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

伸手撩了兩下女兒的劉海，程宇說：「輕易發現？並沒有……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對勁。平常見到我的話，你還要更……唔，怎麼形容呢，更活躍一點，或者說活潑？」

「而且，」程宇停了一下，又繼續：「你當時在看粉絲寄來的信。一戶曾經和我說過，你會在每個月固定的兩天看粉絲的來信——但今天並不是看信的日子吧？粉絲們的來信應該有不少貼心的話，所以我就猜測，你是心情有些低落，然後想從中得到些許慰藉？」

星野愛睜大了雙眼，目中星光泛起一波漣漪，馬上又復歸平靜。

「跟B小町里的夥伴吵架了，」她開口，「被說了最討厭我這樣的人。」

「……不過，心情低落嗎？也沒有那種程度啦~」星野愛稍微側了側腦袋，望向天花板，「甚至該說沒什麼感覺呢，畢竟本來關係就不怎麼樣……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啊，就是會這樣』——當時心裡也只有這一點感慨。」

程宇也抬頭望了望天花板，然後又低頭，注視著星野愛的側臉：「……說實話。」

懷裡的星野愛明顯僵了一下，腦袋更加偏了過去，兩秒后，程宇才聽到她說：「可能、還是稍微有點彆扭？」

程宇見狀也沒有再逼迫星野愛，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這樣的事情遇到過很多次嗎？」

星野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回過臉來，露出迷人的微笑：「並沒有哦。」

「說到底，我是事務所的搖錢樹。」星野愛目光向上方看，又左右搖擺了一下，「社長那個人，不是很靠譜呢，但……這方面還是把我保護得挺好的。很早之前，有次社長發了很大火，還把一個人開除了……自那以後我就很少和其他成員交流，吵架就更不用說了。這次也只是我做得太過頭，裡面的分寸真難把握啊……」

說著，她看了程宇一眼，才彷彿自言自語般帶著笑容地說：「不過，慢慢來的話，應該沒問題的吧？」

程宇一時間沒有說話，沉默著心思流轉了幾番，才道：「小愛你……」

「嘛啊，我也知道只是說這些，大叔不會滿意的。」星野愛輕輕笑著，打斷了程宇的話。

同時，她緩緩眨了一次眼，長長的睫毛下方，眸中的兩顆星辰，在本人不能察覺的狀況下，轉瞬間盡數漆黑了，並四溢出駭人的墨色光芒。

「我也想要多說一點。」星野愛用黑星昭昭的雙目看著程宇，嬌嫩的嘴唇抿成漂亮的弧線。

程宇望著那樣的星野愛，有些感慨她的變化。這孩子不單是各方面都比以前更加坦率了，而且情緒控制更加強力了。

以往星野愛的黑星狀態都帶著明顯的失控感，現在那種感覺卻很微弱……只是不知道是開始當演員了，所以演技進步的原因，還是內心有所成長，變得強大了的原因——希望是後者吧。

「只要你想，」程宇儘可能極盡溫柔地說，「我都會耐心認真地聽。」

星野愛嘴角往上勾得更高了些，她含著笑望向別處，晃蕩了兩下裹在長筒襪里的腳，才用平和的語氣說：「我長得很可愛呢。」

瞅了程宇的臉一眼，星野愛繼續：「大概7~到8歲的時候，我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那之前都是朦朦朧的感覺。這就和大家不太一樣。」

程宇神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傾聽著。

「只是外表出眾一點，應該也還好吧？」星野愛用似乎輕鬆的聲音說，「只是這樣的話，還是能過個普通的人生的吧？可惜……我很快又明白，我和大家不同的地方不只這一點啊。」

「成長背景、生活環境、對事物的看法……」星野愛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我覺得無所謂的事情，他們很敏感；我比較執著的東西，他們又很不在意。剛上小學的時候，有次被同班同學把書扔進了垃圾桶里，我覺得沒什麼啦，只要能繼續和我玩就好……但他們覺得我那樣的反應很噁心。」

說到這，星野愛明顯安靜了下去，但只有幾個瞬間，又若無其事地接著說：「重要的是，那時候我沒有被愛過，所以對被愛的感覺有點誤解，也完全不懂得愛別人……只要和我接觸，大家很快就會發現我是個、異常的人。」

「就算儘力用謊言偽裝，可還總是會在一些沒考慮到的小細節上露餡。」她說著，又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變得很淡，黑色星辰閃耀的雙眸注視著程宇，「不是有一種公認的說法嗎，人是群居動物。所以人們會努力營造一種和諧的環境，一旦出現不和諧的事物，就會一起來驅逐它……就像故事裡的那隻醜小鴨，只是長得不一樣就要被大家反感排斥。」

「那個時候，在家的話，母親並不待見我，心情不好時會揍我。去學校，同學們都不太喜歡我，時不時還會把我的室內鞋藏起來或者用水弄濕。後來母親不要我了，我到了福利機構里……還以為會稍微好轉呢，但機構里的同齡人也不是很願意接近我，大人們一樣覺得我是個麻煩的孩子……啊，這個時候我已經很會撒謊了，所以沒受什麼罪呢~」星野愛說到後面，唇齒間的笑容又靚麗了不少，只是帶著強烈虛幻感。

