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天權殿,夜已深。
「皇上讓你進去。」常厲推開門走出來。
殿內光線昏暗,爐子里燃著味道怪異的藥渣,龍榻前的簾慢完全掀開,方憂正坐著等著葉言之走進來。
「查到了?」
「鬼影一事是前朝暗衛所為,已經有一人證,只要再證明尚宮司徒影雲身上卻有暗衛印記即可。」葉言之回答。
「哦?」方憂咳嗽了幾聲,隨後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緩了一會兒後方繼續說,「果真是葉家,沒幾日就查到了幕後主使。」
「為皇上分憂乃是臣與家族分內之事。」葉言之兩手交叉握緊。
「之後的事情就交給赤羽衛來辦吧。」方憂一揮手,只見尉遲白從屏風後走出來,「葉言之辦事不錯,待明年春考之時納入赤羽衛備選名單。」
「謝皇上恩典。」葉言之行禮后與尉遲白一起退出天權殿。
「這次事情辦得不錯。」尉遲白對葉言之的期待越來越高,入營三年以來卻是這批人中成長最迅速的,如今作為葉家主也是她最大資本之一。
「多謝統領。」葉言之指著秀敏宮的方向,「宮人被阿箐她們看著,所有查到的卷宗和線索也歸置完畢,屬下便先回玄羽營了。」
「准了。」尉遲白摸了一下腰間令牌,此刻必須立即將司徒影雲拿下,否則那些潛藏的前朝暗衛又將杳然無蹤。
玄羽營,葉言之房間。
連著幾日不眠不休,葉言之身體終於還是吃不消了,剛躺下閉上眼卻聽見咚咚敲門聲。
「言之,毒果然被下在溫泉里。」阿箐站在門外懷裡抱著大大小小五六個紙袋,手裡還拎著一個三層的食盒,「快開門,我拿不動了。」
「來了。」葉言之起身披著衣服走過來開門,誰知道門剛一打開那五六個紙袋就飛到她懷裡差點沒接住。
「托二哥買了些你喜歡吃的東西,晚膳還沒吃吧。」阿箐將食盒放在桌上,隨後又麻利的將葉言之懷裡的紙袋接過來一一打開,「東市的燒鵝燒雞、廣計的點心、舞花樓的大補湯……」
「咳咳。」葉言之坐下后捂著胸口,「一下午騎馬來來回回,這些怕是吃不下多少。」
「這不是還有我。」阿箐握緊葉言之的手,食指在她手背上揉搓著。
「你抓這麼緊是怕我跑了?」葉言之戳了一下阿箐的鼻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過幾日我們兩個要啟程去太原。」
「太原!」阿箐蹭的一下站起來,連帶著把葉言之也拉著。
「慢點,我手腕要斷了。」葉言之被她樣子逗笑了。
「好久沒見到爹爹和大哥了。」阿箐趕緊揉了揉葉言之的手腕,「不疼了吧。」
「逗你的。」葉言之無奈地笑著,「不過這次只有我們兩人,任務等到了太原我才能告訴你。」
「這麼隱秘。」阿箐有些疑惑,「殿下不是說讓你在洛陽好好休息,暫時不出外勤?」
「所以將會以你回去探親為理由告假,至於我……」葉言之已經想到了對策,「等我回家一趟,三日後啟程。」
尚宮局。
在尉遲白得到指令的同時,司徒影雲卻在宮中神秘消失。
「已經查過了,各處宮門都沒有人員進出。」赤羽衛向尉遲白復命,「按照統領的吩咐,我們也檢查了整個尚宮局,並無其他出口甚至是密道。」
「倒是小看這個前朝暗衛了,只是皇上那裡不能復命……」尉遲白意識到情況嚴重,「立即下發召集令,你再單獨通知指揮使。」
「是。」赤羽衛接過令牌隨後消失在院牆上。
尉遲白心中已有猜想,司徒影雲此刻消失看似畏罪潛逃,但實際上也可能被其他人擄走了,能躲過各處巡查又不經過宮門,這樣的話只有禁衛能做到。
東宮密牢。
失蹤的司徒影雲正被關在這裡,與其他牢房不同,這裡更像是一間客棧上房。
「殿下。」
牢門外傳來舒儒的聲音,正是他將司徒影雲轉移到了這裡。
「你們都下去吧,我要單獨見她。」
方辭將鑰匙插入鎖孔,隨後鐵門內齒輪不斷轉動,一盞茶的時間后緩緩打開。
