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重逢
白凈修長的手指執著青花繪紋的瓷杯摩挲著,夜千狐濃黑細密的睫毛在眼眸下投下一層剪影,紅潤的唇瓣抿成一道刀鋒似冷凝的弧度。
「教主。」尹左的眉目間有一抹風塵僕僕的倦色,雙眸中有著難掩的憂色。
看著已經保持著現在姿勢一動不動幾個時辰的夜千狐,尹左的劍眉幾不可見的微蹙。
不過比之前發了瘋似的恨不得把整個清虛地界翻個底朝天的他冷靜許多了,而身上散發出的隱忍氣息一如既往的讓人擔心。
「還沒有找到嗎?」華麗的聲線因為嘶啞而格外的低沉和飄忽,彷彿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般。
尹左喉嚨滾動了下后,艱難的澀道:「沒有。」
龜裂的縫隙從指腹按壓的地方四處蔓延開,花藤般攀岩在瑩玉的杯身上。
從泥潭中挖出的一具男屍和被人中途劫走丟進暗黑禁牢中已經瘋瘋癲癲的上官父女倆人他知道田荷花還活著。
只不過連續幾日來天羅地網的搜索都沒有找到田荷花,焦慮如同猛獸撕扯著他,他弄丟了他的荷花。
瓷杯的碎屑從光潔的指間頹然又無力的飄灑下,紛紛洒洒落了一地。
良久,夜千狐開口道:「繼續,掘地三尺都要給本座把人找出來。」
聲音愈發的暗啞,低不可聞。
「是。」尹左轉身離開。
「主人,一笙說你可以去找他的師傅問問,流雲道長也許能夠算出荷花姐姐在哪裡,只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說。」雪兒嘴中叼著清虛學院的玉牌跳到桌子上喜道。
話剛說完夜千狐的身形已經不再眼前。
薄紗被刮來的清風猛然掀起,流雲道長正坐在蒲團上方靜心打坐。
「荷花在哪裡?」夜千狐修長的身形立在矮几前方,長身玉立,翩躚之姿。
流雲道長眼眸輕抬,白須風輕雲淡的飄飄而起,眸光依舊似一潭平靜的湖水般沒有波動,掐指微動后說道:「她失憶了,不過你們很快便會相見的。」
聽到失憶,夜千狐的心中立即一緊,聲音也不由的提高了音量,「本座問她現在在哪裡?」
流雲道長已經閉上了雙眸,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夜千狐手中的銀絲「唰」的一下纏繞在了流雲道長的脖子上,絲絲寒意侵入皮膚中。
流雲道長如同一尊木雕一樣一動不動,即便脖子上的銀絲越來越緊,臉上依舊面無異色。
夜千狐收回銀絲,起步離開蓮花堂。
以千年古檀作為畫軸裱畫,瑰麗的南海軟玉作為軸頭的畫卷鋪展開,露出畫中低頭嗅花的女子,嘴角淡淡笑意如三月暖花開,花團錦簇,叢叢包裹著畫中惟妙惟肖,將田荷花神情氣韻全部描繪出來的女子。
一筆一畫,一草一花精工細作。
畫卷上夜千狐曾經中了魑魅發作時滴濺上去的鮮血已經乾涸,暗紅的血漬透著絲絲詭異,蔓延出的黑氣已經擴散至畫中女子的全身。
黑氣游蛇一般游移到女子清秀的雙目,含笑的眉眼頓時帶上了詭譎的氣息,陡然,女子的眼睛眨了下。
畫中的女子施施然從畫中飄落在地,鋪展的畫卷收起,縮小成一根木簪的長度斜插入秀髮間。
女子的身子如同薄如蟬翼的一張紙片一樣從門縫間溜過,落葉一般飄在空中。
夜千狐依靠在小巷中的牆壁上,從修長的手指間掀眸望向湛藍如洗的天空,荷花,你在哪裡?很快便會相見,很快是多久?
