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歡而散

第4章 不歡而散

白家的家宴,帶上程靈溪一共有十人參加。

餐廳在二樓的偏廳,聽說這個餐廳因為面積較大,平時只會在客人多的時候會用,且裝潢風格與白宅其他的房間饒有不同,走得是復古的調性——

一開門彷彿就像回到了十八世紀莊園的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紅木色的復古長桌,桌面上已擺好了十套餐具和相應的高腳杯,桌面中央也輔以黃銅色的燭台,和紅黃相間的玫瑰花作裝飾,正對著的牆面上,掛著一幅油畫——程靈溪看不懂,像是一副風景畫。

餐頭櫃東西兩側的牆角,各立了一個裝飾台,一個上面是雕塑大衛的縮小版,另一個則是一隻鷹的標本,卻栩栩如生,以至於程靈溪還以為它下一秒就會被這麼多人的突然闖入而嚇到,轉而破窗飛出窗外——

窗外正好是一片花圃,陽光明媚的日子,在這裡用餐應該是件極為愜意事情,畢竟已像是置身歐洲古典電影的場景中,窗外的景緻該是像莫奈筆下那恬靜美好的花園。

這麼有氛圍感的餐廳,卻只在特定時刻用來招待客人,怎麼想都有些浪費了。

長方形的餐桌正好是十人台,左四右四前後各一,落座時毋庸置疑,白長黎自然是坐在餐頭櫃最前面的位置。

他左手邊的四個位置是妻子陳菁雲、姐夫俞凡、俞南風和陳翊,原本陳翊是該坐得更靠近白長黎一些,但礙於俞凡是長輩,他本人表示更樂意與俞南風挨著,便坐在了最後。

白長黎的右手邊則是一家三口夏鴻、明旻、夏明徹和白音,白音雖然是女兒,但她不喜歡坐前面湊熱鬧,平時吃飯也是能坐多遠坐多遠。

這樣一來,程靈溪就毫無懸念地,只能坐在整個餐桌最尾端的位置,也就是離門口最近的位置。

但落座后她才發現——桌上的玫瑰花瓶被收走,儘管距離甚遠,但是幾乎一抬頭就正對上白長黎老闆那張威嚴又陌生的臉……她只能不停地強迫自己的目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鎖定在她左手邊的白音和夏明徹那裡。

白家今天安排的是地道的法餐,聽說法餐繁文縟節很多,程靈溪看著眼前這一套繁複的西式餐具,心裡已經吸進了無數口不可思議之氣——各式各樣的叉叉勺勺,連碟子都需要三種?!

希望這個位置隱蔽,大家都不要在意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未成年的三人的開胃酒,已經被換成普通的橙汁。

程靈溪只輕輕嘬了一口就立刻感受到這口感的與眾不同,香醇濃郁的橙子清香,不摻雜任何的香精,飽滿的果肉立刻包裹上了她的味蕾——

這一橙汁下肚,再加上餐前麵包配上特調的香濃芝士,她感到自己的味覺一下子被釋放!

前菜之一是馬賽魚湯,緊張的她本來想把面前的餐碟都挪開,因為這個位置從背後上菜,對她來說就是視野盲區——

這不,她在挪碟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被端到手邊的湯碗燙到了!

她嚇得一激靈,這裡面多少還摻雜了些緊張,但還好湯沒有灑出來,更忍住了大叫,不然那就直接全場對她行注目禮了,想想還是有些丟臉的…

但是這一舉動,倒是讓夏明徹做出了一個成功解救——

他直接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靈溪,你坐這裡不方便,我們兩個換一下位置吧!」

程靈溪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看到夏明徹已經在她身後,白音也點頭向她確認,兩人一副『還不快下台階』的樣子,她就識趣地換到了白音和明徹的母親中間。

「看你不太自在,就跟明徹商量了一下,找個由頭跟你換下位置,還好沒真的被燙到……」白音壓低嗓子解釋了一句。

「……原來是這樣,我剛剛有些緊張……阿音,我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有生之年真的沒吃過這麼隆重的晚餐…」

