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唐第一紈絝
男人喜歡帶孩子,不得不說,這是件有點奇怪的事情。
尤其是那位,還切切實實坐過55天皇帝。
廢帝也是帝。
她們這些村夫愚婦不太懂貴人們腦子在想什麼,但李顯時不時就溜達過來看女兒,甚至還跟她們學如何抱孩子的行為,是讓她們極其緊張的。
然而對於李顯來說,這是個奇妙的開始。
「裹兒,你看,那是一隻鳥。」住在驛站時,李顯就喜歡抱著孩子,站在廊下跟她說話。
李裹兒這會兒已經有兩個月大了,勉強能夠分辨得出父親的樣貌和聲音,所以就禮貌性的敷衍看了一眼,然後繼續放空發獃。
這就讓李顯十分激動,他對出來透氣的韋氏說,「裹兒能聽懂我說的話。」
韋氏禮貌性笑笑,表示肯定,但轉過身時,笑容已經散去。
她雖然生育了好幾個孩子,但對育兒這件事來說,其實還是新手,所以新生兒應該是怎麼樣的,她並不清楚。
也不感興趣。
當年貴為皇太子妃的她,孩子自有宮人接手。生產之後,無論是恢復身材美貌,還是應對達官顯貴們的祝賀,還是參加皇室宴飲,哪樣都比帶孩子重要。
除了長子李重潤因為特殊的身份讓她多關注兩眼外,其它的孩子,等她想起來都發現已經會跑會跳會喊母親了。
她原本對這個出生的不合時宜的女兒是有些討厭的,她的出生讓她原本不堪的命運又多幾分痛苦,但是丈夫對這個孩子的過多關注,讓她不方便把自己的厭惡表現出來,只能禮貌性敷衍。
她知道李顯其實並不關心自己的反應。
他的丈夫總是這樣。
或者說,李家的男人總是這樣。
他們高高在上了太久,以至於他們其實很少低下身來,看到周圍人的臉色。
李顯跟韋氏說完話,就自顧自的又低頭去逗弄女兒了。
他對於自己說話是否能得到回應,是不在意的。
反正他的身份決定了在這個世界上,他需要在意反應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
自從父親駕崩之後,他需要在意的,更只有洛陽那位了。
李裹兒看著年輕的父親和母親,發現他們跟自己記憶中的相差甚遠。
幼年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她能想起來的,只有在長安那座城市裡,對自己予取予求的父親,和縱情聲色的母親。
如今重活一生,她再次看到抱著自己的男人,看到他年輕的臉龐,才想起來,父親今年不過28歲。
他的身體也沒有臃腫,眼神也沒有渾濁,跟自己記憶中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仍然很愛哭。
「裹兒,你說,母親在長安會想起我嗎?」李顯抱著李裹兒,一個人坐在宮闕的最北端高台上,遙望長安方向,聲音里已帶著哽咽。
貼身的侍從們已經被斥責走開,最近的都有十丈遠,沒有人能聽清他和女兒的絮叨。
自從到了房州的離宮,韋氏就陷入了收拾別宮,整頓行李的庶務中去。作為男主人的李顯自然不用管這種小事。
他兩手一抄,就晃悠到孩子們居住的別室,抱著新出生的女兒,滿宮殿的亂晃。
不過他最喜歡的,就是帶李裹兒來此處登高望遠。
「我怕她想起我,」李顯抱著懷中的孩子喃喃自語,「但我更怕她不會想起我。」
「我不想老死在這裡。我常常想,要是在房州這鄉下過一輩子,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我又不敢死。」
「我真沒用。」
「我知道他們都嫌我沒用,可從來也沒有人教過我如何有用啊!」
「父皇說我只要做個好孩子就行了,寬厚仁慈,和睦兄弟就行了。我都做到了,可為什麼到最後落得這樣下場」
「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也就是照顧你了。」
「只有你不嫌棄我。」
李裹兒看著哭到鼻涕都蹭到自己襁褓上的父親,有些嫌棄,但也有些無奈。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父親和自己是不同的。
她出生在房陵這種鄉下,十四歲之前沒有見過長安的繁華,所以不會心生不甘。
但父親卻是在千寵萬愛中長大的。
這些天父親的絮叨,她也拼湊出了他幸福的童年。
他是祖母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她做了皇后之後第一個誕下的孩子。
在這之前,祖母和祖父為了與朝廷大臣扳手腕,孩子只是砝碼。
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插著其它人。
祖母當上皇后,除掉了所有競爭對手,祖父也從朝臣中收回了權利,乾綱獨斷。如膠似漆的兩人,又有了這個孩子,自然是喜不自勝。
叔父李旦,在六年後才誕生。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父親享受了作為幼子的偏愛。
他不像一開始就被當做儲君對待的李弘,需要學習繁多的禮儀和知識;也不必像想要證明自己的李賢那樣處處表現出自己的優秀。
他出生前,祖母擔心難產,便召唐玄奘進宮誦經、祈禱,請求佛祖保佑。後來他果然順利出生,祖父母大喜,便在滿月時封其為「佛光王」,並敕玄奘進宮為師,並為之剃度。