彷彿是聽到了夜千狐內心深處的呼喚,一個身穿素雅長裙眉清目秀的女子飄然而至,落地無聲。
夜千狐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女子,清秀熟悉的眉眼,嘴角淡淡的一抹笑意,纖長的身姿,「荷花!」
伸臂猛然將女子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懷中充實的感覺告訴夜千狐這不是幻覺,他的荷花回來了,回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夜千狐一遍又一遍的低喃著。
鼻尖縈繞著一股水墨香味,而不是淡雅的香氣,夜千狐雖有疑惑,但是那種失而復得巨大的喜悅感讓夜千狐已無暇去顧及其他,心中怪異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便充盈了滿滿的激動澎湃。
懷中的女子只是回摟著他一言不發,夜千狐輕顰劍眉低頭望著女子的雙眸,潑墨一樣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透著幾分邪佞,看著他的神色中帶著濃烈的佔有慾和迷戀。
「荷花?」看著如此不對勁的田荷花,想起流雲道長說荷花失憶了,夜千狐小心翼翼的喚了一句。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畫荷漆黑的雙眸黑色的眼波流轉,帶著一抹怖人的瘋狂。
「對,我是你的。」夜千狐撫摸著畫荷的秀髮安撫道,田荷花哪怕是忘了她自己,卻獨獨記得他,有妻如此,此生何求。
可是在接下來的倆日里,夜千狐心中的疑惑更甚,到了讓他無法忽視的地步,他竟然在觸碰到「田荷花」的時候心中生出一股排斥感,如他不喜他人靠近一般,不由自主的想和她拉開距離,也許是在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便有排斥感了,但那時候巨大的喜悅抵消壓制了這抹排斥。
夜千狐摸過「田荷花」的臉頰,沒有絲毫易容的痕迹。
若是說眼前的女子和田荷花九成相似,或者是有一絲細微的差別,不是這般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夜千狐便找到了懷疑的理由。
而不像此時這般坐在樹下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桃花釀,狹長的雙眸透著醉人的波光,長長的睫毛迷離的上下拂動著。
不管田荷花變成什麼樣子,只要是她,他都不離不棄,可是為什麼現在田荷花失憶了,他會排斥她的觸碰,這讓他的心裡愧疚的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自己心裡的那抹排斥從何而來。
難道是因為現在的田荷花那種讓他下意識想要逃避的獨佔欲嗎?不,他很清楚自己深愛著田荷花,他巴不得田荷花可以多依賴他一些,心裡眼裡全都是他。
「你醉了。」尹左從夜千狐的手中接過酒壺放在石桌上。
「尹左,為什麼?」夜千狐趴在石桌上,擱在冰涼的大理石桌上的手臂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肌膚,柔順的髮絲瀑布般的傾瀉在胸前,迷離的雙眸媚眼如絲,魅惑眾生。
「本座該怎麼辦?」
尹左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寒若冰霜,一個人失憶給人的感覺為什麼會變化這麼大,現在的田荷花給他一種陰邪之感。
拉過夜千狐的白玉臂藕架在肩膀上,尹左撐著醉醺醺的夜千狐向房間走去。
「放開他!」畫荷擋在尹左的身前嬌喝一聲,眸中波光詭譎。
眼前田荷花的五官如夢似幻的縹緲晃動著,夜千狐伸出手臂低吟,「荷花……」
朦朧細碎的眸光彷彿透過畫荷看向另一個女子。
尹左劍眉微挑,一記手刀砍在夜千狐雪白的後頸上,「教主,得罪了。」
「你該死!」柔和的眉眼間透出一股戾氣,畫荷話語森森的說道。
秀髮間的畫軸暴漲成一根杖木,畫荷舉臂握住杖木揮向尹左。
「你不是荷花。」尹左向後退了一步避開杖木沉聲說道。
她用的不是田荷花慣用的束靈索,而是散發著檀香味的長木棍。
「我是!我是荷花!」畫荷眸光閃爍了下后惱羞成怒道。
她是田荷花,她是夜千狐最愛的人,她還記得夜千狐溫柔的叫著她荷花,說著綿綿情話,她還記得夜千狐繾綣的目光,那是她的!屬於她的!
