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黑風入場
「此乃……符意?!」虎妖盯著刀鋒上那縷金輝,止不住心驚肉跳,「何等符意這般駭人?」
老鱷頭連皮帶甲到底多耐操,外人對此興許不清楚,但他花斑虎可是見識過的:其修為雖低半籌,但肉身強度絕不比自己差多少;而今卻被攔腰削斷,切面還那麼平滑……
豈非說,自家這身虎皮多半也難扛一刀?
此刻不光虎妖驚疑,場外同樣嘩然。
「那妖鱷躥出來的時候嚇老子一跳,真是死有餘辜。」
「老魔貌似早知有埋伏?」
「不奇怪呀。身在其中自能察知更多細節,對周圍的感知肯定比你我敏銳。」
「與其琢磨這個,不如想想那刀為何如此鋒利。先前明明拿虎皮都沒轍哩,突然之間就能輕易劃開鱷甲了。」
「眾所周知此類皮甲堅實且韌勁兒十足,法刀法劍都未必能破,他怎——」
「看!刃上有光!」
「還真是……這鍍的甚光?」
「就因為多此一縷金輝?」
「有那麼厲害?」
「老魔到底還藏有多少後手呀?」
三宗看客不明所以,唯凈妖一脈下起泯然道眾上至元嬰老怪,但凡知悉寵渡歸元始末的人,此刻紛紛回過味兒來:此金輝必是所謂的「先天符意」了。
裹一縷在刀鋒上就能破甲,想想那魔頭出當日的光景,這就是你所說的,先天符「並不似以為的那般神乎其神」?
狗日的可真能扯啊!
良心不痛的嘛。
宗主駕前也面不改色,定一個「欺師」之罪都是輕的。
一念及此,凈妖弟子爭相看往高台。
然而落雲子面如平湖,全不似眾人預料的那般惱羞成怒,反而早有所料,將「激雷」暗藏於胸,忖道:「這先天符威僅限於此還罷了,若只小試牛刀……哼哼……」
相較於場外隔屏相望,置身圖中對符意的感觸當然更為直接與深刻。
一則有意藏拙。
一則的確心力殆盡。
故而被寵渡附在刀刃上的先天符意並不多,——僅筷子粗細;但其中蘊藏的威勢卻絲毫不弱,甫一出現便波及風花雪月界內各個角落,連毒圈赤壁也未能阻擋其擴散。
一似疾風驟雨捲起滔天巨浪,引各路人馬紛紛側目:何來如此玄奧一股符意?!
凈妖門徒還好,對寵渡歸元的氣象記憶猶新,即有猜測,倒也見怪不怪。
便如連續,此時正旁若無人地打開剛從某處秘境里得來的木盒,取出拳頭大一塊形狀不規整的晶石,托在掌心裡掂了掂,「『仙玉』?……還是殘的。」
那殘玉散發著淡金色的微芒,內有光絮流轉,迴旋,透出某種幽渺氣息。
薛燦燦侍立在側聽候差遣,只借眼角餘光瞟了瞟,頓時饞意翻湧,連吞幾口唾沫。相較之下,連續卻面露慍色,道:「忙活半晌就為此雞肋?真是枉費期待。
「我要用這東西還早,卻堪你用。
「賞你了。」
「老奴叩謝大道子天恩。」薛燦燦「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接住被隨手拋來的殘缺仙玉,礙於場面不便貪看,只小心藏好。
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生怕慢一步便被連續收回去,又或是仙玉會自個兒長出翅膀飛走了似的。
一個棄若敝履。
一個如獲至寶。
竟不知此所謂「仙玉」者,到底有何妙用。卻說薛燦燦另起話頭,試探著道:「那邊想是動用先天符意了。」
「嗯。」連續自鼻間哼口氣,「看看。」
薛燦燦運起玄光術獨開一屏畫幕,將寵渡當下處境顯露無疑。連續見狀笑道:「有意思。誰能將他迫至這步田地?」
與此同時,眼饞的非止薛燦燦一人。三宗強者及一干大妖何曾感受過這等強大的符意?只道是機緣忽現,個個悸動難抑。
或在尋覓下一個對手。
或正值戰後療傷。
或你追我逃。
或探秘索寶。
……
無論當務之急如何,統統暫拋一邊——甚而激戰正酣的雙方都默契地罷止干戈,轉而朝著寵渡所在的位置馬不停蹄,都想搶佔先機一窺究竟。
司徒奮因而重獲方向。
風疏雨急停折返。
其他勢力同樣循著冥冥靈感的指引,飛奔迫近;可嘆除了獻寶魔眾心憂寵渡安危,余者莫不是聞腥而動的鯊魚。
而內中對「血肉」最為渴望的,自非神泉弟子莫屬。
尤其桃柏柏,因惱怒而憤恨,這憤恨又反過來刺激出愈發高漲的亢奮,一路甩頭亂吠狀似瘋犬,翻來覆去止不住念叨:「先天符!
