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強是一名表演指導，偶爾兼職副導演的工作。

他從北影表演系畢業之後就在川省的戲劇院當基層演員，雖然演技不錯，但他的外貌實在太過普通，混了幾年也沒什麼成就，幸好被一名戲劇電影雙棲的大導演看中，加入了他的團隊，成為了一名專職表演指導。

大導演有意將他培養為導演，所以經常給他一些活兒來鍛煉他，如今他正在拍攝的是一部和政府部門合作的反黑除惡宣傳片。

雖說是宣傳片，但既然請了大導演來拍攝，就勢必不會普通。

他們決定以微電影的形式進行這場短片的構思。

不過大導演事務繁忙，在敲定了劇本和分鏡之後便撒手不管了，把事情交給了旗下的新人執行導演和李強，兩個人共同負責現場的拍攝。

但實不相瞞，李強入行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這麼混亂的劇組。

因為是政府部門的合作片，所以不少大演員「屈尊降貴」都來投遞資料，但許是某家經紀公司和大導演之間存在一些利益和資源的互換，影片中戲份很重的反派男一號，竟然交給了一個新生代演員來表演。

這個新生代演員名叫樂然，之前演過一個大爆的偶像劇，也積累了一定的粉絲。

不過那個偶像劇風頭很快就過了，樂然也並沒有接到更好的角色，在這期間也出過專輯、上過綜藝，但效果都很一般，電影咖的路線又難以企及，經紀公司見粉絲流失速度太快，這才把他塞進來，希望能靠著這個反黑微電影有所突破。

可混亂的原因也就是樂然。

和他對戲的正派男一是個演過很多警察角色的老戲骨，因為平番的關係，樂然竟然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和他的地位一樣。

大導演不在現場，老戲骨不愛說話，執行導演又是新人，鎮不住場子。

所以樂然居然就成了這個劇組的話事人。

這就難壞了李強這個副導演兼表演指導。

實話實話，樂然的形象雖然有點「邪氣」，但他做了太多醫美，臉有點太精緻浮腫了，其實和反派男一那種「幫派大佬」的身份不太符合。

李強本想在表演的層次感方面下下功夫，但沒想到樂然在開拍第一天就當著整個劇組的面放出狠話：「我覺得我上輩子就是個幫派大佬，知道怎麼表演。」

這話把李強噎的夠嗆。

李強無奈，心裡想著既然指導不了表演，那就只能在動作方面下下功夫了，希望能有點潛移默化的影響。

這個微電影里有一分多鐘的武打橋段，主要就是突出樂然的人設。

但沒想到還沒拍兩天，動作指導就受不了樂然話里話外給的窩囊氣，直接炸組了

——意思就是不幹了。

這把李強急得夠嗆，就和樂然吵了兩句，結果樂然那邊一直端著架勢，反倒是那個助理狗仗人勢的來了句「你可小心點，我們在這影視城認識不少人呢」。

這話讓李強心裡打鼓，認識人？什麼人？

他知道樂然肯定有點背景，不然也不會被塞進來，所以帶著三分忌憚。

微電影沒有動作指導肯定不行，李強瘋狂練習之前的好友想讓對方來救個火，結果一出門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說著什麼「大哥哪用親自下手」的話。

他心裡咯噔一下。

樂然認識的難道是道上的人？

他們拍的是個掃黑除惡的宣傳片，心裡自然也老往這方面想。

但他一出門，就有點失望。

那位說話的小夥子人高馬大，長得也有點邪氣，但他的這些話，竟然是對一位看著十分清瘦，還有些學生氣息的人說的。

這人能是幫派成員嗎？

但李強還是很緊張的。

萬一道上擴招了呢？招點學霸進來給兄弟們當個家教什麼的……

李強這人向來直來直去，心想要是挨頓打也沒必要搞彎彎繞繞，於是就直接問了：「兩位是道上的嗎？」

喬翼橋：？

難道是自己和阿默的氣質太像了？哪有這麼打招呼的啊！

喬翼橋立即給出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雖然是個否定的回答，卻又讓李強心裡打起鼓來。

他在行業里這麼多年，又精通表演，很容易根據一兩句話就對別人做出判斷。

眼前這位清瘦的男生雖然年輕，但說話的語氣語調和神色，卻看著很老成。

根本不像是沒有什麼經歷的男同學，一時間有點看不透。

不過幸好不是被樂然找過來揍他的。

估計就是兩個路人，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正想著，手機嘟嘟響了兩聲，他收到了動作指導老友的答覆：「不好意思啦兄弟，最近忙著別的戲，有機會我們再合作吧。」

