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對陣劍冢
劍光交錯,劍氣四射,場中兩人身影完全籠罩在彼此白亮的劍光下,紛擾繚亂,一時讓人很難分清。
雙手不自覺握起,我緊張得口乾舌燥。七師兄武功不錯,不過若對上蘇沐卻是很難取勝。然而轉念一想,有段時間沒見過七師兄,他劍法有了長進亦未可知。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場中兩人變幻莫測的身形,我突然發現了問題,七師兄出劍方式,呃,好像有點不太對。
不過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二師兄率先出聲:「老七,此蘇沐非彼蘇沐,他可不是上陽谷的小小師妹。」
聞言我恍然大悟,七師兄並未使全力,在有意無意地讓著蘇沐。我默默扶額,這有什麼好讓的,你盡全力也不一定打得過他。
果然,沒有幾個回合,七師兄被蘇沐壓製得節節敗退,以負輕傷的代價敗下陣來。
二師兄鳳眼倒豎,正欲責備。
七師兄哭喪著臉開口:「無論怎樣,他總是上陽谷弟子。」接著瞅了我一眼,又道,「還是小師妹的未婚夫。拚死力下狠手,我做不到。」
二師兄欲出的話又落回肚子里,轉眼去看不遠處的蘇沐,鳳目同樣含了糾結之意。
這時蘇沐喘息已定,舉劍再次衝殺而來。四師兄勒馬向前,緩緩拔劍出鞘,足尖一點飛身出去應戰。
見此,我心下愈加焦急,四師兄性子比七師兄還要老實良善,七師兄下不了手,四師兄更是無法出手。這般下去,根本沒人擋得住蘇沐。
果不其然,四師兄明顯縮手縮腳,本來乾淨利落的劍**是拖泥帶水,劍劍慢上那麼一拍,從而被蘇沐輕而易舉地躲開並反擊,有幾次差點傷在蘇沐劍下,險象環生。
師父神色不變,繼續觀望,似乎並不擔心。
劍冢那邊同樣沉默,顧青面無表情,楚江單邊劉海垂下,掩住碧眸中情緒,紫蘇顯得有點緊張,一雙眼睛瞪得大大。
視線轉過眾人,最後落於場中蘇沐身上,我靜靜地看著他,目光追隨他而動。一襲白衣,手執長劍,三千烏髮飛揚,眉眼間一片清冷,薄唇抿出淡漠弧度,這時的他顯得冰冷而沉默,沉默而神秘。
無數畫面自眼前閃掠而過,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眼底的酸澀怎麼都壓不住。我一瞬想起很多往事,想起六師兄,想起上陽谷的點點滴滴,想起那把桃木雌劍,想起所謂的命中注定,想起顧青說你為何會這般堅持與少主在一起,按理說,你們之間隔了太多阻礙……
四師兄又一次驚險避過,劍法處處露破綻,情況更為危急。
再抑制不住內心的涌動,我一把抽出沫雪的佩劍,顧不得抹去眼角涼意,飛身直衝上前。什麼都不想,任大腦空白一片,我喑啞地喊出聲音:「四師兄,你退下。」
四師兄正欲開口,我卻不給他機會,直接揮劍擋下蘇沐的攻擊,把他隔在外圍。
中途換人,蘇沐明顯被激怒,一把劍使得更疾更狠,凌厲的寒光織成簾幕層層罩下,濃重的殺氣撲面而來,令人幾欲窒息。
眼角涼意緩緩滑下,我絲毫不退,持劍直擊而上。一時刺耳的金屬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為什麼我這般努力仍是徒勞,為什麼好好愛一個人總是那樣艱難,為什麼他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卻獨獨留我活在這個世上?
