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梁子結大了
申闊當日一心擦劍,其實對師徒名姓並未多加留意,但當下聽李二說姓寵,另見石柱上「渡爺爺」三個字,只能連蒙帶猜了,躬身應道:「老的暫無線索,小的叫寵渡。」
「確定沒錯?」
「無誤。」申闊一臉篤定,「作何區處,還請長老示下。」
「作何區處?」司徒奮彷彿見了什麼稀奇事,「似這等猖獗賊子,自當千刀萬剮以儆效尤。本長老特令,許爾等明早發布懸賞。」
「要死要活?」
「死活不論。」
奸計得逞,申闊狂喜,面上卻不露絲毫。而其餘弟子則不免喜形於色,各有盤算,七嘴八舌嗡嗡嚷嚷,一時間快把酒窖鬧翻過來。
「正愁買符紙還差幾百錢,要是拿到賞金,那就差不多了。」
「可人不會跑么?換成是我,早出城了。」
「你耳朵咋長的,沒聽申師兄說么?那二人既是外來戶,鐵定是奔著凈妖宗雜役來的。而今離招役大典不過十來日,豈會輕易跑路?」
「言之在理。就怕被凈妖宗收作雜役,咱們可就動他不得。倆奸賊絕對是算準了時候來的。」
「所以要趁早啊……」
「聯手如何,二一添作五?」
「嘿嘿。涼城又要熱鬧起來了。」
……
「你幾個虛與委蛇慣了的,只如此口說怕是不濟事。」司徒奮命道,「今夜帶班者,張開嘴來。」
話音一落,原本熱鬧的酒窖瞬間安靜下來,氣氛冷如冰窟。連申闊在內,領頭弟子心下一沉,卻不敢違令,依言張口。司徒奮把長袖一揮,將黑色藥丸分別射入五人口中,揚長而去。
「爾等暫時無虞,」司徒奮邊走邊說,「但若半月無果,毒發之時可要死遠一些,金烏山谷可不差你幾個。」
司徒奮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所以斷不會以假藥蒙人。除去申闊,其餘四名領頭弟子皆屬無辜受累,埋怨之餘,無不恨得牙痒痒,早把寵渡罵了個千兒八百遍。
「申師兄,這次可被你們害得慘。」
「先別內訌,抓人要緊。」
「此賊不除,我命休矣。」
「死一次算是便宜了,老子要一刀一刀活剮了他。」
一樁梁子,就此結大了。
寵渡尚且不知。
此番能有驚無險進出山谷,其實也有運氣的成分。
因為在涼城的二流宗門裡,金烏派算是末流,不論單個弟子的實力還是宗門整體的防禦手段,都比不上其他家。不然,當日那店小二也不會最後才想起來。
故而今夜盜酒,如果去的是其他門派,不說凈妖宗這等超級豪門,單是小劍宗、橫刀坊之流,寵渡想要自由進出,少不得另費一番周折,斷不會這般容易。
一口氣跑出金烏地界,並不確定是否有人追來,寵渡不敢貿然回東門,估摸一算,離天亮還有些時候,之前催動符紙耗費不少靈力,正可調理內息。
修行,講究根資。
根資一說涵蓋甚廣,悟性、心志、品性及氣運等等,可謂包羅萬象。但其中所必備的,有且只有一個。
「氣感」。
要論氣感,先說「根骨」。
人體之中,主有十二對「正經」從上到下左右對稱排布,次有八脈「奇經」作溝通與調節,輔以無數細微「別脈」貫通全身。
脈脈相通,以成循環。
而經脈交匯處,便是「氣竅」所在,乃脈之樞紐,其上凝聚著大小不一的氣旋。正因這些氣旋,才生出氣感,即對日月精華和天地元氣的感知力與控制力。
氣感之於元氣精華,便如磁石之於鐵粉,有的人先天生而有之,有的人後天機緣使然,有的人終其一生苦求不得……
