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老秦人
靈氣強化本能,但從不開創文明,這是人類的功業。
凡走獸飛禽,水族植物抑或是蟲族血獸,不通人言不知禮儀皆稱凶獸。知禮可稱靈獸。
——《靈氣大百科-靈獸卷》(靈氣科學奠基人-嚴暉)
……
鐵梭燕的速度極快,黑夜被刀鋒一樣的羽翼撕開了一個口子,露出猙獰的血與火。一行七人都不再聊天,或許是被蒼茫遼闊的渭河河谷所震撼,又或許是受到贏玉的情緒所感染。
「有情況!」
金喙魚鷹像一發火箭彈一樣從鐵梭燕的身下竄出。
蘇宇出身黃家核心所在的巴地,卻能夠被眼高於頂的石敢看中,自然不是因為嘴碎。他那對永遠跳動不息的黑瞳已經變成一對鷹瞳,這不是普通的通過契約與靈獸建立聯繫,而是蘇宇的靈性天賦。
靈覺。
天賦賦予了蘇宇遠超普通靈師與靈獸的感知能力,他甚至能夠和自己的靈獸共享五感。
贏玉臉罩寒霜,眾人都沒有說話,等待蘇宇的偵查結果,包括何芷汀在內的他們每一個都是不懼鮮血的戰士,早就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他們也知道,更可怕的是鮮血之外。
「河岸邊有一個聚居地,是個鎮子,東西狹長,築有高牆。南面臨河,北側……應該是牧場。」蘇宇語速極快,簡單幾句就勾勒出了小鎮的輪廓。
「東西兩側高牆都被攻破了,北側……防線太長了,他們根本防不住。火,他們在點火。」
鐵梭燕還在加速,眾人凝望地面便如凝望深淵。
一點點火星在地面連成一條彎彎曲曲的折線段,卻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只有一頭超凡蛇王,但是凶獸數量太多了!這些傢伙在吃人,不對……他們是在驅趕,他們正在把所有人都往中心趕!」
「這些畜生——!」
唳——!鐵梭燕一個急停已經懸停在小鎮上空。
贏玉轉過頭看向周子衿,憤怒中帶著祈求。她雖然有超凡戰力,但並不是說能夠一次性對付所有的凶獸。
房屋燃燒的濃煙已經有些刺鼻,火光以及人們的慘叫就在耳邊,周子衿沒有絲毫猶豫:「贏將軍,蛇王交給你,其他放心交給我們。」
六人縱身而下,各施手段。
唳——!夜空中雷光一閃而逝,巨蟒發出憤怒的咆哮,那是鐵梭燕在替主人宣洩心中的怒火。
這裡應該是小鎮的廣場,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數是婦女孩子,還有就是一些傷殘的男人。
廣場四周是各種不同種族的凶獸,竟也配合的有模有樣。不少凶獸的嘴裡還有沒有吞下的明顯是人的斷骨和血肉,很多都顯然是在抑制想要撲殺廣場上婦女嬰孩的衝動。
女人們有哭的,但更多的是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試圖攻擊凶獸。並不是沒有靈師,但顯然……都已經戰死了,也許他們的血肉已經被凶獸吞入腹中,也許……就是那凶獸口中的斷骨。
陸陸續續的,還有人被凶獸驅趕著來到廣場上。
一頭白色的鱗甲馬被人們圍在中心位置,胸腹已經被撕裂,漂亮的白色鱗甲上滿是鮮血,正伸著舌頭不住地舔著一頭小馬駒。在他們身邊是明顯已經有些氣若遊絲地老人,以及憤怒到絕望的少女。
一叢叢荊棘灌木給廣場圍了一個圈,那些試探著攻擊的凶獸都被捆了個結結實實,尖刺穿透皮毛直入血肉,何芷汀的手段顯然不止是救人。
熊二和李戰秋像兩個炮彈一樣直接砸向廣場的東西兩側,沖向了還有些不明所以的凶獸群。蘇宇的動作也不慢,魚鷹消失不見,那柄柳葉雙刃劍每一次劃過都直取凶獸要害,在這死亡蝴蝶之中不時有銀白色的匹練劃過——那是蘇宇的銀環蛇,
從焰的身上跳下,清風托著周子衿、何芷汀與奚姚三人落在了廣場的一方看台上。一頭四肢短小無力的白狽剛想要逃跑就被焰直接咬碎喉嚨,這些凶獸顯然是有組織有計劃地在為即將到來的寒冬儲備糧食,而這頭白狽扮演著軍師一樣的角色。
他們每一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這些普通的危險級凶獸不是一合之敵。
荊棘狂舞,赤金色的焰宛若收割生命的死神,李戰秋的暴烈,蘇宇的凌厲,熊二的狂野,三人個個如虎如羊群,比賽一樣獵殺四處逃竄的凶獸。
不多時,廣場上已經看不到一頭凶獸的影子,或是逃竄,或是已經變成了滿地的屍體。
「怎麼樣?」
當三人滿身鮮血來到周子衿身邊的時候,一張虛幻的棋盤剛好收攏至奚姚腳下。
「還有不少藏匿在鎮子的角落,最高不過危險級中等。」
「所有凶獸,一個不留!」
「是!」
除了何芷汀,小隊的所有人都有軍方背景,周子衿自己倒像是個中間派,這讓西南小隊的行事作風更加偏向軍人,而不是學生。
嚴暉已經開始了他前無古人也許也後無來者的工作。事實證明,他比秦老期望的野心更大,也更出色,他不僅要重訂靈氣標準和靈師修鍊體系,甚至……是在立下文明之基。