都是人精，李強也知道對方這就是個客套的說辭。

這個組裡都是熟人，對方在行業里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大概情況。

救場的事大家本就都不愛做，更何況蹚這一趟渾水了。

可這是他最後一位朋友了。

他去哪找人做動作指導呢？

正想著，他的視線飄到了人高馬大的這位身上。

還帶著妝造的痕迹，應該也是演員，看這身板……

李強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請問您是動作演員嗎？」

阿默沒有回答，但喬翼橋已經掏出了手機，當場把模卡和武戲dem視頻展示給了李強：「他可以是。」

李強看了看那些視頻，瞬間對這位默默無聞地路人肅然起敬。

一招一式，雖然都是套路表演，但還帶著一些野路子，是自己設計的動作。

他眼前一亮：「二位是可以設計武打動作嗎？」

喬翼橋果斷點頭：「可以的。」

只要錢到位，別說是武打動作了，舞蹈動作我們都能設計。

我喬翼橋從今往後就是金錢的奴隸。

「太好了！」李強瞬間把他們組需要武術指導的事兒說了一下，「請問您二位願意試試嗎？」

反正朋友都拒絕他了，下一步他也只能通過工會發公告找。

那還不如先試試這兩位送上門的呢。

阿默犯了難，雖然他會打，但是不會做什麼指導，但沒想到喬翼橋直接應了下來：「可以的。」

橫豎都是錢，幹嘛不試試呢？

一個缺人，一個缺錢。

二人一拍即合，當場加了聯繫方式，約定好了第二天的時間。

……

翌日清晨。

喬翼橋帶著阿默提前半小時到了拍攝現場。

李強對二人的好感度更是加了不少。

要知道，在拍攝中，一分一秒都是十分寶貴的。

但行業里很多人並不遵守這一小小的規則，推遲通告之類的都是常事。

而更令李強驚喜的，是喬翼橋已經把昨天他發的武戲大致內容摸清了。

在劇本中，這裡只有一行字，「鄭剛（幫派大佬，反派男一）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對方幫派的大佬，登上了整個地區話事人的位置。」

而怎麼解決對方幫派的挑釁，則是應該由武術/動作指導設計的部分。

因為之前的動作指導炸組，所以他設計的部分都不能用，只能交給喬翼橋和阿默了。

李強本來想今天早點來，和喬翼橋二人一起商量一下動作的設計，但沒想到昨天晚上喬翼橋已經和阿默套好了招。

「雖然劇本里沒提，但根據鄭剛喜歡吃腸粉這一點能看出來他應該在的是粵省地區，」喬翼橋分析道，「所以，他的招式中我加入了比較多詠春、醉拳和鐵線拳的動作，這些動作的招式比較小而密，也符合他心細如髮的性格。」

「而作為他的對手，肯定也是相同地區，雖然劇本中沒有提及對方的性格，但我想為了反差，應該是比較張揚的個性，所以拳腳中洪拳、龍形拳和工字伏虎拳的動作比較多，同樣是為了好看和突出性格。」

這些招式的風格都是喬翼橋在之前跟著阿默一起上課，跟師父學來的。

沒想到還能用得上。

李強大喜過望。

他哪懂這些，但聽到對方的分析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的，竟然能從劇本的隻言片語中分析出性格，再選取適合的拳法，可見心思細膩。

他果然沒看錯人，這位喬翼橋肯定是深藏不露。

說完，喬翼橋和阿默現場套招，演示了起來。

喬翼橋飾演的是樂然反派男一的角色，阿默則飾演的是反派男二，也就是他的對家。

雖然一場武打戲只有一分鐘左右，但還是把李強看呆了。

融合了這麼多的拳法看起來卻非常行雲流水，而且並不是一味的壓制，而是樂然先被壓制，然後爆發，將對方解決。

「這麼設計也是符合這段戲在全篇位置中點的戲劇結構，鄭剛正是通過這場打鬥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坐上整個地區的龍頭才能完成心中賺大錢的夢想，有一些覺醒的意味在裡面。」一套打完，喬翼橋給二位解釋道。

這就超過了李強這個表演指導的指導範圍了，李強立馬把同樣早到的執行導演拉來，讓他也看了一遍。

結果，執行導演看完直接鼓起了掌：「太棒了！我想要的正是這個感覺！阿喬，你真的太棒了，沒想到設計動作的同時還能兼顧打戲在整段影片中的戲劇功能，這點很多的成熟的動作指導都做不到！請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行業里的導演和指導通常都是三大院出來的，執行導演自然而然以為喬翼橋是科班出身，所以也這麼問了來套套近乎。

喬翼橋連忙擺擺手：「我是泥腿子。」

執行導演只覺得難以置信：「看你這年紀應該也沒太多片場經驗，難道家裡是做這方面的？」

喬翼橋想了想自己的伯公喬棠，又想了想自己的表伯喬緩......