「仲奇不愧是機關大師,可惜他投靠了偽朝,我師祖親手殺了他。」司徒影雲瘋癲大笑著。
「是我救了你。」方辭坐在她對面,「不然此刻你已經在天牢受刑了。」
「我天雍統治中原五百餘年,本就是正統,是汝等方氏竊國建立偽朝。」司徒影雲自顧自的說著,「我等諜侍發誓世世代代要滅盡方氏血脈,可惜對你卻下不去手了……」
「為何?」方辭問。
「因為你……」司徒影雲咬牙切齒著說,「你身上流著天雍的血,你母親終琴是我朝公主……」
「父皇知道嗎……」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方辭後退了幾步靠著牆站。
「當年終琴說出了大部分的名字,才保了你平安,此後我等暗中保護殿下,不然你怎麼能平安長大。」司徒影雲知道此刻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若是殿下能順利登基,我等諜侍也算完成夙願。」
「司徒尚宮就在這裡好生歇著,本宮過幾日再來看你,到時候希望能拿出更多誠意來。」方辭的計劃已經開始,不出一年他必能登上那天權殿龍椅,但母親的事情卻成為他心頭尖刺。
池泉宮。
等尉遲白進入大殿卻並未看到一個人,在她疑惑中蘇哲走了進來。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尉遲白將手背到身後握緊佩劍,寂靜的四周中似乎潛藏著危險。
「師父,這還是你教我的。」蘇薇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尉遲白背後,手中的弩箭抵著她的后心口。
「你根本沒有身孕……」尉遲白只好將手從佩劍上挪開,往後瞥時看到蘇薇腰間原本隆起的腹部此刻卻消失了。
「殿下確實有個孩子,不過不在我肚子里。」蘇薇將弩箭交給蘇哲,「父親,你該和統領說實話了。」
「皇上生性多疑,三十年前殺了自己兄長,這三十年間又由著應義清謀害多為太子,他早就已經瘋魔了,這天下不該他來坐。」蘇哲放下弩箭,確實他武功在尉遲白之下,但他並不覺得尉遲白會不同意自己的看法,「葉維和杜灃死後,皇上對天命已經深信不疑,若殿下再不行動怕是也得被廢,你我還能去哪找一位德才兼備的儲君輔佐。」
「只是此刻還不是動手的良機。」尉遲白果然沒有動手,「如今謠言四起,殿下此刻登基必會遭人非議。」
「登基並不在此刻,你隨我去東宮,殿下會將一切都告訴你。」
天權殿。
「皇上,到喝葯的時間了。」常厲將裝著葯湯的金色瓷碗遞到龍榻前,額頭的汗不停的滴落,他急忙騰出手用袖子擦了檫。
「怎麼還沒見到尉遲白。」方憂坐在龍榻上往外看,窗戶已經透不進來光,明顯已經天黑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來戌時。」常厲將碗遞過去,「太醫說皇上體內毒素已經清除大半,再喝三日便可痊癒。」
「你先出去吧。」
方憂看見葯湯里自己的倒影,恍惚間白髮白須再一次變成黑色,臉上的皺紋也少了許多,隨著一勺一勺喝下去直到瓷碗見底睡意侵襲。他側著身躺下閉上眼,不知是在做夢還是自己回到了過去,恍惚間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中秋宴上。
「皇上,臣在敬你一杯。」右相蘇哲已經喝得大醉,舉起杯子朝著龍椅方向一飲而盡,「痛快呀!」
「蘇相醉了。」杜灃也難得飲酒,才沾了幾口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方憂從不醉酒,看著在場王公大臣醉酒後囧態百出不由得大笑,隨後起身走到寧王方怵桌前。
「皇兄……嗝……」方怵立即起身但手已經不聽使喚,酒杯翻過去落在地上灑在方憂衣角上,嚇得他立即跪在地上,「還請皇兄恕罪。」
