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3 偶像的工作

「努力地唱歌跳舞，粉絲們就會開心；表現出陽光活潑的樣子，粉絲們就能得到活力；不斷說出『愛你們』之類的話，粉絲們也就可以感到幸福……

「然後，B小町的名氣會提高……不只是我，其他夥伴也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獲得更多的機會……

「事務所的收入也能增加，社長的夢想也能實現……啊，最近他都開始買些名牌燒酒喝了，以前可是特別摳搜的呢……

「只要我能當好那個可愛的、溫柔的、無人能敵的，愛著大家又被大家所愛的星野愛，就能讓所有人都得到收益！」

星野愛說著，眼裡若有若無的悲意忽然消失了，像是被什麼抹去，眼眶微的泛紅也褪去，整個表情再次確實地陽光明艷起來。

「所有人都會開心！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她毫無阻塞地繼續說著，神態的變化似乎只是下意識的行為，「只要我稍微努力一點，就可以做到了！」

那聲音里透出了几絲興奮，星野愛除卻雙眼中黑黝黝的星辰外，此刻展現在程宇眼前的就完全是一張如春日陽光般亮麗的大大笑臉：「我啊，完全不懂得怎麼去愛，但是我編織出的謊言，卻能讓大家都那麼~高興~~甚至，甚至……還會反過來說愛我呢！！」

她的胸膛都挺起了些，嬌小的身體顯出昂揚的姿態：「雖然現在……我還在說謊……

「但終有一天、終有一天，

「謊言會成真的，

「我能打心底里對大家說出：

「『我愛你們』。」

「……」

「……」

「為什麼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程宇想這麼問。

「你說的東西你自己相信嗎？」——程宇更想這麼問。

然而就這麼些只有著輕微攻擊性的反問，他都沒辦法對星野愛說出來。

只能以一副深思著什麼又相當平靜的表情，無言地注視著星野愛。

程宇還記得，自己女兒可不止一次對所謂的「說著說著，謊言就能成真」表達出懷疑和不信任，而且好幾次那話里的意思幾乎就是向著程宇說：「拜託了，請給我個答案吧！！」

甚至於，她剛剛就有問過自己到底要說到什麼時候……

程宇從來沒有正面回答。

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但非要說的話，他恐怕會告訴星野愛：「謊言只會是謊言，停下這件事吧。」

可是，程宇不可以那樣說。

要知道，在程宇出現之前，星野愛這孩子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哪怕一點兒愛，無論是被愛還是去愛別人。

從記事起就被生母厭惡著的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去得到愛，那位偶像事務所的社長給出的「謊言的愛或許能成真」——已經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並且，當了偶像之後的星野愛確實得到了愛

——粉絲們的愛

——僅限於偶像。

即使是謊言，說著說著、說不定就成真了——星野愛恐怕早就不相信了。

否則，雙子就不會誕生。

她只是還不承認，或者說星野愛還存著希望，努力地忍耐，努力地等待……終有的一天。

程宇假如真的去否定那樣的希望，星野愛一定會傷心極了。

必須承認，不論星野愛實際是什麼想法，程宇很確信，他給星野愛的愛，是不足夠的。

這和愛的質量與數量都無關，單純是因為程宇遇到星野愛時，星野愛已經十六歲了，也已經在直面世間的種種了。

要讓她蜷縮在「巢穴」內，像嬰兒一樣直接把「巢穴」里的人和事當作世界的全部，既做不到也不應該……而且，星野愛還很貪婪，不會一直滿足於從程宇身上得到的愛。

不過都無妨，既然自詡為父母，目光就要看得更長遠，而不僅僅只是愛著孩子……她終究是要去面對世界的。

所以，讓她早點面對現實會更好……嗎？

倒也不是那樣的，程宇不認同那種毛毛躁地做法。

他可是承諾了給女兒無限的愛，所以此時此刻的程宇自覺更應該拿出無限的耐心。

可以戳穿星野愛的謊言，但沒必要，程宇選擇更溫柔地去接納她。

於是，在星野愛訝異的目光中，程宇完全轉過身來，雙手伸出，將她抱在懷裡。

星野愛就這麼有些懵懵地順著程宇的力道，撲向他的胸膛，也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反抱著……頭髮和背被輕拍著，耳邊響起帶著磁性的低沉嗓音，說著：

「小愛真是個好孩子啊，這些年很辛苦吧……」

星野愛呼吸一窒，只覺胸口心臟的位置堵了一下，在程宇懷裡微微掙扎，但又想不出能回應些什麼，就停了下來。

程宇就這麼抱著星野愛，輕拍著她的背部好一會兒，又靜靜撫摸她的頭好幾分鐘，最後主動放開了星野愛。

見星野愛剛剛那幾乎是逼迫自己發光的姿態平復下去，轉而有兩分迷茫地看過來，程宇笑了笑，說：「讓大家都會高興嗎？嗯，很厲害的想法啊。」

星野愛聞言，臉色頓時變了，伸手想去捉程宇的胳膊，又馬上退回來，鞠躬般猛地低下頭：「對不起！」

程宇有霎時的不解，為什麼這時候會聽到道歉，不過馬上就明白是星野愛誤解了他的話。

果然，程宇立刻又聽到星野愛說：「對不起……我知道的，只有大叔你、大概是不會高興的……」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重新抬起的臉上，眼中的黑色星辰也似乎在顫，整個人邊貼向程宇邊說：「我絕對不是沒有考慮過您，只是……只是我不知道到底去做些什麼才能讓您真正地高興……吶，可以的話、現在能夠……」

程宇抬手撫了撫星野愛的頭髮，打斷了她：「你這孩子想了些什麼？我剛剛可不是在對你表達不滿。讓大家都高興……我確實覺得這種想法很厲害。再說了，我要真對你表達不滿，絕不會這麼含糊的，明白嗎？」

星野愛露出遲疑的表情，程宇淡淡笑了笑，補充說：「小愛，如果我要向你表達某種感情，我都會很直接的，因為我不想讓你陷入無謂的困惑。」

星野愛好像安心了不少，轉而窺視般看著程宇的臉：「那、厲害什麼的……是在誇我嗎？」

「只有一半是。」程宇回答得很快，「這種帶有自我犧牲意味的想法很厲害，但正因如此，我不會去誇讚這種想法本身，我誇讚的只是有這種想法的你。」

「果然……大叔你是不會高興的……」星野愛長長的睫毛低垂，視線墜落地面。

「因為這種事情很辛苦，你也不是心有餘力，而是在壓榨自己。」程宇說，「我心疼你也是很正常的。愛著所有人，支持所有人，這是只有傳說中的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你要成為神嗎？」

程宇的語氣很平和，完全聽不出質問的感覺，甚至有點像調侃，是刻意而為之。

星野愛睜大了眼睛，注視著程宇，小嘴微張了一下，又張了一下，才說：「偶像的工作……不就是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