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怕講不清楚
「老頭子,」寵渡冷臉道,「走了。」
不讓走正門?
小爺不稀罕。
就這高度,大不了找個地方翻過去。
但門下的守將,又豈會輕易罷休?所有人的想法如出一轍:你倆到底來幹嘛,真以為有人在乎?當自己是什麼大人物?都說得那麼明顯了,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真不明白那就教教你。
裝糊塗更該受些教訓。
「站住。」李二橫手一攔,「當這裡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怎麼,不讓進還不讓走?」寵渡笑道,「有這樣的狗屁規矩,涼城也沒什麼可指望的。」
「你兩個形跡可疑,」李二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莫說不讓走,就算綁了你大爺也站得住腳。」
「真一條好狗。」寵渡笑嘻嘻的,「小爺倒要看看,今兒是不是真的會被咬上一口。」
此話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
前一刻不是要走么,怎就出言挑釁?
對這個問題,李二並不在意,因為就憑這句話便佔了理,即便動起手來也是名正言順,故而竊喜不已,「到底愣頭青一個,受不起挑撥。合該老子今天發大財。」
反是老者臉上閃過一絲不解,「當真年輕氣盛?不是這小狼崽子的性子啊。」抬眼看時,正見寵渡暗遞眼色,頓時心下瞭然。
——又為了那面圓盤么?
當事人笑而不語,圍觀者卻議論開來。
「這崽兒可真不會說話。查驗過往本就是人家的職責,不衝撞還罷了,說這話豈不正中下懷?李二那廝才求之不得哩。」
「可不是嘛?明擺著想撈點錢,再給點兒也就過去了,非把話說死。得罪了這群狗腿子,在涼城裡還能有好日子過?」
「這幫人可是出了名的渾,尤其那李二,貪財好賭,碰上這麼好的機會,不獅子開口大撈一筆才怪了。」
「嘿嘿,這不常事兒嘛?最近為招役大典趕來的外地人當中,吃過這虧的還少了?」
「不過瞧那窮酸樣,能有幾個子兒?」
「受不得一時之氣,命該如此。」
「唉,該如何收場唷?」
「此事不得善了啊。」
「過個路而已,何苦呢?」
「有什麼可說道的?許你一見如故,就不許人家看不順眼?」
「倒霉了喝水都塞牙,只怪這二位運氣差,碰上李二這幫人,要整你還怕找不到由頭?」
「你幾個瞎說什麼哪,嗯?!」李二手指周圍,「誰再在背後嚼舌根,信不信大爺全綁了,作此二人同夥論處?」
眾人聞言緘口,卻也心知肚明:一邊是年少血性,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另一邊背靠大粗腿,若是輕易妥協,不免有損顏面。
就此,已非放不放行的問題。
兩邊杠上了。
圍觀的看客中,有的抱不平,有的惋惜,有的替師徒二人捏把汗,有的幸災樂禍等看好戲,有的離得遠遠兒的怕受波及。
至於申闊那邊,新的一天才開頭,時日難熬百無聊賴,城下的守將們似乎找到一樁打發時間的樂子,本來風吹欲倒,晃眼間卻睡意全無,個個精神抖擻。
「就不放,你能怎樣?」
「有脾氣從大爺頭上飛過去。」
「就這德行,可別污了涼城的門面。」
「講不清楚,休、想、走。」
「老叫花也是,教個什麼東西出來,還當師父,臉呢?」
寵渡聞言,面色微凜。
講清楚?
說是喝酒的,你信?
說來參加招役大典,你就不懷疑了?
說有其他事,你就不挑刺兒了?
怎樣才算清楚,還不是你幾個說了算?
盤查過往實乃爾等本分,無可厚非;你強扯麵巾,小爺脾氣好忍了;一跟你不熟,二沒招你惹你,卻平白無故挨一頓奚落刁難,小爺也忍了。
但……老頭子是底線。
詆毀老頭子,就是不行。
當真人善被人欺?
寵渡越想越氣,牙關驟緊。
清澈的眸子里,寒芒爍爍。
李二冷不丁與寵渡對望一眼,便似無數利刃扎在身上,不由一陣激靈,彷彿眼前站著的並非一名少年,而是荒原上一匹伺機而動的餓狼。
「好狠的眼神。」李二本就五氣灌頂,而今又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來戶盯得心裡發毛,頓時火起,忍不住破口大罵,「一介散修路邊野草,自己幾斤幾兩沒稱過,還敢瞪你二爺?!」
師徒倆也早留意到,守將胸前的白袍上綉有一輪紅日,以及旁邊龍飛鳳舞的兩個字。
「金烏」。
原是宗門子弟,難怪這般蠻橫。
「不怕你曉得,」李二以手指地,「涼城東門這幾日還是大爺們的地盤兒。誰能進誰不能進,早上進還是晚上進,走著進還是爬著進,站著進還是躺著進,全大爺們說了算。」
李二叭叭個不停,看似理直氣壯,卻莫名給人一種心頭沒底的感覺。而寵渡卻憑藉直覺,抓住了李二話中的關鍵一句。
——「這幾日還是大爺們的地盤兒。」
啥意思?
