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曰 初心（下）

一家人的默契吧，大家沒有說太多話，娘一直細心照顧著，聽娘說那場車禍后第二天他們就接到了醫院電話，花了兩天時間急忙忙趕了過來，小樂被安排在了重症病房，昏迷中。

那場車禍，車上22個人，21個人都遇難了，小樂被甩出了掛在了路邊的欄杆上，但因為強烈的撞擊，腿上胳膊上多處骨折，半邊臉粉碎性骨折了。

照顧了幾天，待小樂生命體征有些穩定，醫生的建議是做開腦術清除淤血，可爺爺不同意，簽了不追究的協議直接接回了家，在小樂頭上、臉上糊上了臭烘烘的葯，也是小樂命大，淤血散去了，骨頭長好了，接回家的第三天就蘇醒了。

微微抬起手「師傅，我打斷一下，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說！」

「剛才的故事裡，你說因為一場車禍讓你所有的心血都付之東流，可是有一個人，她，故事裡少了師娘......」

「當年我出車禍之後一個星期，她就走了。」

「走了？」我輕聲問著，不知道這個走了是哪種意思......

師傅拍拍圓滾滾的肚皮「把我手裡的房子賣了，和不知道誰走了。」

我震驚到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這個「走了」竟然是字面的意思。

「什麼玩意這是！」忍不住罵出來，這是什麼樣的薄情能讓一個女人如此狠心，別的也就不說了，拋下孩子轉移財產跟人跑了，這是一個人能幹出來的事嘛！

知道消息后，小樂並沒有多大的情緒反應，也許是忙著恢復身體吧，這些日子，雖然鶴老幾乎不怎麼說話，可是葯都是他熬的也是他給細心上的，爹和娘照看著孫子，在50平米的房子里，似乎一切都在重新開始。

三個月後，小樂可以自行走動了，卻感覺自己笨重了許多，這才發現，身體已經發福了兩大圈，醫院含激素的藥物效果快，可身體上的反應也是明顯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飯量沒有我大的師傅會這麼胖。

鶴老沒有多留的意思，提議帶走小樂的兒子回老家，至於小樂，繼續留在這裡。那天，他們簡單叮囑了幾句便痛痛快快地離開了，小樂坐在床上目送著家人的離去，伴隨著關門的聲音，小樂感覺被這個世界拋棄了，家人感情單薄，連孩子都帶走了，平時所謂的兄弟們此刻竟無一人來看望。

至於那個女人，師傅不明白，他那麼信任這個女人，所有的存摺都給了她，所有的收入交給她打理，所有的真心都給了她，甚至為了她的家人買了房子，就不明白了，為什麼要這樣傷害他，還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連孩子都可以撇下。

三天，小樂喝了一牆的啤酒和十瓶52度白酒，不甘心啊，看著手裡的存摺，這原本是他留給華哥分紅用的，上面顯示餘額為236元，竟連這錢都弄走了，這是要陷他於不義啊。

萎靡了一陣子，小樂清點了一下剩餘的財產，手錶車子藥材，能賣的都賣了，除了這個房子，湊了三萬塊錢，到銀行給華哥轉賬過去，發了一個信息。

「華哥，我回老家去了，還欠你四萬，攢夠了會還你。」

發出去不到一分鐘，華哥就來了電話，可是小樂直接關掉了手機拔出了電話卡，背上了當年來這裡的綠色大帆布包，先回家呆一陣子把，關鍵也太想念孩子了。

回到老家，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物是人非，曾經那些阿諛奉承的沒有一個人前來，除了娘和哥哥，竟沒有一人來迎接。

大哥歡喜的很，摟著小樂的脖子「好小子，這麼多年可算回家了，咋個這麼胖了。」

娘驚恐地拍打著大哥的手「你小心點，小樂身上有傷。」

大哥慌忙撤了手「哎喲哎喲我忘了，你慢點走啊。」

和大哥聊著田裡的收成，聊著家裡的瑣事，伴隨著街坊鄰居看熱鬧的眼光走到樂家門口。

這些年，孩子們都長大了，大哥侍奉爺爺和爹娘，二姐和四弟都紛紛自立門戶，地里的莊稼都是大哥和四弟看管，也在村裡的公證處將地都平分給了兄弟三人。

「這大門，怎麼也不修一修，我不是寄錢了嗎？」

大哥有些遲疑「會修的，會修的。」

推門而入，裡面傳來了兩個孩子的笑聲，小樂一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躺在地上和大哥的兒子嬉鬧著，身上髒兮兮的，臉黑的都認不出來了，整個院子里散發著年老失修的霉味，這裡的一切和師傅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更臟更灰暗了。

