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章
兩名婢女將菜肴擺在了屋內的小圓桌上,張渚早已就坐,待碗筷擺好后就自顧自地吃起晚飯來。
見秋葉跟荻花時不時地遞一個眼神過來,清荇只得頂住壓力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桌旁坐下。
秋葉見清荇僵硬得好像都不會用筷子了,趕緊說話緩和氣氛:「娘子先前說想吃這道翡翠丸子,奴婢現到外頭買了青筍做的,嘗嘗看好不好吃?」
在秋葉的殷勤服侍下,清荇越發不自在了,拿著筷子輕聲道:「你歇著吧,我自己來。」
秋葉見清荇果然夾了菜吃起來,才退到一邊。
寂靜無言地吃罷晚飯,張渚洗漱完就盤腿打坐,清荇則習慣飯後出去溜達一會,今天雖然渾身乏力,但為了不與張渚呆在一處,清荇還是強打精神走了出去。
公房的院子並不很大,景緻也遠遠比不上清荇在上京或者西州住過的宅邸,但稍稍拉遠與張渚距離的感覺還是讓清荇身心放鬆了許多。
張渚打坐的時間並不固定,但一般最少會持續一個時辰,清荇知道今夜兩人終究還是要共居一室,只能借這一個時辰來暫時逃避一番。
見荻花端來了湯藥,清荇知道已經到了就寢的時間,為了緩解再次繃緊的情緒,清荇找了個話題:「這湯藥要喝多久?」
荻花答道:「要喝兩年。」
「那它到底有什麼用處呢?」
荻花這次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
清荇知道荻花沒有說謊,卻忍不住想起張渚昨夜說的話,心裡對這碗湯藥陡然生出了幾分抵觸。
默然片刻,清荇小聲道:「那我可不可以不喝?」
荻花知道清荇昨夜顯然受了不小的刺激,面對她這宛若幼貓齜牙一般毫無震懾力的反抗及任性,荻花耐心地勸解道:「奴婢雖不知道為何老爺子要讓娘子喝這副湯藥,但奴婢相信,老爺子跟郎君絕不會傷害娘子。孫管家特意囑咐過這湯藥絕不能中斷,娘子還是快喝了罷。」
清荇遲疑片刻,想起這湯藥自己已喝了整整兩月,現在才來後悔似乎已無濟於事,終於還是端起了瓷碗,將湯藥盡數喝下。
荻花見清荇將湯藥咽下,暗暗吁了口氣,忙遞上清水讓清荇漱口,並順嘴說道:「郎君已修行完畢,娘子不如早些回房歇息。」
清荇知道這大晚上的除了卧房她也無處可去,總不能在院中過夜,只得又慢慢地挪回房中。
張渚已經躺下了,聽見清荇的動靜也沒有任何反應。
清荇謹慎地站在隔間門口往卧室里覷眼探看,好像又回到了初嫁之時的樣子,生恐驚動了張渚。
心有餘悸的清荇不打算再以身試險,輕手輕腳地走到木櫃旁取出了一條新的棉被,鋪在了隔間的長榻上。
好在張渚這次並沒有突然發難,兩人各睡一處,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晚。
時間又過去了兩日,直到第三日上頭,清荇才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恢復了以往的狀態,這期間她與張渚沒有說過一句話,兩個人就好像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這一日,清荇正與清淽坐在院中商量過冬的衣物該選怎樣的樣式花色,晴雪突然跑過來沖清荇跪下磕頭:「求娘子不要趕我走,不要趕我走。」
晴雪這還是第一次向清荇下跪,清荇大為吃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要拉晴雪起來:「怎麼回事,誰要趕你走?」
晴雪執意不肯起身:「季常突然說讓我收拾一下,明日送我回父親那裡,我若是這樣被送回去,唯有一死才能保全顏面了,求娘子憐惜,婢子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盼能終身在娘子身邊伺候。」
眾人都迅速明白了這是張渚的意思,但大家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清淽跟秋葉對張渚這個決定不但沒有異議,甚至頗為樂見其成。
荻花對晴雪家中的情況十分清楚,知道晴雪若真的被遣返舊家,確實不會好過,二人畢竟有數年共事之誼,對於晴雪的遭遇難免有幾分物傷其類的同理心。
清荇以為晴雪是因為前日之事被張渚遷怒,一下子就內疚起來,軟言勸慰道:「你先不要急,我會去問清楚。」
晴雪知道唯一可能改變張渚決定的人就是清荇,見清荇願意去協調,心中升起了几絲希望。
清荇不想讓前兩日要晴雪侍奉張渚的事被秋葉知道了,只得在婢子們都退出屋子之後才叫住了準備睡下的張渚。
張渚回過身看向清荇,對於清荇數日來喚出的第一聲郎君似乎毫無波動。
清荇不敢過於靠近張渚,站在他三步開外的槅架旁底氣不足地問道:「郎君是因為前日之事才要遣走晴雪么?」
張渚定定看著清荇,沒有應聲,清荇卻以為他是默認了,心下更加難以自安:「晴雪服侍郎君十分盡心,並無過錯,若因我之故被遣返舊家,我實在良心難安,我知道無權左右郎君的想法和決定,只是郎君若一定要懲罰她,也懇請郎君將我這個主使人一併治罪。」
張渚語氣淡然地道:「你站得這麼遠,實在是很難說服別人相信你是真的願意接受懲罰。」
清荇很快反應過來張渚這是看出了自己的畏怯在出言戲弄,雖然覺得如今的張渚陌生得可怕,但為了讓他看到自己願意攬下所有責任的誠心,清荇只得絞緊手指往屋內挪去,最終停在了張渚一臂之遠的地方。
張渚看著清荇簪著髮釵的頭頂,淡聲道:「我這張臉有那麼面目可憎嗎?」
清荇連忙抬起眼掃了張渚一眼,否認道:「沒有。」
張渚見清荇目光游移,就是不敢與自己對視,眸色一暗,聲音更加清冷:「你不必避我如蛇蠍,那晚確實有懲戒你自作主張的意思,往後不會勉強你了。」
見清荇聽了這話總算將目光凝聚過來,張渚嘴角幾乎綳成一條直線,聲調毫無波瀾地道:「你所擔憂的事情我會處理好,只要你願意,你就永遠都是我張渚名正言順的妻子,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更改你的名分,包括我的父親,所以往後你不必再為子嗣費心,因為我不需要。」
看著張渚說出這些話的表情,清荇感覺心臟彷彿被什麼揪緊了,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刻她在張渚眼中,是責任,是報答先輩的恩情,是一個帶著妻子稱謂的符號,唯獨不再是一個能與他並肩同游,共享清風明月的人。
而造成這個結果的,就是清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