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雪中迷

第02章:雪中迷

蕭奕白被他從千機宮扔了出來,像一道不易察覺的白色流星順風飛過前方的神農田,直到離開庇佑著白教總壇的法術結界他才勉強調整了平衡迅速落地。

風雪大作的深夜,冷風吹得他一陣陣的哆嗦,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往遠方極目遠眺望去——白教總壇名為千機宮,佇立在七大禁地之一的泣雪高原上,這個教義不明的宗教擁有著數量驚人的廣大信徒,不僅僅是異族,連世代生活在此的人類也放下了種族成見,數百年如一日虔誠地信奉著它。

對統治者而言這無疑是危險的信號,沒有哪位君王希望自己的疆土上存在這種深得人心的宗教,尤其這個宗教的領導者還是被帝國視為卑賤玩物的異族人,踏平它、征服它、然後取代它,這才是高位上的皇帝最想做到的事情。

蕭奕白的手在寬大的衣袖裡反覆緊握再鬆弛,他轉過頭看著腳下這條名為「登仙道」的山路,因為臨近白教的雪湖祭,此時山路兩側已經掛滿了祈福用的燈籠,明明是個氣候惡劣的雪夜,仍有數不清的狂熱信徒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緩慢地往上前行,他們雖然的衣著樸素,但每個人的胸前都綉著象徵白教的紅蓮花標誌,不畏風雪、不畏嚴寒,不畏道路艱險,就那麼虔誠地一步一步企圖能接近心中的神。

是的,這條路之所以被稱之為「登仙道」,就是因為信徒們相信路的盡頭是庇護他們的神明,只有蕭奕白清清楚楚的明白——路的盡頭,是即將迎來毀滅的地獄。

蕭奕白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腦子再次清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伏龍鎮。

天邊泛起微亮的日光,雪原的清晨空氣尤為沉靜,但是滿目銀黑色鋥亮的軍裝像一道道鐵幕讓他的心頓時收緊,放眼望去這個並不大的小鎮早就草木皆兵,每隔幾米就有戰士手握武器嚴陣以待。

帝國三軍指的是駐守四海的海軍、駐守四大境的軍閣以及駐守帝都和荒地的禁軍,眼下伏龍鎮的守兵就是軍閣十支軍團之一的白虎軍團。

他悄然勾起法術掩飾自己的行跡躡手躡腳地回到客棧,本想不動聲色回房間休息一會的時候,一個冰涼的聲音突兀地傳入耳畔:「你是才回來,還是正準備出去?」

蕭奕白的心「咯噔」一下,尷尬地扭頭看見窗邊坐著的年輕公子,那是他才從昆崙山回來的孿生弟弟蕭千夜。

雖然這次奉命帶兵對白教進行圍剿,但他並沒有裝備軍閣的統一隊服,只是一身簡單的便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邊放著一柄綻放著如皎月光澤的白色劍靈。

似乎是早就在等自己,他慢悠悠地推開窗子讓外面的陽光照進了昏暗的房間,照出了兩兄弟各有所思的表情,淡道:「要出去就太早,才回來就太晚。」

下一秒蕭奕白勾起微笑,變戲法一般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個紙燈籠在弟弟面前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今天起就是白教的雪湖祭了,聽說還是從中原傳過來的節日呢!」

「中原沒有這種奇怪的節日。」蕭千夜低下頭無意識的看了一眼手邊的白色劍靈,果然是被他一句話分了心。

蕭奕白趁熱打鐵的繼續說道:「據說雪湖祭的前身就是中元節,只是結合白教的教義進行了一些改善,每年中元節前後的時候會由教主在總壇千機宮祭天祈福,信徒也會在登仙道上掛祈福燈,在雪原上點天燈,在冰河放荷燈,所以又被稱為雪湖祭。」