「是的，」喬翼橋點頭，「算是吧。」

執行導演一副懂了的樣子：「怪不得，阿喬，你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阿默聽到二人誇讚自家阿大，也對二人有了不少好感。

是啊，阿大不是科班出身，但阿大最近半個月每天都在各個劇組觀摩，回家還會看片看課程學習，昨天為了這套動作更是熬到了凌晨四點！

這麼好的阿大，你們怎麼誇都不為過！

之後，執行導演和表演指導又一齊跟著二人磨了磨細節，又把攝影指導拉過了研究了一下機位，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但到了樂然應該到場的通告時間，卻只見到樂然的助理跑過來，說了一聲：「樂然昨晚看世界盃，熬夜了，起得有點晚，不好意思。」

喬翼橋雖然還沒見過這位演員，但對他的性格也有了個大致的判斷，而李強和執行導演更是直接把不滿寫在了臉上。

這人和正派男一對戲的時候不敢遲到，輪到這場和特約演員對戲就遲到，什麼意思也很清楚了。

終於，在遲到了一小時之後，樂然才慢條斯理地趕到。

「不好意思各位，有點事耽擱了，我請全組喝奶茶吧。」

李強腹誹，誰要你的破奶茶，不過是為了打個宣傳點裝裝樣子罷了。

但忌憚對方的背景，這話他也沒明說，而是趕緊拉著喬翼橋和阿默，把整套打戲給樂然和特約演員一起表演了一遍。

雕琢過得打戲二人再打一遍，李強感覺已經十分完美了。

他甚至注意到了他們每一次的動作都打在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位置，這份控制力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心中對二人的崇拜更上一層。

但沒想到樂然看完皺了皺眉，直言道：「我學不會。」

李強有點急了：「你簡歷上不是寫了有武打功底嗎？這動作也不是很複雜啊，怎麼學不會？」

樂然搖頭：「那些拳頭都要掄到我臉上了，多危險啊。」

玻尿酸會錯位的。

然後，樂然看了看喬翼橋：「誒，你。」

阿默聽到有人敢這麼叫自家阿大，拳頭都捏緊了，喬翼橋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輕輕拍了拍阿默的胳膊，禮貌看向樂然：「怎麼？」

「你個頭體型跟我也差不多，」樂然撇了撇嘴，「要不你當我替身吧。」

李強心道，這體型哪裡差不多了，剛剛打了這麼多次，他早就看出來了，喬翼橋人家是一身肌肉，你那是一身囔囔肉。

「我不出鏡，」喬翼橋繼續保持禮貌，但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壓力，「如果覺得動作太難，我可以拆解來教你。」

主要是不加錢。

樂然本來想再說點什麼，但周圍拍花絮的側拍師已經打開了攝像機。

於是，在眾人的視線之下，他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變臉，笑著：「那好，辛苦你啦。」

但無論如何，李強見他終於不再作妖，鬆了一口氣：「阿默，麻煩你教一下特約演員動作，我們一小時后開機。」

阿默點頭：「好。」

害怕喬翼橋再炸組，李強臨走前還給喬翼橋打了一下預防針：「樂然性格可能比較難應付，還麻煩喬老師多加費心了。」

其實這話也是保護喬翼橋，誰知道樂然的背景到底是什麼呢？

喬翼橋點點頭。

根據之前樂然的言行，再加上李強和執行導演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已經猜出了這人多少有點背景了。

但他也不在乎。

他是來賺錢的，是這裡目的最單純、最高貴的勞動人民。

喬翼橋開始教起樂然動作。

因為要費心躲避側拍鏡頭，又怕弄傷樂然，動作就比較輕柔。

但這好像給了樂然一種錯覺。

這個武術指導似乎還挺……弱的。

正好側拍師轉過身，給了樂然一個大鏡頭，樂然就心生一計。

一般演過偶像美劇的男藝人都會去演點硬漢角色，脫離一下角色。

他為了這樣轉型，自然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凹人設的機會。

再說了，至少帥一下，回頭放出花絮來，粉絲不得嗷嗷叫啊！

於是，他趁著喬翼橋不注意，手底暗暗使勁，想給喬翼橋一個過肩摔。

然而。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間，喬翼橋的被動技能忽然啟動，下意識直接把樂然的手扭到了一個有些非人類的角度。

然後把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下一秒。

「啊——」

一聲凄厲悲慘還透露著三分陰柔的慘叫響徹整個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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