心痛得縮作一團,握劍的手不自覺顫抖,讓人怎麼都使不上力道。道道劍光襲來繚亂人眼,幾番下來,我開始處於下風,同樣被逼得節節敗退。
蘇沐招招狠厲,欲奪人性命,寒氣擦著臉頰劃過,刺得人肌膚生疼。
望著神智全失的他,我淚水滾落,哽咽出聲:「蘇沐,我是蒔蘿,你的阿蘿。你說過會保護我,怎能忘記呢?」
蘇沐劍法一滯,隨即又如常攻來。
心中難過得受不住,我語不成調:「蘇沐,你不記得我了嗎?你說過娶我寵我的,你說過將來和我,和我們的孩子和和美美地生活,你都不記得了嗎?」
蘇沐身形漸漸緩下來,揮劍的動作慢慢停住,他睜著無神雙目打量我,眉眼間似乎浮上淺淡笑意。
我垂下手中的劍,擦了擦臉頰的水痕,向他一步步行去:「蘇沐,醒過來好不好?蘇沐,我等……」話語戛然而止,呼吸瞬間停滯。
只見已經安靜下來的他身形暴起,執了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鋪天蓋地的劍光密密籠下,猶若羅網讓人無可逃避。不遠處傳來師兄師姐的驚呼,「蒔蘿,小心!」
可是已來不及,這般近的距離,這般迅捷的出劍速度,這般滴水不漏的劍法,沒有人能逃得過,沒有人能安然無恙地擋下。我自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濃烈殺氣,連帶著讓人絕望的死亡氣息同時襲來。
無論我如何努力……
手中的劍跌落於地,我靜靜地望著他,等待著他,不再做任何掙扎。如果這就是與命相爭的結局,如果你今日真的能殺我……
寒光落下的剎那,一抹黑色身影毫無預兆地衝過來,猛地將我撲倒在地,護在身下。「撲哧」,清晰的長劍入肉聲。
串串血珠自他口中,自那刺透他胸膛的劍尖上滴落,砸在我臉頰處,砸在我心口上,格外地炙燙,燙得人一顆心抖抖索索。
目光渙散開,這個故事我再猜不到過程,再猜不透結局。
一雙冷眸凝著我的眼睛,竟也漸漸透出絲絲暖意,淡淡笑意。他顫抖著手一點點撫上我的臉頰,唇角翕動,一向漠無情緒的聲調含了淺淡的溫柔,他說:「蒔蘿姑娘,我沒來晚吧?」
眼淚洶湧而出,我用力搖搖頭,望著再次擋在身前的冷峻男子,終於哭出聲:「謝一寒。」
指尖輕輕拭著我的淚水,他唇角彎出弧度,有點慌亂有點羞澀地輕聲道:「別、別哭,我會、心疼的。」
怔了怔,我連忙抑住淚水,盡量綻開笑容,慢慢握住他的手,咧開嘴笑道:「好,我不哭,謝一寒你忍下,我馬上救……」
「撲哧」,染血長劍被人毫不猶豫地拔出,謝一寒眼底光芒瞬間消散,整個人緩緩倒下來,唇角擦過我耳畔時,有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說,「蒔蘿,蒔蘿,我怎麼爭得過他們?」
原本明朗的天空瞬間昏暗,我睜著眼睛卻是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清誰來了,看不清誰把謝一寒自我身上移開,看不清過程與結局,看不清現在與未來。
然而在這個時候,我竟然還能看得清蘇沐。我看見他提著長劍淡然而立,怔怔地盯著我,雙目沒有任何神情沒有任何情緒。他手中的劍尖處有謝一寒的血正滴滴滑下,染紅碎石,染紅那方土地,染紅我的視線。
自地上撿起那把劍,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幾乎是一口氣沖至他面前,飛身躍起,劍尖抖出寒冽精光,我再不猶豫直直刺去。「劍冢少主,去死吧!」
蘇沐抬劍似欲抵擋,但終究慢了一步。
一劍狠狠刺去,鮮血蔓延而出,瞬間染透那襲白衣。
眼睛絞上他的視線,我咬著每一個字:「這一劍,是為謝一寒。」
劍拔,鮮血噴洒。
不待他反應,握了劍再次刺去。
「這一劍,是為我自己。」
蘇沐,你竟然能殺我,你竟然能殺我!
劍拔,又一次刺去。
「這一劍,是為裴府百餘條人命。」
蘇沐,我們之間終究隔著血海深仇。
緩緩抽出,再跟上一劍。
「這一劍,是為六師兄,為武林盟死去的俠士。」
你是劍冢少主,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從始至終,他沒有再做任何掙扎,只是直愣愣地站立,只是怔怔地看我。
望著他慘白如紙的臉色,我突然覺得這一切無比好笑,於是我笑了笑,又笑了笑,一字一頓道:「蘇沐,我們兩清了。」
渾身氣力似皆被抽去,我連劍都握不住了,手自劍柄處一點點滑落,整個人疲累得幾欲癱倒下去。
手即將滑開劍柄之時,有微涼之意覆蓋而上。
他執了我的手,偏著頭看我,眼中的迷茫一點點消褪,若帷幕拉開,掩於其後的瑩潤黑瞳漸漸顯現,抿了抿唇,神情忐忑,長而密的睫毛微垂,他緩緩啟唇,小聲道:「阿蘿,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