可是為什麼現在夜千狐總是會有意無意的避開她,還不如她是畫卷時夜千狐還會細細的摩挲著畫紙。
看著畫荷這幅欲蓋彌彰的模樣,尹左眯了下冷眸。
畫荷望著倆人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畫軸,夜千狐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尹左將夜千狐放到床上去,抬起他的長腿正欲脫靴子時,本該暈倒的夜千狐突然懶懶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尹左轉身離開房間掩上了房門。
室內陷入無聲的靜謐,夜千狐睜開狹眸,妖媚的雙眸一片深邃,內斂的駭人,如同一抹吸人的漩渦,讓人無法窺探其中的色彩。
——
樹林中傳來鳥兒清悅的鳴叫聲,不知名的小野花吐著芬芳。
千錦月馱著田荷花穿梭在灌木叢中,手中的柴刀揮開荊棘,劈開一條道路。
田荷花騎在千錦月的肩頭,抱著他的頭纖指纏繞著柔軟的髮絲,笑得眉眼彎彎,「月月,好高啊。」
穿過了灌木林,千錦月將田荷花放下來,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一個深坑的前面。
陷進中掉進了一隻小野豬,估計已經掙扎的沒有力氣了,此刻正趴在坑中,聽到動靜,躁動的拱著長著獠牙的鼻子。
站起身來又軟弱無力般的跌倒了下去,一條腿微微屈起,應該是掉下坑的時候摔到了。
「月月,它好可憐,我們不要吃它好不好?」田荷花晃著千錦月的衣袖眨著水眸說道。
「這次叫什麼名字。」千錦月從竹簍中抓出一把麻醉草來扔進坑中笑問道。
「小黑。」知道千錦月同意養著野豬了,田荷花高興的趴在他的背後靈動的轉著眼圈。
「家中已經有隻兔子叫小黑了。」千錦月偏頭看了田荷花一眼,近在咫尺的容顏彼此交纏著呼吸,彎唇寵溺的笑了下后看向坑中已經暈暈乎乎的野豬。
「那就叫大黑。」田荷花靈光一動,雙眸亮晶晶的。
「就依你的。」千錦月言罷跳進坑中撿起野豬抓著坑壁上的小洞足尖一點躍出坑中。
「回家咯。」田荷花歡呼一聲,撫了撫頭頂歪掉的花環,「好看嗎?」
「好看。」千錦月點了點頭。
「好看嗎?」田荷花繼續鍥而不捨的問道。
「好看。」千錦月不厭其煩的回答道。
田荷花掩嘴笑了下后將花環戴到千錦月的頭頂上,「月月也好看。」
千錦月伸手親昵的颳了下她的瓊鼻。
倆人嬉嬉鬧鬧的返回小木屋。
「花花,你幫忙去喂一下兔子們。」千錦月指著木欄說道。
目光一直追隨著田荷花蹦蹦跳跳的身影,直到她蹲在了木欄前,壓抑的咳嗽從唇縫間溢出。
看著帕子上的鮮血,千錦月陰柔的眉目間染上了一抹憂鬱,連眼角處鮮紅的淚痣都黯然失色了些。
和田荷花相處的這幾日,整個世界都是明亮而溫暖的,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只是幾日便可以抵他一生的光陰。
他真的好想就這樣一輩子下去,可是現在的他只能祈求上蒼施捨給他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
小時候落下的病根舊疾經過蓮心塔中和白衣人的一戰以及後來和黑衣人的打鬥爆發出來,再也壓制不住。
他現在只想在剩下的時間裡好好地寵著田荷花,把她當做珍寶一樣呵護在手中,給予她最大的幸福和單純美好的快樂。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沐浴過後的田荷花披散著秀髮鬆鬆垮垮的穿著裡衣爬上床。
「月月,晚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田荷花打著哈欠說道,眼睛一閉不多時便進入了睡夢中。
「蓮兒,你有沒有愛過吾?」
「蓮兒,你為何如此狠心?」
「蓮兒,吾想看看你的心是否是黑色的。」
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割在胸膛上,挖出鮮血淋漓跳動的心臟,鮮艷的血色瀰漫了整個世界。
「啊!」田荷花尖叫一聲,香汗淋漓的坐起身來,心如擂鼓,一下一下的彷彿要蹦出胸膛一般。
「花花。」千錦月掀開被子,揮開夜明珠上的黑布,頓時室內一片柔和的明亮,將臉色蒼白如紙的田荷花攬入懷中,「做惡夢了嗎?不怕,我在這裡,一直在這裡。」
「月月。」田荷花窩在千錦月的懷抱中,顫抖著聲音,「我好怕,好多血。」
千錦月抱著田荷花,輕拍著她的後背,直到田荷花的情緒慢慢安穩下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將田荷花臉頰上汗濕的秀髮捋了下,「我去打盆熱水給你擦一下。」
田荷花搖著頭,像只無尾熊一樣扒拉著千錦月不放手,「我不要,月月不要走。」
用袖子擦拭著田荷花臉上的汗水,千錦月柔聲道:「好,我不走。」