「這些叉叉勺勺其實很多都用不上的,況且這就是家宴,沒什麼規矩,你正常吃飯就行,別緊張。」

「啊?真的嗎?不是有那種高端用餐禮儀……」

「若按照歐洲那種傳統的禮儀,最上面那個位置應該是女主人坐,輪不到我爸…你說,我爸是不是不懂禮儀?」

白音開了句玩笑,也順便讓旁邊的幫傭,把她父親剛給的外套還回去,畢竟餐廳里的溫度還是挺適宜的。

程靈溪這才放下了她那顆世俗的心臟,感覺呼吸都順暢了不少,這個位置的視野確實也舒服多了,不必像剛剛那般戰戰兢兢……

面前香濃的魚湯正在朝她揮手示意,她剛想下手,耳邊的一聲詢問拉回了她剛剛放鬆的勁頭——

「你就是靈溪吧?」

才意識到坐在自己的左手邊的是夏明徹的母親。

「啊,是的夏阿姨……不是,夏太太!」

「哎呀,別這麼見外啦,我姓明,你叫我明阿姨就好!」

明旻的笑容可人,細聲細語的,她終於明白了明徹為什麼這麼好看。

「我說呢,怪不得明徹的名字這麼好聽,還隨了母親的姓呀!」

「你這孩子倒是會說話!看來小徹沒騙我,聽說阿音最近認識了一個姑娘,古靈精怪但心思也細膩……我還好奇呢,畢竟活潑常見,機敏難得!」

程靈溪正欲接話,卻被上的另一道前菜焗蝸牛打斷——聽說這也是法餐的經典之作,她自然是立刻就被吸引了目光……

「小溪,難得你能跟阿音這麼要好,阿姨也是看著她長大的,看到她現在交新朋友,真的是太為她感到欣慰了……可算是讓我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見明旻這話頭,程靈溪不禁疑惑: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個人表達這種感慨了,她實在是不解也好奇,壓低了聲音怕被白音聽到,反問明旻——

「阿姨,阿音交朋友這件事,很奇怪嗎?」

「……啊,也不是啦,」明旻吃了一口蝸牛,躊躇著頓了幾秒鐘,「自從她生母過世后,這孩子就開始變得很內向,不愛畫畫也就罷了,身邊除了我們家明徹,都沒什麼朋友的……」

「阿音當年不再畫畫,是因為她母親?」程靈溪再次壓低了聲音,害怕白音聽到她光明正大地聊她的八卦,「她母親也喜歡畫畫嗎?」

「嗯,我跟她母親是大學同學,她母親當年很有繪畫天賦的,白總和你夏叔叔也是我們的同校同學,所以我們四個,畢業后就先後結婚了,後來她母親就不怎麼愛畫畫了,一前一後生了兩個女兒,兼顧事業和家庭本就是挺難的。

「聽說去世前那幾年,天天把自己關在宅子里,心情鬱結,不知道怎麼就想不開…所以我們一直擔心,阿音會不會有什麼心理問題,怕她會不會走她母親的老路……」

「咳,明旻!」另一旁的夏鴻壓低了嗓門,突然制止了她的講述,「你跟外人說這些做什麼?」

明旻彷彿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對著程靈溪尷尬一笑:

「……小溪,你別往心裡去,畢竟我跟她母親是很好的朋友,阿音對我來說就像是半個女兒,我就是擔心她的性子隨了母親,所以看到如今能逐漸敞開心扉交新朋友,心裡很寬慰…」

「靈溪,一會兒前菜就要撤盤了,你還剩下一顆蝸牛,還要吃嗎?」白音忽然插嘴。

程靈溪見狀,立刻叉起了她碟里最後一顆蝸牛送入口中。

「謝謝明阿姨關心,有明徹和靈溪兩位朋友,我現在過得挺開心的。」白音的目光越過程靈溪,淡淡地對著明旻肯定了態度。

明旻也對著她回以微笑,便不再對程靈溪講話了。

想到剛剛明旻提及的往事,倒沒想過白音的母親還有這樣的故事,果然藝術家容易抑鬱是真的……

「阿音……你母親生前是名畫家吧?」

「沒有留下任何作品的畫家,還能稱為畫家嗎?」

「啊?」程靈溪正詫異,卻再次被一個端著主菜的手打斷——

「來,阿音小姐,你的手受傷了不方便切牛排,阿姨已經幫你切好了」方姨將剛剛出爐七分熟的肋眼牛排端到了她面前,

「謝謝方姨,有心了。」

「是小翊少爺有心,剛我給對面端過去的時候,他特意跟我交代的。」

白音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少年,但陳翊只是默默地低頭切著自己盤裡牛排。

沒想到陳翊居然這麼關心妹妹的嗎?跟白音之前告訴她那種「我們不熟」的關係迥然不同啊。

「其實,自從我母親去世后,我就再也沒看到她留下來的作品了……」白音主動接上了話題,

「但那時我還小,有些事也記不太清楚了,我知道她生前……很愛畫油畫,喜歡印象派的畫風,尤其是莫奈的畫。」

「莫奈?是那個法國很出名的畫家?畫《睡蓮》的?」

「嗯,是,不過我媽媽最喜歡他的作品,就是這幅——」她用眼神示意程靈溪,便是餐廳里餐頭柜上掛的那幅——

「這幅畫叫《乾草堆》,是莫奈在十九世紀末期創作的,這個系列有很多幅,這只是其中的一幅,描繪的是不同時間季節中,不同的光線映射在這個乾草堆上的景象,莫奈對光與影在畫作上的捕捉向來獨道,這大概也是我媽媽喜歡他的原因。」

「那……這幅畫是真跡?」程靈溪忽然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但問出口就感到自己在自取其辱。

「對,是我爸當年在紐約拍下來的。」

「……」

程靈溪無語凝噎,她雖然對藝術品拍賣沒有過研究,但也知道想要拍下來一副這樣的名作真跡,沒有幾個數不清的零是不可能的。

剛剛還覺得這幅畫看起來平平無奇,現在知道真相的她,瞬間覺得它順眼多了,是值幾個億的樣子!

「你別說,這幅畫就是挺獨特的哈,別有一番滋味!」

「你又看懂了?」白音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打趣地笑了,「其實我倒是沒有很喜歡莫奈的風格,以前還吐槽他的畫總是模模糊糊看不清人臉,也看不清畫面……」

「哈,原來你也會有這感覺啊?」

瞬間覺得白音在「鑒賞」這件事上接了回地氣,兩人剛要互通『心意』,卻被從剛剛開始就備受冷落的夏明徹截了胡——

「那是你們不懂!莫奈在我心裡是當之無愧的神!」

兩人先是一陣愣怔,白音先一步緩回原狀,轉臉便對程靈溪說:

「對,說起來莫奈,明徹好像確實比我們有見地,那可是他的偶像呢,他可是很早就開始模仿莫奈,畫我們花園裡的洋桔梗呢……」

「真的嗎?!」程靈溪忽然又來了興緻!

「那當然,莫奈對於光線色彩的把握的確是獨到多了,只有真跡才可以領略他無與倫比的感知能力……」

「那你倒是給我們講講,不如就拿這幅畫舉例唄?」看著夏明徹也不自覺地也望向牆上的這幅畫作,這副求知若渴的樣子,程靈溪便適時推了他一把,給他一個機會——

「咳!這幅《乾草堆》啊……據說整個系列莫奈大概畫了二十多幅,是他花費時間心力最多的作品,甚至還被戲稱為他的畫作生涯里的賭氣證明。

「這個景象描述得其實就是他家附近的田野,在莫奈眼裡,這樣稀鬆平常的景物都充斥著情感,有的令人感到莊重,有的也會使人愉悅,還有的體現出神秘和孤寂…

「所以不同光線下的乾草堆,也向人講述著不同情感,而這也是他與不同的觀賞者之間,產生的獨一無二的共鳴…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去追逐色彩的變化,甚至曾經還質疑過自己…

「他說『想要尋求和捕捉由於光的瞬時,和不斷變化作用所包裹的外形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還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夏明徹的眼神不覺間開始跟著這幅畫的細節遊走,語氣也愈加生動,但直到剛剛他的雙眼之間漸顯困惑……

程靈溪剛想問「怎麼不說了」的時候,坐在夏明徹正前方的白長黎突然巧合得來了句:

「小徹不愧是美術高材生,這時候都不忘品鑒名畫,」

大概是被他剛剛眉飛色舞的樣子所吸引,白長黎回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畫作,繼續打趣道:

「怎麼?看到這幅畫,心動了?」

白長黎此話一出,在場的人不是在看夏明徹就是在看那副畫,

「這樣吧,等你上了大學,我就把這幅畫當做升學禮物送你如何?」

……

此話一出,不知在場各位的內心怎樣,但程靈溪心裡著實,倒吸了一口沒出息的氣——價值幾個億的升學禮物,這還上什麼學?!在那一秒,她甚至萌生了,乾脆她將來去給夏明徹打工好了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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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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