「然後是B小町，一開始的大家對我太親切了，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搞砸了。」星野愛眨了眨眼，橫貫其中的墨色星辰似乎染上了些濕潤，又好像沒有，「無論去到何處，都要被討厭，那果然就是我的問題了。故事裡，醜小鴨最終變成白天鵝，和一群與它一樣的白天鵝生活在一塊，然後大家也都誇讚它……但我的現實不是這樣的，因為醜小鴨並不真的是一隻醜陋的鴨子，它本來就是白天鵝啊……而我，倒確確實實的是個異常的人。」

「不使用謊言粉飾的話，就沒辦法被人喜愛；不通過謊言這一渠道的話，我甚至沒辦法說出『我愛你』這樣的話。」

聽到這，程宇開口問：「這是……要把我排除到人類之外了嗎？」

「唔……大叔你……你是特別的。」星野愛抬起白藕般的手臂攬上程宇的頸部，並稍微往他懷裡縮了縮，「現在我還是不太懂為什麼能這樣愛著我，但我相信大叔的話喲！所以只要在您身邊，我總是會莫名的安心，嘿嘿~」

「特別啊……」程宇似嘆息地說，「這跟你說的異常又有什麼區別呢？」

「嗯——」星野愛沉吟，隨後道，「是好的那方面的異常？」言語中不是很確定。

程宇無奈地笑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異常的，是這個世界呢？」

星野愛看著程宇，歪了歪腦袋，臉上勾勒出恬靜的笑容：「每次聽大叔你說這種話，我都有被安慰到。可是，我很清楚啊，這個世界或許是有點不對勁，但更多的、特別不對勁的，是我。」

「曾經也有過怨恨的時期，但我很快明白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星野愛輕描淡寫地說，「畢竟我這樣異常的人，大家總歸是很難接受的，這不是大家的錯。」

程宇默然不語，臉上的笑意消失。

星野愛看著那樣的程宇，眸中的黑暗六芒星閃了閃，嘴唇間顯出艷麗的微笑，用彷彿要安慰人的溫和平淡聲音說：「沒關係的，我已經很擅長處理這樣的情況了。」

「多數時候我都不會在意哦，事實上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像今天雖然小小地吵了一架，可明天還是能笑著一起工作，畢竟是偶像呢。」她言語中漸漸帶了點認真，「有時候是有點難受，可你也說過，我這個年紀心懷煩惱是很正常的，只要能堅定不移地前進，就沒有問題！而且……我也不討厭他們，相反，我想要好好地愛大家。」

星野愛眼中漆黑的六芒星幽光越盛，粉色的嘴唇上下開合：「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所以，想要由我來帶給大家幸福和快樂。

「其實，我知道的，這世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心懷煩惱，在自己的人生中遭遇困難的人不在少數——就由我來帶給他們支持，帶給他們力量吧。」

「當然，本來就過得幸福的人，我也會愛他們，他們應該不會介意的。」星野愛說，「只要我能好好地愛大家，帶給大家支持、幸福和快樂的話……」

「到那一天，我也一定……」

「……」

星野愛預想中自己的話，到這裡會有個轉折。她還要告訴程宇，自己就從他身上得到了很大的力量，還要說「所以啊，這些都只是我實現目標路上的小石頭、」「只要不斷地接近，終究會實現」之類的，樂觀又積極的內容……然而她說不出來了。

映入眼帘的場景，讓星野愛霎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大……大叔……你、為什麼……」她驚愕，身體微微顫抖，說話有些不利索了，「為什麼這個時候……要哭？」

儘管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但流淌在那個人臉上的水珠，毫無疑問是眼淚啊！

在星野愛心中，程宇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無論遇到什麼都能接受面對的樣子，僅有的一次流淚還是發現了她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那次……那麼現在？

星野愛想不明白剛剛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明明……按她對程宇的了解，應該是能稍微討程宇歡心的話才對，應該是能得到贊同、甚至是表揚的話才對……啊，又搞砸了嗎……

哭？程宇有聽到星野愛的疑問，然而他不這麼認為。程宇不認為自己在哭，因為他確信，自己整個人現在十分的心平氣和。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程宇父母不是這麼教的，從來都是告訴他：「按你的想法就可以了」——所以程宇也是這麼告訴星野愛的。

淚水溢出眼眶，然後從臉頰滾落，這種事情不代表他在哭。

事實也確實如此，那滴淚珠就像是碰巧來到一尊石頭雕像上的雨水，自己都還沒想明白自己有何意義，就已經往下墜落下去了。

程宇眼裡雖然有些濕潤，但注視著星野愛的目光依舊很平靜，還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腦袋……這稍微安了星野愛的心，讓她的惶恐減少了許多。

然後，程宇表現出猶豫又斟酌的樣子，像是仔細考慮了許久，才說：

「小愛，你……有那麼討厭自己嗎？」

可以的話，程宇是完全不想問出這種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