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5章 你好,少校
餐桌上擺滿菜肴,特色是一道胡蘿蔔炒牛肉,和一缽子冬瓜排骨湯。
李建昆手把手教會兩位廚娘的、幾道使用應季蔬菜的中國菜之其二。
哪怕入住紅房子有兩天,蘇娃依舊免不了暗自感慨,真是豪奢啊,如今的經濟環境之下,不知道克里姆林宮裡能不能供應出這樣的大餐。
女孩沒覺得自己這個私人助理就一定要高人一等,幫襯著傭人先舀好三碗冬瓜排骨湯,李先生那份幾塊冬瓜搭配一根排骨,更多的湯水,富先生那份更多的排骨,盛給波波夫先生的那份和富先生一樣。
本想勸波波夫先生先喝些湯暖暖胃,後者淺嘗一口李先生拿出的中國酒後,一下子像是發了瘋,捧著酒瓶好似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子。
「哇喔!爽!這是什麼酒?」
「二鍋頭。」
「夠勁!不是我吹牛,你如果有很多這種酒,在這個國家你能成為神!」
波波夫一點也沒有分享的意思,緊緊抱著酒瓶,再次提瓶咕嚕一口,心花怒放。
乖乖,這是什麼瓊漿玉液?
感覺以前喝的都特么是工業廢水。
「要多少有多少。」
李建昆側頭看一眼管家老伊萬,後者快步離開,很快又送來一瓶正兒八經來自苝京牛欄山的二鍋頭,老伊萬替李建昆斟好酒後,後者隔空提杯,笑呵呵問,「所以波波夫大隊長意下如何?」
波波夫微抬酒瓶,嘬一口后,收斂笑容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很多事。」
「比如?」
「幹掉某個黑道教父。」
波波夫突然又嘿嘿一笑,指指手中酒瓶道:「別怪我漲價,低於十瓶,少喝一口萬一死了,我都感覺虧慘了。」
「何必要死呢,一個人有風險,召回你的舊部,還不是殺豬切菜?」李建昆笑容晏晏。
「呵呵。」
波波夫不再理會他,瞄中一盆蔬菜沙拉,不待蘇娃起身替他夾一些,連盆端到懷裡,一口沙拉就一口酒,快活似神仙。
蘇娃沖李建昆和富貴歉意一笑。
李建昆示意無礙,夾起一筷子胡蘿蔔炒牛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小抿一口二鍋頭。
「波波夫,你對這個世界很失望對吧?」
正在飄飄欲仙的波波夫,喝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關於一個優秀士兵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個問題李建昆左思右想,排除掉戰爭創傷後遺症,始終沒得出合理的答案。
直到哼哈二將通過謝爾蓋區長的門路,把一份關於波波夫並不詳盡的資料,送到他手上,他才逐漸恍然過來。
如果一個人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
自然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或生或死,區別不大。
「看得出來,你肯定不失望。」波波夫譏諷道。
「那當然,我人生得意,如果這個世界真的令我很失望,那我就改變它,而不是像你這樣,破罐子破摔。」
「啊……是,你是能改天換地的大人物,我等小民只配舔你的皮鞋。」波波夫翻個大白眼。
「小民?你?不,你現在連坨狗屎都不如。」
鐺!
瓶底砸在紅木餐桌上。
蘇娃嚇一大跳,餐盤裡的美食也變得不那麼香甜。
富貴一臉憨笑望向她,示意她遞給自己那盤烤牛排。
站在一旁的管家老伊萬,頭垂得更低,不去看不去聽。
波波夫忽地又笑起來,拎著酒瓶起身,「我這坨狗屎就不影響你食慾了,三瓶酒我會還,按照我的規矩。」
說罷,一邊仰頭灌著酒,一邊向屋外走去。
臉上有股得意之色。
「不用了,遇到一灘扶不起的爛泥,當我喂狗。」
「你特么知道什麼?!」波波夫陡然轉身,怒喝。
一杯二鍋頭被李建昆喝出茅台的感覺,不是裝逼,實在太辣,只能細抿,好像在品,「不就是不知道為何而戰了嘛。」
波波夫緩緩睜大眼睛,什麼妖孽啊這是個?