合著再有幾日,就不歸你幾個管了?
寵渡一時參不透箇中玄機,但周遭的許多看客卻深明其理。
涼城大大小小的宗派不少,一番明爭暗鬥后,最終由凈妖宗定下了輪值守城的規矩。這正是李二、乃至身後一干金烏弟子無所顧忌的原因所在:反正守城之期將盡,等時候一過就拍屁股走人,不服氣來金烏山谷找爺爺呀?看你倆有幾個腦袋砍。
這當中的道道,師徒二人連城門都沒入,又豈會明白?只是受不了李二高嗓門兒帶來的聒噪,寵渡鼓起的腮幫鬆了。
「哎呀。還以為這回能殺殺這幫渾人的威風哩,沒想到這小子也蔫兒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畢竟是金烏山谷的人,若非迫不得已,誰想去招惹?」
「氣是軟的命是硬的,忍忍也就過去了。等過了這裡,誰認識你,誰又曉得你受過李二的氣呢?」
路人看法不一,卻忘了一點。
暴風雨前,常見寧靜。
李二同樣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反而以為寵渡「外強中乾」,於是越發有恃無恐,走至近前跟個王八羔子似的,伸長脖頸把臉貼了過去。
「不是想動手么?來,打一巴掌試試。」李二拍了拍臉頰,「敢碰一下,二爺今日把你眼珠子摳出來信不?」
「我自認恩怨分明……」寵渡眼皮也沒抬一下,視眼前那張坑坑窪窪的糙臉為無物,「且有底線。」
「擱這兒唬誰呢?」李二哈哈大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哪門子貨色,也配談底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二爺便犯你了,你待如何?」李二說著,抬手望寵渡肩上拍,就想推他一下,誰承想寵渡彷彿早就料到一般竟側身躲開了。
這一手拍空,李二頓時重心不穩身體失衡,本也無礙,頂多向前一個趔趄,斷不至於摔倒。怎料寵渡看準時候伸了一腳,李二猝不及防被絆了一跤,撲在地上啃了滿嘴泥。
「閣下看門不怎麼樣,」寵渡撣了撣褲腿,「吃屎倒是有模有樣。」
城下頓起一陣鬨笑,隱聞「活該」之語。李二惱羞成怒,顧不上滿嘴血泥,急忙忙爬將起來,回頭一句話還沒噴出口,便見一個巴掌已經迎面飛了過來。
——啪!!!
手掌落在臉上,爆出一聲脆響。
聲音撞在牆上,盪起短暫的回聲。
這一巴掌勁力十足,李二側身貼臉,本就重心偏低,渾似戲台上矮個的丑角兒,頓時被打得轉一圈直接趴倒在地。
挨嘴巴這種事就怕沒準備,有了準備就不怕。冷不丁挨一下,腦子極可能大震蕩,有了準備頂多就是臉上腫腫罷了。
李二完全沒料到寵渡真敢出手,所以沒準備;對面打得又突然,即所謂「冷不丁」,結果就很有些慘烈:五根指印赫然醒目;半邊臉頰眼看著腫起來,彷彿嘴裡塞了個包子。
申闊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其他人瞠目結舌。
城門口一時鴉雀無聲。
「清靜好多。」寵渡甩了甩手,「老頭子你別說,還真有些費手。」
「真、真敢打?有種。」
「李二這回踢在鐵板上嘍。」
「這巴掌何止打個李二,更拍在金烏派臉上啊。」
「棺材鋪關老闆又有生意了。」
「不過好他媽解恨。嘿嘿。」
人群里,這「嘿嘿」一笑十分雞賊,縱然被壓得很小聲,但威力卻足夠驚人,似晴天霹靂般把人如夢初醒。李二跳腳大罵:「你他媽敢打我?!」
「對,我怕講不清楚,這樣比較直接明了。」寵渡雙手一攤,「這下清楚沒?」
「你——」李二氣結難言,像個栽了跟斗的熊孩子找大人告狀,捂臉望著門下其他守將,滿坑滿谷的委屈,「他、他打我。」
四周看熱鬧的人本來覺得解恨,見李二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很期待金烏弟子作何反應,齊刷刷看向申闊等人,卻無人留意到李二的小動作。
轉身的當口,李二把右手按在了劍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