「先天符!
「這便是『先天』之意么?」
「原本該是我的啊!我的!
「魔賊且候著。此番若不食汝之肉,飲汝之血,寢汝之皮,難消吾恨。」
其怨氣之盛近乎通天徹地,就連暗地裡一心壯大自身龍魂的那縷詭秘血影也不免受到驚擾,「……先天符意么?……還真是久違的氣息……」
偏偏距離最近的虎大王,心頭泛起莫名怖意,「……竟教我有瀕死警兆?」
一時驚惶,虎大王舉棋不定,轉念則想:「慢來!確有其符;還是虛張聲勢,將此假象惑我?
「欸?
「謀略非吾所長。
「相較而言,我更擅一力降十會。
「如此多慮倒有捨本逐末之嫌,正該趁其虛弱速戰速決,若失此良機反為不美。
「是騾子是馬,一遛便知。」
閃念頻轉間,原本直愣愣盯著寵渡的虎妖幡然醒悟,當即躍起高空,藉由墜勢砸將下來。
適逢寵渡力竭難支。
能站穩腳跟。
能再揮一刀。
已是當下極限。
於是他站起身來。
於是他揚起刀來。
卻在相觸前一刻,神照峰上忽起一息輕嘆,夾雜在喁喁私語中,若有似無,不曾驚擾任何人。
緊隨這嘆息,混跡人堆的那名皂袍老者恣意地揚了揚長袖。
——只此一拂!
但教畫幕里憑空生出一壘漆黑的弧狀壁障,恰如其分地橫亘在輝刃與拳頭之間。
當!
砰!
那氣障雖薄,——厚不及二指,卻堅不可摧,正面架住了鐵拳,背面攔住了金鋒,在如此威猛的夾擊下,非但沒有一絲裂痕,反而溢出熾烈灼意。
灼意玄玄,一遇元氣即爆燃開來。
熊熊烈焰迫退雙方。
虎妖翻身落地,陣陣麻木經由臂膀侵伐全身。
寵渡掩面卻步,持刀的手止不住抖。
畫里畫外近乎見狀皆驚。
連常自在也因一時失察而眉頭緊鎖。
——僅那虯髯漢除外。
「何來氣障?!」
「有老怪干預嘛?」
「哈哈!我先前說啥來著,果然有大佬暗中相幫吧?每於緊要關頭出手,保那魔頭性命或助其取勝。」
「荒謬。那氣障攔下了兩邊攻勢,怎看出沖誰來的?」
「許是裡面本有的古老存在作祟。」
「且看台上有何說道。」
四宗老怪都是懵的,有個屁說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落雲子,其意不言自明:風花雪月圖乃你家法寶,從始至終由你掌控,說說咋回事唄?