孩子們看到來人了，拍著身上的泥土，甩著灰向他們撲過來，大哥一手一個攔住了「娘，你先帶去洗洗澡。」

「好！」娘拉著兩個小頑皮往旁屋走。

小樂呆立在原地，一時間難以接受眼前的一切「哥，這些年我不是給家裡匯錢了嗎？怎麼房子這麼破舊，錢呢，都用到哪裡去了？就算他們不願意用我的錢，爹和爺爺一個月工資也不低啊，不至於過成這樣，錢呢！」

大哥面露尷尬「你剛出事，你二姐趁著家裡沒有人，拿著家裡所有的積蓄嫁到了南方去打拚，她還四處說你在外面喝酒賭博欠債，所以被人打了！」大哥老老實實地說了全部。

小樂冷笑一聲，沒想到，除了自己，連家裡也遭了難，人生這是怎麼了。

小樂轉念一想「不對啊，我看四弟買房買車的，孩子都在縣城了，他一個種地的，媳婦沒工作哪裡來的錢？」

大哥嘆出一口氣「你匯的錢，幾乎都被四弟拿去用了，為了這事，你嫂子現在還生氣呢，我們都快兩年都沒有見面了。」

小樂緊緊握著拳頭，到底怎麼了，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報應在自己身上也就罷了，為什麼原本幸福的家也都破碎了。

「曾經趁百萬，現在窮光蛋！」

街上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這說的應該就是師傅了。

大哥連忙跑出去轟走了不懂事的孩子們，看著大哥，小樂不想去問為什麼他的孩子們會這樣臟，這樣瘦，為什麼那一大包給孩子買的新衣服都不見了，不想問他托爹帶回來的撫養費，都用在了哪裡。

鶴老突然出現了「小樂，你來。」

小樂隨著鶴老去了鶴老的屋子，這麼多年了一點都沒有變，明明給家裡打錢讓重新裝修的。

鶴老示意小樂坐到他面前「小樂啊，跟爺爺說實話，這些年，過得起起落落，你有沒有領悟到些什麼？」

小樂沉思了許久「我不應該輕信別人。」

鶴老搖搖頭「你這些年掙的錢，可有過虧心？」

「我沒有賣假藥，藥材都是真的，只是，摻了一些細沙和水，這是行業里不成文的規定，大家都這樣的。」

「你可記得，你小時候在祠堂，爺爺為何要只挑了你一個孩子。」

小樂沉默了，一時間無言以對。

「爺爺，時代不同了，不同了......」

「時代不同了，所以你弄丟了你的心是嗎？」

小樂羞愧地低下頭，其實他很明白他的行為是違背良心的，可是大市場里，大家都這樣，甚至覺得手段高明的人才是聰明有本事的人，時間久了，什麼家規什麼良心早就淡忘了。

「你可知，為何當年爺爺要將你送走？」鶴老伸出食指指向了小樂的眼睛「你的這雙眼睛，是福也是禍。」

那天下午，他們談了很多，這麼多年來，鶴老第一次這樣掏心窩子地溝通，小樂那顆不安分的心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晚上，小樂看著炕上的兒子，小樂再一次決定離家遠去，這一次不是負氣遠走，而是接受命運。既然老天要他重新來過，要他走治病救人的路，那便順應天命。

三天後，帶上兒子，小樂再一次踏上了路，娘做了一背包的乾糧，鶴老塞給了小樂五塊從軍閥時期就存在的銅幣，說到時候了，自然會有用處。

回到敖城，很快就有人要和小樂繼續合作藥材生意，都被小樂回絕了，手裡的客源也都給了出去，預約好的貨找了第三方送過去，拿到的錢分他一半就成，有新的種植戶需要信息，直接分享了收購方的聯繫方式，同行怨聲載道，可這些都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了。

很多種植戶出於感激，免費送了好幾麻袋的藥材給小樂，收購方也很實在的匯來了最後一筆分紅，很快，50平米的房子被藥材塞滿滿的，也補上了欠華哥的錢。房子也重新翻新了一下，隔斷出了一個房間給孩子。

