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夏滿芒夏

夏天的黃昏可以是夏天最美麗和最恐怖的一道風景。

麥子在豐收之後，總是會在麥田裡面灑下很多圓滿的麥殼，或者一些帶著麥殼的黃燦燦的穀粒。麥殼會在一場秋雨之中混入泥土，而種子卻會在明年的春天裡重新發芽，完成一次穿越季節的旅行。夏天的麥田是歡愉而充滿希望的。

源最喜歡也最害怕這個時節。父親和母親常常在這個季節里日夜忙碌，綠螢飛動的傍晚里，卻是父親母親要扛著鋤頭鐮刀去幾公裡外的自家地里辛苦勞作的時候。源有很多次數里會和父母一起去地里，聽說那厚實的麥田裡經常會傳出窸窣的聲音，無論是蛇蟲還是一個鳥窩，無論是什麼都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有一次源在哥哥的喊聲當中發現了一個鳥巢，手掌一般大小，軟草和樹枝搭成的，緊緊包裹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青色的鳥蛋，鳥蛋上面還殘留著一些溫暖。源開心極了，鳥蛋不是常見的東西，裡面藏著一個小小的生命，這和去年春天裡從自家燕窩裡面掉出來的小鳥可不一樣。

而最終這枚鳥蛋還是沒能留下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周圍的景色似乎就會變得不同。不上學的時候，源總是在中午熱浪滾滾時打蔫一般回到家睡午覺，而一般是直接睡到黃昏。要吃晚飯的時候，父母再叫沒有動靜，就只是嘟囔著回應而不下床。

而一覺醒來以後，斜著的陽光像刀劍一般，昏黃著插進空蕩的家裡。黃昏好像很長，很遠，那些平日里蔥鬱的樹影彷彿焦枯一般，在黃昏獃滯的，濃重的黃色裡面，顯得毫無生機一般。爸爸媽媽這個時候都去哪裡了呢？好像這夕陽裡面源一個人輕聲的呼喊。而源很小的記憶里，就有這些畫面，一個人在空蕩的家裡看著即將落山的太陽。

然後心裡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想哭的恐懼。

夜裡，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乘涼的時候，蚊蟲會敏銳地察覺院里的燈光，都趕熱鬧一般迎來。夏天的夜晚短暫，彷彿父親一顆煙就能夠待到天明。這個時候，母親常張羅著給辛苦了一天的父親做晚飯，晚飯里有今天地里剛摘的新鮮蔬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加上一些像蘑菇一類的山貨。

父親和鄰里侃著大山，有一句沒一句的是蛾子飛動的頻率。母親則和嬸子們拉著家常，爽朗的笑聲讓這晚上不像晚上，倒熱鬧地像白天一般。夏天天上的星星出的很早，天空細看下來是寶藍色的，白色的、藍色的、紅色的星星閃爍著，在燦爛美麗的星空里。

一家人吃完喝完了，洗碗的水是無比清涼的。沖腳、擦身還是洗水果，都用這井裡冒出來的透著涼絲絲勁的井水。開鑿這口井聽說是爺爺召集了村裡很多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來幫忙，泥水肆流了一天一夜，才慢慢地沉澱出清水。

在源記事起，關於爺爺的記憶很少，只記得爺爺是穿著藍色的咔嘰布的，鬍子拉碴的，頭髮不多的，皮膚黑黢黢的，總是坐在炕上曬著太陽的。源不記得爺爺的樣貌，一個樸實平凡的庄稼人的樣子，卻總是在過年節期間去墳里拜祭爺爺。夏天的夜裡，現在只能聽見奶奶的囈語了。

看著星星困了就誰在門外，一個席捲，抱來枕頭，一把蒲扇就能快速入睡。父親母親不太給他講故事，但是只要是身邊有父母親結實的呼吸聲，源就感覺到無比的踏實。多少個夜晚是在這種飯香和星光當中度過的，已經記不清。只是感覺，每一個這樣的夏天都過得特別快。

暑假很快過去了。這個暑假裡源也做一些作業，不過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外面亂跑，被蚊子叮的一身包地回家，然後被媽媽沾上吐沫抹勻了消腫。有一天源看到電視上有人用麥稈作畫，雕刻出很多有趣的角色，而且金黃金黃的，很好看，他也想嘗試。所以，就在大熱天的，跑去自家的賣地里找倒伏的飽滿的麥稈，找的時候容易踩到成熟的麥子。

金黃的小麥劃分了土地，卻也是模糊了自家的界限。一條窄窄的路留給人走，不時便能在路上看到扛著鋤頭的叔叔伯伯。這裡晚上會有別樣的熱鬧的樣子，很多白天看不到的景色就會出現。比如說麥田那邊的大片向日葵，姐姐最喜歡在向日葵田裡面穿梭，好像能發現一些不知名的漂亮的小花。

一旦找到了，就採摘著，然後穿著涼鞋去河裡面倘水。河的兩邊也能找到很多漂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