「我一個人睡覺害怕,你陪我一起睡。」田荷花拍了拍身下的床板,「月月上來睡。」
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田荷花,千錦月躊躇了下后道:「好。」
將田荷花重新塞回被子中,千錦月攬過被子蓋在身上,湊近田荷花的額頭輕啄了一口,吻的極其輕柔,如待珍寶一般,「睡覺吧。」
雪白的裡衣敞開一道口子,露出橫亘在結實胸膛上的傷痕,猙獰的疤痕交錯著。
纖柔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撫上凸起的傷疤,田荷花心疼的問道:「月月,為什麼這裡會這樣?」
感受著柔軟指腹摩挲著胸膛,千錦月心中劃過一股馨甜的暖流,握著田荷花柔軟的素手,聲音平淡道:「有一個小孩從小因為他長得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大家便忌他,避他,惡他,辱他,他的娘親更是每天想盡各種法子折磨他。」
閉上眼眸,千錦月輕嘆了口氣,「睡吧。」
「花花要一輩子都和月月在一起,一直保護著月月。」田荷花蹭了蹭千錦月的胸膛,「嗯,睡覺。」
潑墨一般的黑暗中,田荷花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睡不著。
「月月,我睡不著。」
「你抱著我的手臂睡。」千錦月將手臂伸給了田荷花,田荷花八爪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當然沒法睡覺。
田荷花將千錦月的手臂抱在懷中仍舊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起夢中怎麼也揮不走的聲音就困意全無。
「你別動。」聲音中透著壓抑的暗啞。
軟玉香懷,田荷花一直不安分的動彈著,千錦月被尚不自知的田荷花撩撥的渾身發熱。
鼻尖縈繞著淡雅的幽香,此時彷彿變成了靡香,吸入鼻中順著血液流遍全身。
身上的每一處都著火了一般。
「月月,這是什麼?」田荷花好奇寶寶一樣的問道,作勢要掀開被子鑽入被窩一探究竟,「你為什麼要在被子中藏一根棍子?」
「轟!」千錦月整個臉頰都燒了起來,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而上,白皙的肌膚此刻紅的沁血。
「我藏在被子中打壞人的,若是花花再做噩夢,我就用棍子把花花夢中的壞人趕走。」千錦月伸手抓住田荷花到處摸索的雙手,吐出幾口熱氣。
「月月真好。」田荷花在千錦月的頸窩中像只小貓一樣蹭了蹭。
惹得千錦月一陣悶哼,倒吸了幾口涼氣。
碩大的蓮花中,白蓮指著田荷花傲然道:「你若就此臣服,我興許會放你一命,如若不然,就讓你完完全全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田荷花捂著胸口冷冷地看著白蓮,沒見過奪人意識這般盛氣凌人的,嘴角扯出一道冷笑的弧度,「你若能夠除掉我,早就動手了,這句話應該由我送給你吧。」
被人戳破,白蓮懊惱十足,如果可以消除田荷花,以她的實力早就動手了,偏偏是她必須依附田荷花,可是她不甘心,既然她有了自己單獨的意識形態,她就不想消失掉,只存在於田荷花的記憶中。
白蓮是她前世的記憶,白蓮現在這般可以說相當於用了一根髮絲克隆複製出來的人想要除掉頭髮的主人,而後心安理得的鳩佔鵲巢,享受屬於另一個人的一切。
只不過現在若是主人死了,依附於主人存在的她也活不下去。
感受到外面的動靜,白蓮身形一閃,惱羞成怒道:「回來再收拾你!」
身體外面的一舉一動田荷花和白蓮都看的清清楚楚,自然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
千錦月目光灼灼的看著身下的田荷花,在這樣炙熱的目光下,田荷花的臉頰上不由的飛上了倆片紅暈。
陡然,田荷花純凈中帶著羞澀的目光變得冷酷無情,屈膝一腳將壓在身上的千錦月踢下床。
在田荷花那裡受了氣的白蓮目光淡淡的掠了千錦月一眼,嘲諷道:「我的身體豈是你能碰的。」
田荷花回來了?還未等千錦月反應過來,白蓮聲音的譏諷讓他的心驀地抽痛了一下。
有些手足無措的解釋起來,「花花,我……」
嘴唇囁喏了下,最終只化作了三個字,「對不起。」
他不該這般趁人之危的,田荷花純粹無暇的目光讓人有一種負罪感,彷彿玷污了世間最美好的聖潔,任何非分之想都無處遁形。
「我不是花花,別用這麼噁心的名字叫我。」白蓮皺眉說道,起身向屋外走去。
那個夢讓她恐慌,她不會給君子仙任何報復她的機會。
「你去哪裡?」千錦月伸手攥住那柔美的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