就算對方手腕通天,能拿到關於他的所有資料,但是他的心裡想法可不會體現在檔案資料上。
是,他確實不知道該為何而戰了。
這不亞於信徒某一天發現自己所信仰的主,根本不存在。
為什麼會導致這樣的結果,是很長時間內,很多事情引發的情緒的不斷積累,最終爆發,壓倒一切。
比如他最後一段軍旅生涯。
他為國家榮耀和世界和平而出征,在那片異國戰場上,他和他的隊員們出生入死,槍林彈雨中難免會有人倒下,亡魂永遠留在異國他鄉。
曾幾何時,他們認為這是最終歸屬,是身為軍人的榮耀。
可歌可泣。
後來現實狠狠地給了他們一巴掌。
波波夫永遠無法忘記,某天他們進入一個小鎮,當地人讓開道路,縮在路旁看著他們,突然一個膽大的男孩掙脫母親的手,衝到他身側,對他吐了口唾沫。
波波夫當時很生氣,十分較真地喊來翻譯,讓他告訴那個男孩,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
男孩陰冷地笑著,說沒有你們,我們會生活得更好。
波波夫被氣笑了。
半個月後,他接到命令,配合空投部隊拿下這個地理位置特殊的小鎮,當他們急行軍趕到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廢墟和火海,他在死人堆里,發現那個男孩。
他是敵人?
那麼被男孩死死抱在懷裡、只剩下半邊身體的,一個約莫兩歲大的女童呢?
她是敵方份子?
狗曰的命令!
這場一百多萬人死亡,六百多萬人被迫逃離家園,淪為難民,己方傷亡五萬餘人的慘烈戰爭,最終卻堪稱草率的收場。
稱不上凱旋,也沒有歡送。
毫無榮耀。
自己所在的部隊撤離的那天,在車隊通行的那條大道上,波波夫透過車窗只看見滿目瘡痍,以及道路兩旁的難民們投來的冷眼與恨意。
而他兜里,則揣著二十七張身份牌。
回到家鄉,天彷彿一下變了,原本繁華的大街變得無比蕭瑟,商店的櫥窗里空空如也,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摩登女孩,幾十盧布招手即來。
有人告訴他,經濟不景氣,甚至無法給他們安排一場像樣的接風宴。他說行吧,但是請保證我死去兄弟們的家人,得到妥善照顧。
那人說好。
好個鬼!
在幾個兄弟遺孀相繼找到他哭訴之後,某天夜裡,他驅車去找當初答應他的人,單位和家裡都撲空,最後得知那人在一家飯店。
來到飯店后,他看見那人和一群人,正好吃完飯,走出包廂,等他們在廊道里走遠后,他來到包廂門口看了眼,滿桌的盤盤碟碟,許多食物沒有吃完,打掃衛生的服務員們驚喜不已,紛紛找來袋子將盤底刮乾淨。
他跟著那群人,來到樓上的卡拉ok層部。
看見服務員用四輪車往那間包廂里送酒,然後又有人帶進去數量多出兩倍的年輕女孩。
勁歌熱舞,杯觥交錯,春光滿屋,好不快活。
他衝進去將那人揍了。
所以他被開除。
多半兄弟選擇跟隨他。
「黑帆」因此解散,不過只是原因之一。
似乎,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他們覺得是。
他們也覺得是。
「所以我就要為你而戰?」波波夫冷笑著問。
李建昆看似答非所問道:「知道你的國家,為什麼變得風雨飄搖嗎?」
「不如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告訴我?」
波波夫拎著酒瓶踱步走回來,坐回原來的位置。
蘇娃掰開一隻還熱乎的麵包,抹上番茄醬,外加一勺魚子醬,起身來到他身旁,雙手呈送,目露哀求。
波波夫看看他,又瞥一眼李建昆,接過去,大口大口咬著。
「我要告訴你的,不是人人都知道的答案。」
李建昆示意蘇娃也給他弄一個,蘇娃高興應下,很快複製一個,送到李建昆手邊,李建昆一邊小口吃著,一邊緩緩說道,「一個人的高度決定視野,不是我自誇自擂,我確實比你們看到的東西更多些。」
蘇娃意識到,這個「你們」也包含她。
於是放下其實也是刻意拿著的餐具,認真聆聽。
「內部問題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有些外來者正在試圖瓜分你的國家,其實吧……「試圖」可以去掉,他們一定會得逞。」