「竟不知你是醉了還是沒醉。」方憂把弟弟拉起來隨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中秋宴向來沒那麼多規矩,你等繼續飲酒,朕出去吹吹風。」
出了天權殿,清涼的夜風吹過龍袍,方憂覺得有些累贅,便去了偏殿換了一身白色長衫。
「皇上,這似乎不和規制……」常厲見這身衣服上沒有龍紋,「臣等惶恐。」
「等下你們遠遠跟著朕就行。」方憂不在乎那些規矩,畢竟他才是這座宮城裡最大的規矩。
不知走了多久,等方憂轉過身時卻看到一扇略顯破敗的寢宮大門,石階縫裡的雜草有些枯黃,門縫裡隱約透出些許光亮。
「綉妃……」方憂伸出手推開了那道門。
葉岸一直緊跟在身後,見皇上要踏足禁苑便想上前阻止。
「葉統領。」常厲將手臂攔在葉岸面前。
「常公公,那人已經恨極了皇上,若是……」葉岸有些焦急。
「服下散功丸與無肌散,就算天下第一也成了廢物,統領放心吧。」常厲邁著小步走到門邊,「就在這候著吧。」
與破敗的大門,寢宮內卻十分整潔,方憂越往裡走越是心痛,直到看見榻上躺著的綉妃終琴,抬起手正要靠過去卻又停下。
「你們都下去吧。」方憂見周圍已無其他人便扶起終琴將她靠在自己懷裡,但她雙眼卻依舊緊閉,只剩下規律的呼吸證明她依舊活著,「琴兒,我來看你了。」
「不如就讓我真的死了……」終琴現在和廢人無異,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三個月前,方憂知道了終琴是前朝遺孤之後,先誘騙她說出了一份名單,后讓她假死,但又擔心終琴會殺了自己便將她變成了廢人。
「我捨不得。」方憂想要證明自己,便指著長安的方向,「你想想咱們的辭兒,我是費了多大力氣才在群臣面前保住了他。」
「那你為何把我變成廢人?」終琴就連說話大聲的力氣也沒有,「你答應我的,說出所有的諜侍就放我和辭兒離開……」
「你真的說出全部了嗎?」方憂不再似剛剛溫情,將終琴從榻上推下去。
「好狠的心,這才是你……」終琴渾身酸痛卻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
「朕再給你時間好好想一想。」方憂將終琴抱到榻上,隨後用力摸了摸她的頭,任由髮絲在手中滑過,「琴兒,朕心裡還是有你的。」
說罷方憂推門而去,只留下終琴在榻上將淚水往肚子里咽。
翌日清晨。
方憂正換衣服準備早朝,忽然赤羽衛悄無聲息出現在房內。
「今日好像來早了些。」方憂與看守禁苑的赤羽衛約定每日早朝後彙報情況。
「那人死了。」
這幾個字砸在方憂的心上,但相比終琴,他實際上在乎的還是諜侍的名單。
「是宮人幫那人掛了白綾,等我進去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沒氣了。」赤羽衛繼續說。
「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處死。」方憂扶著額頭將門外的常厲喊進來,「給長安傳訊,將那……」
此時門外走來一人。
「兒臣給父皇請安。」當時的太子方瑾也是方憂第三子,「還請父皇恕罪,兒臣有要事與您說。」
「你們先去一旁候著。」方憂沒有說出旨意,讓常厲帶方瑾進來。
「有何事?」方憂注意到方瑾手中拎著一個食盒,「這又是何物?」
「幾日前七弟託人送來洛陽的,他知道父皇喜愛長安的石榴,親自去摘了一車送來,但……」方瑾將食盒遞給常厲,「馬車抵達城門時就被攔下來。」
「你也是宅心仁厚。」方憂知道這個兒子向來心大,「這石榴就放著吧,也到了該早朝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