「好大的膽子!」白蓮拂袖飛出片片花瓣割向千錦月。
千錦月側身在地上一個翻轉,花瓣片片釘進地板中,入木三分。
心下凜然,眼前眉目高傲的女子真想殺他,千錦月還未多想,下一波花瓣的利刃又飛割而來。
急速旋轉的花瓣刮過手臂,立刻濺出鮮血,千錦月一躍而起取下牆上的六弦琴抱在懷中,手指劃過,音刃和花瓣撞擊在一起,迸射出肅殺的光芒。
「田荷花呢?」千錦月光潔的指腹按壓在琴弦上問道。
「不準提她,她的存在是對我的侮辱!」白蓮手上殺招盡顯。
倆人破頂而出,小木屋在倆道氣浪的相撞之下爆炸開,四分五裂的木板摔落在草坪中。
碩大的蓮花中,田荷花劇烈的撞擊著蓮花壁,「白蓮,不要殺他!」
白蓮手上的動作一頓,捂著自己的腦袋呵斥道:「閉嘴!」
「花花!」隨著白蓮的動作,千錦月立刻按住波動的琴弦,眉眼間是難掩的憂色。
「嘭!」白蓮一掌拍在千錦月的胸膛上。
千錦月的身子在草坪上滑出一道痕迹,殷紅的鮮血順著他淡粉的唇滑落,沿著白皙尖而柔和的下巴蜿蜒。
巨大的動靜引來了三隻山魈,鬼魅似的面孔,鮮紅的鼻樑,鼻兩側有深深的縱紋,頷下一撮山羊鬍子,頭部掩映於長毛之中,身上的毛為褐色,蓬鬆而茂密。
鬼面獠牙的山魈一陣桀桀怪叫后撲向倆人。
白蓮的手中出現一朵碩大的蓮花,握著翠綠的莖桿揮向山魈的頭顱,被擊打了一下的山魈翻滾在地嗷嗷直叫。
片刻,三隻山魈便都沖向了重傷的千錦月。
白蓮雙臂抱胸冷漠的看著被三隻山魈圍攻的千錦月。
驀地,腦中陣陣抽痛,白蓮顰眉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一隻山魈發現了這邊的動靜,見絕色女子臉色蒼白神色痛苦柔弱無比的倒在地上,心中一喜,這女子細皮嫩肉,想必口味極佳,而且大補特補,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碩大的蓮花中,白蓮和田荷花之間的打鬥前所未有的激烈。
山魈潛至倒地絕子的身旁,猛然伸出長滿黑毛的長臂抓向女子。
「花花!」千錦月抱著女子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幾圈,劍眉緊蹙,背後被利爪抓出三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千錦月!」目光定格在千錦月蒼白如雪的臉上,緊閉的雙眸,田荷花眸中寒芒閃過,一拳砸在了白蓮的面門上。
拳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白蓮的臉一陣扭曲猙獰后,身形潰散開,化作片片花瓣。
閉著的雙眸猛地睜開,田荷花徒手抓住背後襲來山魈的手臂,隨手一甩,山魈巨大的身體被砸出老遠。
抽出束靈索幾鞭子揮過去后,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支離破碎的肢體,深紅的血液滲入草坪中。
「千錦月,你醒醒!」田荷花拍著千錦月的俊臉著急喚道,溫熱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出沾滿了她的手心。
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虛弱的神態彷彿下一刻就化作青煙飄散而走。
執著千錦月的手腕切脈,田荷花的秀眉越皺越深,對上千錦月緩緩睜開的眼眸,不由的氣罵道:「你傻啊!內傷這麼重還逞能!」
修長透白的手指撫上田荷花的臉頰,「荷花,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田荷花抓住他冰涼的手指點頭道。
「真好,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見你最後一面。」千錦月微微喘息道,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分外艱難,氣息薄弱的如同羽毛輕拂過。
「我不會讓你死的。」握著千錦月漸漸無力的手掌,田荷花一字一頓道。
千錦月的目光漸漸渙散,紫色的眸光漸漸暗淡,如同一支即將熄滅的燭火,朦朧中有一股香甜的暖流進入嘴中。
「荷花,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生死有命,你這樣是在觸犯輪迴的規則!」黑白無常相視一眼后,白無常對著田荷花警告道。
「小黑,小白,我知道,但是只此一次,絕無下例,看著我們的交情上,通融一次行嗎?」田荷花美眸氤氳著霧氣,雙手合十的祈求道。
「你都救他了,我們還有什麼辦法,我們是在擔心你。」白無常又氣又惱的說道。
黑無常咬唇上下打量了一眼田荷花懷中的男子,扯著白無常的衣袖道:「算了,我們走吧。」