落雲子先前的確感應到某股外來干擾,轉瞬卻如夢幻泡影再難探知,自是兩眼一抹黑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憋了半晌手指畫幕,道:「看圖。」
也是,最清楚個中端倪的莫過於當事二者,外人只消靜觀其變,自可窺見一斑。
怎奈畫里雙方也是大眼瞪小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面色陰晴不定。
寵渡眼神示意:幫你的?
對面同樣狐疑:爾之救兵?
一時僵持,莫敢妄動。
直至一記傳音回蕩腦海,「你這大貓,可知已死過一回了?」言下之意,先前若無氣障阻隔,虎妖已被從中劈作兩半。
遙想破印當晚,虎妖統率獸潮佯攻,不及趕赴炎窟山便被路過的落雲子攝入風花雪月圖中,故此與黑風老妖素未謀面,自然不識其音,卻無礙而今有所猜測,即跪地振臂,高呼道:「老祖?黑風老祖?!
「老祖慈悲。
「老祖開恩。
「念我等一片赤膽忠貞不二,萬望拔救。但能脫此苦海,必當赴湯蹈火,以報涓涯於萬一耳。」
「此是自然。」
「多謝老祖。」虎妖磕頭如搗蒜,「多謝老祖。」
「不過,」黑風話鋒一轉,「畫里是打,畫外也是打,左右都是打,倒不必急著出來,爾等陪道門蟲子再耍耍亦無不可。」
「謹遵法旨。」
「且去搜羅殘部,屆時一道出來。」
「那這娃娃作何區處?」
「爾本非敵手;若再迫他狗急跳牆,更難招架。」黑風頓了頓,「強者循息將至。還不速去?」
「領命。」虎妖朝寵渡這邊投來一瞥,全不在意那輝刃是否真如黑風老妖說的那樣能將自己一剖為二,屁顛顛疾遁遠離,欲挾老妖之令連衡各部,共抗試煉道眾。
黑風老妖作回壁上觀。
場間頓時寂然,除了殘火畢剝作響,另有依稀的吶喊不時回蕩。
場外卻熱鬧起來。
「還真不是老魔這邊的幫手。」
「黑風……入場了?!」
「可人在哪兒?」
「該不會已經到神照峰了?」
「呸呸呸!莫嚇老子。」
「休得危言聳聽。以那老妖怪的修為,即便遠在山中老巢也能將此間情形看個明白,何須親臨?」
「台上老怪都安安穩穩的,輪得到你幾個在此如坐針氈?」
「卻不知那虎妖領了何種美差,沒把臉笑爛嘍。」
「老魔興許曉得更多?」
寵渡知道的其實並不比外人多,且當下也無心細究;他更在意的是,虎妖是真的就此遁去,還是欲擒故縱藏身暗處,伺機殺個回馬槍。
為免措手不及,寵渡不曾鬆動心弦,仍自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留心哪怕一丁點風吹草動。
神念是不敢用了。
寵渡很清楚,自己已處在動輒暈倒的邊緣,別說神念,連吞丹服藥都有心無力,唯有挑眉鼓眼杵著硬撐,如一尊石雕也似。
叵奈心力交瘁猶如強弩之末,不久即天旋地轉,吧唧一下癱倒在地。
哐當!
魔刀滾落在旁。
鋒刃上的符意漸漸隱去。
那股瀰漫全界的引路玄感也隨即消彌。
線索驟然中斷,各方人馬不得不駐足觀望,或獨自尋思,或聚眾計議,大抵定奪好方向再動,不致白跑一趟。
此乃遠處情形。
暫且不題。
而近處,——方圓幾十里開外,自有近水樓台者搶先趕到。
便在寵渡暈地瞬間,從某株樹榦背後的陰影里,司徒奮鬼鬼祟祟探出半個腦袋,望地上一動不動的赤紅人影盯了數息。
齜牙。
咧嘴。
兩片嘴幾近咧到耳根,進而擠壓眼角,致使單露在外的右眼隨之微縮。
那陰冷的眸子里,精光乍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