走在去藥店的路上，曾經種種，從這條路開始，今日也從這條路重新來過。這家藥店不大，但是生意極好，藥店的店長和小樂也認識很多年了，知道小樂想要坐診治病，簡直不能更同意了，就這樣，小樂在這裡安安分分地做起了中醫大夫，考下來了資質證書，直到那年遇到我，已經整整十年了。

「等等，師傅。」

「嗯？」

「所以，你的眼睛，鶴老說了什麼呀？」

「當年那家人，找到嫁妝后娶了媳婦，婚後的日子吵吵鬧鬧也就過下去了。有一日家裡人去收莊稼，傍晚回家時，屋裡只有呼呼大睡的兒子，那媳婦拿走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跑了，後來聽說，她和那個姦夫早就認識，他們就等著捲走所有的財產。一夜之間，老太太病倒了，老爺子天天坐在村口胡言亂語，留下兒子一個人照顧著一家老小......」

「所以，師傅那天看到的所謂的黑狗......」

「保家仙，我的一句話給他們帶去的災難。」

故事極其相似，師傅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初鶴老要那樣揍他了，也更明白了為什麼不讓他回家了。事情會這樣反轉是他不能預料的，是福是禍，真的說不清楚啊。

「可是，我覺得他們真正的災難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拄著下巴。

師傅歪著頭「何意？」

「人是自己看上的，保家仙想要保護他們所以弄丟的嫁妝，難道說師傅不告訴他們就不會問別人，或者不向別人掙錢嗎？如果他們真心想娶，總會有辦法的，與其說是師傅帶給他們什麼，倒不如說是他們將你卷了進來，你說實話沒有錯，選擇權明明是在他們手裡，後來發生一系列的事，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結果，同樣都是人生大起大落，師傅你就重新開始了，他們為什麼不可以，不站起來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的。這件事，委屈的明明是你啊。嗯，對，你才是受害者啊！」

看向師傅，師傅的嘴微微顫抖著「你、你這個腦瓜子思維邏輯很清奇啊。」

吧唧著嘴輕輕搖搖頭「我不是因為你是我師傅才這樣說的，你有事求別人，人家說了實話，可要怎麼做該怎麼做都是自己的選擇！哦，過好了是自己的福氣，過不好了就怪別人，哪有這樣的道理，要怪，也該是那保家仙啊，既然那個女人不好，你早早的讓他們看清就是了，都折騰到結婚了，早幹嗎去了，怎麼就讓師傅受罪啊......」

「吁吁吁！」師傅連忙打斷我「越說越上癮了還，你這嘴啊。」

「呸呸呸！」對著地上連呸三下「我知道，要尊重各種生命各種存在嗎。保家仙想守護家，我作為你的半吊子徒弟，為師傅說兩句有什麼不對。師傅你就是太善良，凡事總覺得錯的都是自己，你家人也一樣，既然都是大師，大不了找那大黑狗過來聊聊，好好掰扯掰扯，憑什麼你們人生的難要讓小樂承擔。」

師傅忽然濕了眼睛，咧著嘴笑著。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氣也消了大半，出一口氣「師傅，如果當初沒有那麼衝動，沒有來這裡，或許師傅你的生活會很好很好。」

「那這樣，我不會遇到這麼多的貴人，也不會堅定我當醫生的決心，我的孩子也未必會這麼懂事。」師傅的聲音有些顫抖。

師傅拿起煙在我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如果不來這裡，我們也不會遇到，也不會遇到你這麼個小機靈鬼。」

不知怎麼的，師傅的這句話比任何偶像劇里的情話都動聽，能在經歷這麼多之後還能這樣想，這心態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是呀，如果他沒有發生那些事也就不會出現在我面前，幾年前我若沒有遇到他，也許我早就交代給黃泉了。

師傅點上煙「老天都是公平的，不會給你十全十美的人生，既然我的愛情夭折了，那必然會給我別的，你滴明白？」

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只是師傅，您真的該戒酒戒煙了，一天一斤白酒半盒煙，哪有一點大夫的樣子。」

「喲！」師傅挑挑眉毛「現在是真的膽肥了，還敢管著師傅了。」

「為了你好啊，不聽算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