「荷花,沒有下次。」白無常嚴肅的說道,得到田荷花堅定的點頭后,帶著白無常離開。
「黑,你傷心了?」
「沒有,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傷心了?」
「我倆隻眼睛都看到你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機會。」
「你終於承認事實了,要不我們倆湊合湊合就這麼過了,黑,回家洗洗睡了,別傷心了。」
「滾!」
黑白無常的談話聲漸漸遠去,消無在空氣中。
田荷花將小巧蓮花中的鮮血灌進千錦月的口中。
雙眸漸漸有了焦距,千錦月仍舊獃獃的看著田荷花含笑的眼眸,唇齒間瀰漫著蓮香的血腥味。
「傻了?」田荷花手中的蓮花沒入胸口上,手臂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我是蓮花妖,功效堪比人蔘精,鮮血具有延年益壽,美容養顏的效果。」
「你的臉上寫著大大的補字。」千錦月揚起一抹笑意說道,唇角彎起的弧度有些苦澀,「荷花,你會走嗎?」
「嗯。」田荷花點了點頭,「記得照顧好自己。」
「把你的房子弄壞了。」抬眸看向一片狼藉的木屋歉意道。
「沒事,修一下很快的。」千錦月沉默了片刻后問道,「可以不走嗎?」
田荷花搖了下頭,別過眼睛去,扶著千錦月站起身來,「我走了。」
旋身化作片片花瓣飄向天空。
千錦月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很久,久到再也嗅不到空氣中的蓮香。
彎身將地上的六弦琴拾起來抱在懷中,千錦月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木屋。
眼前慢慢陷入黑暗的時候他在想他死後會不會在田荷花的心裡留下一點痕迹,以後的某一天某一時田荷花會想起生命中遇到過一個紫眸的男子。
「月月,它叫小白,它叫小花,它叫小黑,好不好?」
「月月也吃,我喂你,啊,張嘴。」
「月月,你看我捏著包子好不好看?你看像誰,嘻嘻,我捏了月月老公公。」
「月月,它好可憐,我們不要殺它好嗎?」
「花花要一輩子都和月月在一起,一直保護著月月。」
……
千錦月踉蹌著腳步,這就夠了,這幾日就夠他回味一輩子了,可是為什麼心好冷,冰雪中注入了陽光,陽光抽走了,待在冰雪中享受過溫暖的人比以前更冷了,對寒冷已經麻木的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
千錦月摟緊了懷中的六弦琴,眼角似乎有些濕潤。
「月月。」嬌俏的叫聲。
眼前彷彿見到了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子躺在紫藤椅上沖著他招手……
「轟隆。」幾道悶雷后,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寬敞的街道上,人們接耳交談著。
「你有沒有去上官府撿東西?」
「說到這個就來氣,等我去的時候,好東西都給撿完了,就撿到了一個落下的鐲子。」
「上官府的東西都是上等品,哪怕是個鐲子肯定也值了不少錢。你說說,這上官家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這上官霖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皇親國戚,雷電風行一夕之間就家破人亡了。」
「來了,來了,人來了。」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雨幕中緩緩而來,帷幔輕揚,鋪著貂裘的白玉椅上坐著一個帶著精緻面具的男子,在他的身旁靜靜坐著一個水墨畫一樣眉清目秀的女子。
街道倆邊的人都不由的駐足觀看,直到馬車從他們身邊離去才回過神來。
人群中站著一個身穿黑衣頭戴斗笠的女子,曼妙的身姿在雨中朦朧綽約,雨滴濺在斗篷上珠花一樣散開。
田荷花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清秀的女子,耳邊一陣轟鳴,腳步不穩的轉身離開人群。
夜千狐的視線投向人群,人頭攢動,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
一口氣跑到河邊,田荷花撐著岸邊的柳樹喘息著。
雨水飄進了領口中,帶著絲絲涼意。
那個和她之前的樣貌一模一樣的女子是誰,那一瞬間她以為看到了自己,實在是太驚悚了。
她現在的樣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夜千狐會相信她是真的田荷花嗎。
冷靜下來后,田荷花面色一片冷凝,他娘的,哪裡冒出來的a貨竟敢冒充她,不想活了是吧?
