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風化雨

這裡的世界，是春天就會慢慢靜止到解凍的世界，每一個人也都像是解凍之後的樣子。

這樣說起來倒是挺抽象的，不過在春天的時間裡，時間彷彿過得比較慢一般，日光曬起的時候，稍微有些晃眼的亮光照到土坪上，就會有汩汩的蒸汽從土壤當中竄出來。這種熱氣的彌散就好像是土地都燒開了一般。

每到這個時候，陽光是晃得人眼睛睜不開的，有些大人們倒是不願意抬起頭，就是在太陽底下靜悄悄地撥弄著手裡的針線，或者是收拾尋找著即將要播種的種子，就快到了播種土豆還有玉米的時節了，家家說是靜悄悄，卻也是私底下點著夜裡的燈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春天的溫暖突然就來到了每家每院里，通知全村的人們扛起春種的鋤頭和鐵杴。這裡是秦嶺腳下最美麗的地方，來自NMG高壓中心的西北風吹拂不到這裡，而南方的濕冷空氣到這裡也削弱了一大半，是個氣候宜人的地方。在古代這裡被稱作泉村，取自泉水汩汩湧出的意思。

泉村的風氣卻也像是古時候那樣，作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村子在這秦嶺山腳下孤單地存在著，一直以來，只被少部分的人記得住它真實的故事還有來源。這裡曾經是出過很多歷史文化名人的地方，也因此留在無數的詩歌還有小說中散發魅力，不過這一切，都在春日的風景里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源也是這樣覺得，而或許對於這些必將銘記的事情，他現在還不知道，只有記憶的是，母親口中關於門前大山上巨蟒和勇士的傳說，這個傳說可比多少名人傳記要有趣多了。

父親是還在家的，漫長的冬季降臨山村的時候，遠在異鄉打拚的小夥子們就會紛紛踏上回家的路程，一個個攜帶著一年裡的希望和期盼回家，等待與家人過年。而過完年後，新的一年裡的希望和期盼又開始裝載在每一個年輕和年壯的小夥子心裡，這個春天，距離人們一齊出走還有些時日。

這個時候，該是需要全家人動員把今年的田地拾掇拾掇了，也就是每年離別之際全家人再一次的春耕聚會，春天這個時候做了一個慷慨的客人一般，總是在一片片春耕的土地上面欣慰地包容一家人心中的五味雜陳，今年的春天是個安靜的時候，播種的日子是要比往年來的更沉悶一些的。

這樣的沉悶是從冬日裡就一直持續過來的。源最喜歡的一件事情，竟然是在暖暖的被窩裡面坐著，一家人看著哄哄鬧鬧的電視機，手邊經常卻是一整個筐籠裡面的玉米棒子。玉米在冬天已經變得乾癟和堅硬了，這個時候可能家家戶戶都響著玉米粒脫落的擦擦的聲音。

這種聲音就好像是摻了很少油的爆米花，在鍋里慢慢地開花，然後炸著鍋蓋，一群小孩子守在鍋沿偷看。這種偷看的樣子好像是期待長高，好像是期待長大還有慢慢有自己花不完的零花錢，源也是這樣想的，不過比起去外面踩著泥濘玩，他更願意這樣暖暖地坐在被窩裡面等著玉米粒落下來。這是一顆一顆的踏實的聲音。

而這些玉米也和土豆塊一樣，會變成再一次入土的種子，然後長成夏天裡開花結果的樣子，這樣的豐收的樣子是現在不敢想的。而一筐玉米粒剝完了，差不多源也困了。春日的夜也是安靜的很，腳趾還有手指能夠感覺到的黑夜慢慢的變短，確實晚上盯著黑黢黢又白晃晃的窗子看的時候，也不是那麼嚇人了。

第二天的時候，父母就帶著源還有姐姐去自家的自留地裡面種土豆了。是前一天便切好的洋芋種塊，今天帶著一些肥料還有水，去自留地裡面打算播種個幾分地的行道。這些行道里擠擠挨挨，到處都是源前進——後退踩下的腳印，這些腳印也都變成母親呢喃的笑聲和罵聲。

一陣一陣地，土豆都穿上了薄膜，母親的身上卻是帶著一層土氣了，泥土黑油油又紅澄澄地，散發出一股一股不願意讓人親近的味道，應該是還沒有到一個釋放香氣的時間。好不容易幹完的活，不讓停歇，這陰沉沉天空就默默下起了雨來。

雨來了，彷彿這昏暗的田地也在做著夜晚的夢，也在這種夢裡面凝望著臨睡前的窗戶。白乎乎的，密皚皚的，不間斷地，在說著夜晚到來的夢話。而父親，也是這場雨中的兒童，他不經意地凝望著窗戶外面，笑著摸著源的頭說，慢慢長大吧。

這一夜，源也是一樣看著窗外，窗外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更不是藍色，而是一種讓人一看就不會感覺到害怕，而是想說著夢話一樣的顏色，是好像有光芒，若隱若現的顏色。這一夜，所有人都覺得夜好像不是那麼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