波波夫眯眼道:「比如你?」
李建昆哈哈一笑道:「你要是一直這樣帶著刺,咱們可沒法聊了。」
「你一個老外,在這個國家待過幾天,憑什麼敢說比我們看得更透?」
面對波波夫壓根沒信半分的神情,李建昆笑笑后,放下吃到一半的蘇娃小姐牌三明治,用餐巾擦擦手,伸到大衣內襯,摸出兩張名片,交給候在一旁的管家。
管家老伊萬把手伸得老長,絕不低頭,目不斜視,分別送到波波夫和蘇娃手上。
片刻后,蘇娃驚得從軟包靠背椅上站起來。
波波夫眉頭皺得老高。
「李先生,你你你……」蘇娃美目圓睜,一時間說不出完整的話。
「是的,我的助理小姐,你的老闆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更大一點。」李建昆微笑道。
什麼一點?
我的天吶!原來他就是那個蟬聯兩屆世界首富的傑克李!!
蘇娃忍不住隔著黑絲掐自己一把,是真疼。
李建昆壓壓手,示意她坐下來,然後望向波波夫問:「現在信嗎?」
波波夫把酒瓶放在餐桌上,「接著說。」
「你的國家固然武力強大,全世界最多的核彈頭足夠保障不懼任何武力威脅,但是打擊一個國家,不一定要通過物理層面的戰爭,金融武器有時候更加可怕。你如果想聽,我可以列舉很多例子,比如……好吧,其實不久之前我就搓出過一顆金融炸彈。
「我砸下我的所有現金流,做空日苯股市,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幫凶。世界媒體不遺餘力地宣傳,不知道傳沒傳到你們這裡。
「這麼跟你們說吧,雖然日苯的這場金融危機,遲早會到來,但是如果沒有我搓出來的這顆炸彈,至少會推遲一年,也不會炸得這麼慘。
「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嗎?
「即使日苯知道,也無法找我算賬,起碼明著不行。
「看,我就這樣損人利己地把錢給掙了。
「凶不凶,壞不壞?」
蘇娃苦笑道:「我看過一些書,知道你的國家和日苯之間的恩怨。」
波波夫問:「知道我最討厭什麼人嗎?」
「我這樣的人唄。」
李建昆哈哈一笑,繼而收斂笑容道,「不過你如果把我劃分到資本家那一列,我是不認同的,至少我從沒有壓榨過我的同胞。」
「你的話還沒說完。」波波夫沒有反駁,對於傑克李這個大名,饒是他都如雷貫耳,實在是他們這種性質的國家內,出現一個世界首富,太過離奇。
他不了解其他,只知道這個人所在的國家,始終沒有對他怎麼樣。
這能說明很多事。
「其實已經說了,有人在利用金融手段瓜分你們的國家財富,不像我在日苯那次,只有羅傑斯一個幫凶,這次是一群。這種你們見都沒見過的新式武器,註定無法防禦,最後他們註定會得手,而你的國家,註定也會越來越慘,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可能永遠無法重返巔峰。
「不必琢磨著應對了,那不是你能改變的事,鑒於內部腐朽到這種程度,你,和其他平頭百姓,只能被迫接受。不過,儘管無法改變大局,但是你,還是有能力干點別的。」
李建昆盯著波波夫道,「這次不是讓你為國家而戰,真就是為自己,他們的野心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他們不是想用金融打擊蘇聯,而是毀滅。那些財富,是蘇聯人民世世代代積攢起來的,包括你和你的父輩們那份。爽嗎?」
很長時間沒再喝一口酒的波波夫,目如鷹隼,雙拳緊攥。
李建昆望向蘇娃,笑笑道:「看,他又活了。」
重新找到為何而戰的答案后,波波夫死死盯著首位上的那個男人,一詞一頓問:「我想知道你出現在這裡的理由。那些西方資本家幾個捆在一起,都不及一個你吧。」
「挺謹慎啊。」
李建昆笑容不減道,「行吧,我的國家有句老話,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跟你交老底吧,蘇聯如今的經濟現狀,如同一灘渾水,然而底子又挺厚,所謂渾水好摸魚,又不是我的國家,我會動心思不難理解吧?