田荷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現在就應該去拆穿那個假冒偽劣產品,而不是躲在這裡自愛自憐,畏手畏腳的。
若是夜千狐敢不相信她,她一刀子宰了他。
她曾說過倆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她相信夜千狐。
田荷花握緊了拳頭往來路回走。
夜千狐的目光落在畫荷秀髮上的木簪,轉頭看向身後,驀地身形一閃,「你們現行離開。」
「你去哪裡?」聲音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回答,畫荷一把抓起橫在倆人之間的枕頭狠狠地蹂躪著。
長身玉立的身形落入眼帘,田荷花解開帶子扔掉手中的斗篷,露出傾國的容顏。
一步一步的走向夜千狐,猛然抬臂一拳揮向他,「你他娘的怎麼到現在才來,他娘的你旁邊的女子是誰,為什麼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清冷泛著銀輝的面具掉落在地,砸入目光的是一張精美絕倫的俊顏,極盡禍國殃民。
雨水飄落在倆人的身上,墨發濕淋的淌著清水貼在臉頰。
田荷花抓起夜千狐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胸上,「饅頭與花生的區別在哪裡?」
見夜千狐怔愣的看著她,田荷花揚起拳頭,「不認識我了嗎?」
對著夜千狐完美的無可挑剔的俊臉,拳頭無從下手,鬆開五指猛地扣住夜千狐的後腦勺,踮起腳尖,重重的咬上他的唇瓣。
仿若野獸般的啃噬,夜千狐柔軟的薄唇很快便沁出了血絲。
淡雅的蓮香和誘甜的桃花香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
雨水落入狹長的眸中又流出,夜千狐的雙眸上染上一抹笑意,閉上眼睛,摟緊田荷花纖細的腰肢,化被動為主動,緊緊地含住田荷花的粉唇,待那貝齒安分了下來后,溫柔的在軟唇上輾轉。
田荷花如同猛獸一樣撕扯著夜千狐的雙唇,一舉奪回了主動權,泄憤似的啃咬他。
如此幾番后,夜千狐任由田荷花在他紅腫雙唇上的肆虐,承受著田荷花暴戾中的溫柔,微微張開檀口,聲音酥魅入骨,「荷花,進來。」
「妖孽!」田荷花喘息著罵了一句后丁香小舌闖入夜千狐的嘴中,生澀的一番橫衝直撞。
卻被夜千狐捲住香舌,舌根都吸的麻了。
田荷花離開夜千狐的唇齒,夜千狐的雙唇嬌艷欲滴,一片水亮,仿若被暴雨蹂躪后的玫瑰花瓣,混合著血絲的津液順著他的嘴角滑落,蜿蜒出讓人血脈噴張的銀絲。
臉頰一紅,田荷花將臉貼在夜千狐寬厚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雙眼有些酸澀。
「荷花,我好想你。」話語中承載了夜千狐無盡的思戀。
「我也是。」田荷花柔聲道。
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倆人在綿綿雨線中如夢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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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結束,第三卷——風起雲湧。
兵戈鐵馬,硝煙滾滾,醉卧紅塵,睨風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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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霸王文的要打屁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