所謂鍊氣,就是通過呼吸讓天地之氣流轉體內,利用氣旋的吸附作用,將元氣從自然氣息中剝離出來,進而運轉周天脫除雜質,最終沉澱為靈力,藉以衝擊氣竅、通經活絡。
一旦開竅,則脈暢,則氣順,則靈顯,則力張。開竅越多,能連通的經脈越多,可煉化的元氣就越多,修行速度自然越快,由此不單可用的手段越發多樣,便是同樣的符法使出來,威力也更強。
是為修行。
寵渡就近開了一間客房,盤坐入定,手掐子午訣,不多時已然物我兩忘,但見雜氣蒸餾玉光裹身,正是元氣入體的跡象。
說來幸運,因為有氣感,寵渡得以踏入另一個世界。
說也不幸,——很不幸,因為寵渡根骨差得沒邊兒。
一來,似正經奇經之類的主脈,別人再差也通了一兩條,且往往一通通到底;而他的,卻是通半截堵一段兒,少有可用。
二來,便是散布周身的細微別脈,完全貫通的並沒有多少,只迂迴曲折的幾條,勉強湊成一個循環。
三來,根性均衡。
所有人體內皆存五行,缺一門都不可,只因先天條件與後天經歷不同,一旦化育出靈根,其屬性自然各異,好比人之五指兩短三長,有的根性偏水,有的屬木,有的近火……更有風、雷、磁等諸般衍生根性。
但不論如何,好歹能分出個主次,由此修鍊時也有個側重,先主修那突出的,再以點及面、以強輔弱,把其他根性連帶提升,斷不至於像寵渡這樣,金水木火土樣樣平均。
均衡根性雖則罕見,可謂萬中無一,但說白了,就是「什麼都有,又什麼都不突出」;且有的也不多,便似那土裡的一小朵蘑菇,只在地面上冒出個瓣兒來。
一言以蔽之,根性均衡絕非什麼人人稱羨的天縱之資。
老頭子修了幾十年,在收養寵渡之前不曾遇有此等根資,僅在少許典籍中偶見提及,也只是寥寥幾字一語帶過,顯見從古至今,根本無人看好這均衡根性。
此等下下之資,實在遠低於平均水準。方外江湖本比世俗武林更兇險,單憑這等根資就棄凡從道,絕對是禍多福少艱難百倍。
但明知能窺見另一片更玄異的世界,甚而與天地齊壽,又有幾人甘做數十載而歿的凡夫俗子?
所以,寵渡硬著頭皮進來了。
一入玄門深似海。
十年下來,把老頭子煉的丹藥吃了不少,根資卻不見有絲毫改善。
氣竅仍只開了幾處。
氣旋仍是針尖大小。
氣感仍舊若有似無。
氣脈仍然一個循環。
根性仍是五行均衡。
便說昨夜耗費的靈力,根骨一般的修士用半個時辰就能補回來,而寵渡卻花了二三時辰,硬生生捱到天亮。
根資之差,可見一斑。
等補足靈力,已是晨光熹微。寵渡悄悄潛回東門客棧,四下里打量片刻,心頭不由咯噔一跳。
老頭子人呢?!
門閂橫放。
床被未動。
茶壺冰涼。
據此種種不難推知,師父絕非一早出門,而是整晚都不在。
寵渡心下莫名一緊,但想起老頭子說過要打野味,只道是自己多慮,忖了片刻,並指點在三角黃符上。
「傳音符」的覆蓋範圍極廣,橫跨兩個涼城都沒問題。而客棧離東門很近,門外就是萬妖山,打個野味而已,不至於跑太遠,這點距離,按說傳音符該有反應才是。
但傳音符閃過一下后,再無動靜。
是不在傳音範圍,還是……被禁了?
該不會真出了岔子?!
半晌還不見人,昨夜那股不祥之感有如死灰復燃,裊裊繞繞間化作利爪攫住了胸腔中一顆小心臟,寵渡心口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急劇擴大。
不能死等了。
得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