以前,凶獸只是嘴上喊喊,是對那些潮災中攻擊人類的靈獸的一種報復性的辱罵稱呼。從今以後,學習並接受人類文明的靈獸將永遠和野外未開化的凶獸區分開,這可不僅僅是科學。
周子衿從來沒想到自己摸索出的靈獸教育會帶來這樣的影響,他嚴重懷疑這後面有石敢等人的影子。同時,他又想起了神山一族,想起了那些在天葬儀式上啃食死者屍體的食腐禿鷲,想起了那句「他們只不過是迷路了」。
靈師與普通人,靈獸與凶獸,人類與靈獸,人類與凶獸……這裡面的關係可能才是真正決定世界走向的關鍵。
我想這些幹什麼?周子衿甩了甩頭,讓自己從遙遠的思考中走出來,看向遠處廣場中心重新聚攏在一起的人群。
他們沒有哭,沒有感謝,也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這似乎有些奇怪。
「你們好!我叫周子衿,來自西南蓉城,請問這裡的主事者是誰?」在或好奇或驚恐的目光中,周子衿三人跳下看台,緩步走向人群,他儘力做出微笑的模樣,表示善意。
憤怒、痛苦與絕望還未消退,周子衿的這句話終於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平靜。
「你們肯定是拾荒者!」
「對!拾荒者!」
「滾開!你們趕緊滾開!一會兒我們的人就來了!」
……
這些人的話很土很雜,周子衿勉強聽明白對方將他們誤認為是拾荒者,並且非常不歡迎他們。
可是……拾荒者是什麼?
離開倒是沒什麼,損失的是他們自己,周子衿絕不是那種要強行幫助別人的人。路都是自己選的,在這個時代更是如此。
但……
「請問贏伯翳族長在嗎?」就在周子衿皺眉,準備等對方平靜下來再溝通的時候,身側的何芷汀開口了。
雖然還不太熟練,但能夠聽出何芷汀是會一些這裡的方言的。
這種熟悉的鄉音讓對方一愣,但並沒有放鬆警惕。
「是何小神醫嗎?快!你這婆娘!快扶我起來,讓我看看是不是老神醫來了!」
說話間,一名只剩下左腿右臂的男人被一名婦人攙扶著露了出來,他的右手掌無力地垂下——那是手腕靈穴粉碎的表現。
「黑叔,爺爺不在,是我,贏爺爺在嗎?」
「在!在!」名叫黑叔的男人像是見到救星一樣想要撲過去,卻被自己的女人狠狠抓住,「放開我!你們這群大字不識一個婆娘懂個屁!都給我放下武器!沒看到這是小神醫嗎?!」
「族長有救了!快——!快給小神醫讓路!」
一個手腳殘疾的男人對著剛剛奮勇保護他的女人們破口大罵,這有些無法理解的場景卻出奇地和諧,血腥和悲痛似乎也被衝散了不少。
人群讓開一條道路,露出了昏迷不醒的老人和雙眼紅腫的少女。
「師姐……」那名全族唯一的醫師轉頭看到何芷汀,露出驚喜的表情,正準備起身,卻被何芷汀按住了。
「專註你的事,不要管我。」
老人的大腿已經血肉模糊,碎骨和血肉糾纏在了一起,醫師正有些手足無措地為老人清理傷口。昏迷不醒的老人時不時在夢囈中呻吟。
何芷汀手中竹杖輕輕點地,數根無刺的荊棘便如手掌一般遊走在老人身體各處,或點或按。她又檢查了老人的瞳孔與鼻息,然後便手腳利索地和荊棘觸手一起將老人的傷口進行固定和包紮。
這個一路上不喜言談的安靜少女對事態發展的判斷極其精準,展現出的鎮定果敢讓周子衿刮目相看,他從未懷疑過何芷汀的能力,但這種反差仍舊讓他詫異。
「救不回來了。」
何芷汀讓醫師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自己趁著這點間隙起身走到周子衿身旁以靈力控制聲線小聲說道,「外傷並不致命,但失血嚴重。這些朝不保夕的流民基本上都暗疾纏身,贏族長本身就有很重的傷,強撐到現在,已經神仙難救。」
靈氣爆發到如今不到百年,除了蓉都城這樣的大型聚居城市外仍然有很多散落在外人類,有些是哪裡能活下去就流動到哪裡,有些是守著故土不願離開,統稱流民。關中地區是流民聚集區之一,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靈潮歷二十九年之前這裡還有一座幾乎不輸蓉都城的鎬京城。
鎬京城覆滅之後,一部分人東遷,一部分南下逃到了西南,成為了蓉北防線的中堅力量,比如屠老六。也有一部分留在了故土,他們憑藉堅韌的意志和過人的求生技巧在這片世世代代安居樂業的土地上艱難求生。
「雪蓮子也沒用嗎?」不是周子衿樂善好施急公好義,而是如果這裡是他們所要找的那支老秦遺族的話,其重要性不是一顆雪蓮子能比的。
「如果靈醒的話也許可以。」何芷汀微微搖頭,那種空谷幽蘭一樣的聲音透露出一種絕對的自信,「以我的能力,最多五分鐘。」
「足夠了。」
贏玉那邊也該結束了吧,周子衿抬頭,遠處鐵梭燕的尖嘯仍不停息,他對於心中的判斷更加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