兩歲封周王,十一歲封英王,二十四歲做太子,二十七歲登基。
他的生命順遂到只需要健康活著,就能收穫到兄弟們努力也無法獲得的誇獎和表揚,所以難怪他自從被廢后,整個人便時不時陷入崩潰中。
著實是之前受到的打擊太少了。
他愛哭,是因為從小到大,哭能幫他解決大部分問題。
不想學習了,就哭一哭。
想要什麼東西了,也哭一哭。
犯了錯誤,賣慘的哭一哭。
他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長到二十多歲,莫名其妙的成為太子,再莫名其妙的丟掉皇位。
他雖然害怕,卻也不知道錯在何處。
只知道這一次眼淚不頂用了。
如果換了是別人,李裹兒肯定是要嫌棄的。
但沒辦法,這是自己的親爹,還是一個寵自己寵到沒命的爹,
於是她翻了翻白眼,然後努力的呀呀動了動手腳,吸引住他的目光,轉移他的注意力。
綵衣娛親,從嬰兒做起。
在李裹兒的努力下,李顯每次都能很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他是個不長性的人。
連哭都很難持續很久。
李裹兒努力把父親引導向正事上,例如比起無所事事的在宮殿里閑逛,她用笑聲來表現出自己對於書房這類場所的喜愛,希望父親多看看書。
父親丟掉皇位,表面上看是因為一意孤行要立外祖韋玄貞為侍中造成的,實際上則是因為他不按規則提拔官員,侵犯了朝堂上所有官員利益造成的。
總結下來就是,「思路是對的,但是手段太糙。」
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哪個皇帝願意自己的政令走不出含元殿。
但這手段粗糙到讓人想扶額。
祖父那樣的人,為了收攏大權,都裝了五年的乖,他連屁股都沒坐熱,就想要換人。
他真當自己是天縱奇才啊。
唉,最絕的是,整個事情他甚至都沒有跟母親韋氏,或者是外家商量過。
韋家好歹也是京兆望族,有「去天五尺」之稱,外祖母也出身博陵崔氏,作為老牌門閥世家,李裹兒不信父親透露出要提拔韋家人的意思時,這兩家會不提供幫助。
起碼,貢獻個謀士吧。
但遺憾的是,因為父親的一時興起,這詔令在崔韋兩家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到了祖母和中書令裴炎的眼皮底下。
結果就是,韋家人還沒來得及從女兒當皇后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就喜提全家流放。
李裹兒前幾天看到母親偷偷流淚,才知道外祖父剛到欽州就病故,祖母被當地頭人所殺,四個兄弟全部遇難。
簡而言之,族滅。
那段時間,饒是母親一貫善於偽裝,但看向父親的眼神都有些陰惻惻的。
想想假如是自己,嫁了個男人,一聲不吭把自己弄的家破人亡,自己還要陪他流放,心情如何?
不能想。
一想拳頭都硬了。
看著笑的有些沒心沒肺的父親,李裹兒嘆了聲氣。
算了算了。誰叫他是自己的親爹呢。
對於自己親爹的不靠譜性,李裹兒有了心理準備,琢磨著人蠢就要多讀書,也許父親在流放的十幾年裡多讀了點書,以後執政水平也會高點。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老爹真的有點爛泥扶不上牆。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汗牛充棟的書房裡,精準的從角落裡摳出一卷藏在角落裡的畫冊。
還是打馬球的畫冊。
「裹兒啊裹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李顯抱著她,興緻勃勃的翻著那些絲帛製成的精美捲軸,「到時候我帶你去打馬球。」
「這本書是我讓人偷偷編的,總結了打馬球的三個要點和四個技巧。」李顯美滋滋的攤開那些帛畫,「到時候父親著人給你演練。」
「房州窮是窮了些,但地方寬敞,我們到時候在前面修個馬球場不成問題。」
「到時候找誰來打呢?」
「我記得路上見過幾個不錯的侍從,或許可以一試。」
李顯自言自語,很是認真的陷入了沉思。
給你人和錢,你就是這麼用的?
李裹兒坐在他懷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覺得自己這幾個月翻得白眼,比之前一百年的都多。
編書是李家人的傳統。
僅李裹兒知道的就有,大伯在當太子時,召集學士編纂了《瑤山玉彩》,二伯在做太子時,為後漢書做注。再往前數,魏王李泰編了《括地誌》,祖父在做太子的時候沒有編書,但繼位之後令人編了《氏族志》,《新修本草》,《唐律疏議》,祖母編了《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等等,曾祖母編纂了《女則》……
在這樣一個家庭里,你最後憋出了一本《馬球攻略》?
李裹兒忽然覺得,祖母脾氣挺好的。
這幸虧是自己的爹,要是是自己的兒子……
啊,拳頭又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