「但是呢,真正過來這裡之後,尤其是來到這個小鎮上,感受到人們的友善……」
說到這裡,李建昆看了眼蘇娃,「我的心態發生了些變化。
「另外,在那些正在算計並瓜分你們國家財富的人中,有一個人是我的死敵,所以我就想啊,從你們這些身處水深火熱中的人身上撈錢,有些無趣,為什麼不去獵那些大貨呢?我是不是很聰明?」
蘇娃下意識點頭。
波波夫冷笑連連。
「不用謝。」
李建昆擺擺手道,「獵來的錢我肯定不會給你們,我又不是從你們手上搶的對不對?不過呢,我早就在和你們做能源生意,你們這方面的生意也大有可為,在你們這裡搞投資,我還是挺感興趣的。」
波波夫臉色稍霽,輕哼一聲道:「你可真夠坦白的。」
李建昆呵呵一笑,「那不知道我的真誠有沒有打動你呢?反正我分析出來的結果,咱們的目標一致。」
波波夫挑眉道:「你敢不敢把那些人的名字告訴我?」
「你這可真是……拙劣的激將法啊。」
李建昆攤攤手道,「也是難為我。有那麼一群人,我可以肯定,但是具體都有誰,哪怕是我,現在也不是全知道,這不是還沒入局廝殺么。」
略作停頓,李建昆盯著波波夫,正色道:
「你腦子裡在想的那件驚天動地的壯舉,是不可能實現的。相信我,在你還沒有殺光那群人之前,你們自己人就會先把你宰了。」
波波夫悲愴而笑,這話,他真信。
李建昆補充一句道:「即使讓你殺光也沒用,幕後大佬們通常不會出現在檯面上,甚至不會出現在你的國家,怎麼殺?你一頓亂殺,殺完一個,人家再派一個,殺完一群,人家能派一群,沒卵用。
「所以啊,正如我剛才所說,此事大局已定,無法逆轉。
「我的圖謀是洗劫他們,拉你入伙,你可以出幾口惡氣,僅此而已了,後面如果我和你們雙向奔赴,談成大買賣,那倒是大功一樁。」
波波夫眯眼問:「你就這麼確定你能成功?」
「除我,沒有第二個人能狙擊他們,連資格都沒有。」
「憑你有錢?」
「對啊。」李建昆聳聳肩道,「門票都買不起,怎麼上牌桌?還有一個原因,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那撥人中,除了我,都是他們一夥的。」
波波夫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哦對了。」
忽然想起什麼,李建昆緩緩說道,「黑帆這個番號,肯定沒法再用,但是你的那些個現在不比你好多少的戰友,我能提供給他們一份待遇不菲的工作,喏,看到這一桌沒有,如果他們願意花,他們各自家裡的晚餐也能如此豐盛,包括你死去的那些戰友的家人,就當作將你們集體招攬的額外福利吧。干不幹?我只問這一句,就像你說的,老子有喝不完的二鍋頭,還怕找不到人賣命?」
波波夫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蘇娃跟著起身,看看波波夫的背影,又望向李先生,發現後者氣定神閑,美滋滋抿著酒。
「一間上好的房間,浴缸放滿熱水,準備好純棉浴袍,剃鬚刀,還有雪茄煙。」
耳畔傳來聲音,「老子也有個家,只是沒人了,回去拎點東西……」
蘇娃望著那個龍驤虎步、腰桿挺得筆直的男人,沒由來的熱淚盈眶。
「是,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