蕭千夜的眉頭擰成一團,顯然這種形式複雜的節日和他記憶里的中元節有著不小的出入。

中元節又稱七月半,據說那一天是鬼門大開的日子,逝去的親人會離開冥界,有主的鬼會找到回家的路,沒主的鬼就會在人間遊盪徘徊,中原人會在這一天祭祀先祖,點荷燈為亡魂照路,一些道觀法師也會舉行儀式為亡魂超度,但飛垣是墜天落海的孤島,所有人都相信死亡是回歸天地自然,一旦死亡便不會再有轉世輪迴,因而這種「超度」的祭祀典禮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蕭奕白笑眯眯地竄到弟弟身邊,不由分說地把手裡的天燈塞給了他:「誰讓飛垣墜天落海之後這麼巧掉在中原旁邊呢?雖然兩國信息閉塞很少來往,畢竟一千年了總有些東西潛移默化地傳了過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他若有所思地抱著天燈,嘴裡毫無起伏地嘀咕:「邪教都喜歡玩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難怪惹得上頭想要把他們連根剷除。」

「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逛逛唄。」蕭奕白直接無視了弟弟的碎碎念,不等蕭千夜開口拒絕,他一個箭步拉著椅子坐到了弟弟面前,拖著下巴眯起眼睛,一副期待已久的表情,「你才從昆崙山回來,這半年又一直在軍機八殿參加適應性訓練,連朝中大臣的臉都沒記清楚就被派過來對付白教了,眼下正好是雪湖祭,很多普通人類的信徒也會過來祈福,如果軍隊這種時候大舉進攻一定會誤傷無辜的,你也別操之過急,趁這幾天我好好和你說說飛垣的情況。」

蕭千夜看著意猶未盡的兄長,有些遲疑地問道:「人類為什麼會信奉異族人的神教?」

「嗯……這個嘛。」蕭奕白看著弟弟眼底掩飾不住的厭惡之色,斟酌了很久才非常認真地回答,「飛垣除了帝都天域城,還有東冥、伽羅、羽都和陽川四大境,而伽羅大半的土地都是氣候惡劣的雪域高原,所以沒有像其他三大境那樣形成人流密集的大都市,這邊沿著冰河流域有無數零星分佈的村莊部落,正是那條靈力充沛的大河為他們阻攔了雪域的兇悍魔物,傳說中冰河的力量源自百靈之首鳳姬,而鳳姬是白教的創建者,所以異族也好人類也罷,只要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的生命都會感激她的保護,白教在伽羅成為神教也就不奇怪了。」

「鳳姬……」提到這個名字,蕭千夜的眼睛一瞬間鋒芒畢露,在同一秒本能的扣住了手裡的劍靈,「滅門的當晚就是她莫名其妙闖入帝都城以火焰阻攔了巡邏禁衛的救援吧?天征府和她無冤無仇,她為什麼要殺害爹娘?」

蕭奕白動了動嘴,然而喉嚨里只能發出枯澀的音符,迅速低頭避開了弟弟的視線:「我也不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她帶到了千機宮后那塊雪碑附近,她為什麼救我……我也不知道。」

蕭千夜並沒有質疑大哥的說辭,畢竟在天征府滅門案之前,鳳姬是個幾十年沒有現身過的人,就算想追查也根本毫無頭緒,但想起這些事情,他握著劍靈的手腕還是剋制不住的青筋暴起,眼裡的光從殺氣畢露到逐漸陰暗深邃。

一年前,尚在昆崙山的他結束了一天的修行正準備回房休息,就在夕陽西下的時刻,一束金色的霞光籠罩在綿延萬里的雪峰之巔,他被這一束光莫名晃了眼,耳畔出現奇怪的喃語,彷彿遠方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他精神恍惚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懸崖的邊緣依然止不住腳步繼續向前踏出了致命的一步。

他毫不意外地摔落懸崖,視線的最後,一個熟悉的身影追著他一起跳了下來,緊緊地抱著他不斷顫抖的身體反覆喊著他的名字,也是在這一刻,聲音光線轉瞬湮滅,他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之後他聽到了此生最為慘烈的一個消息——他的家,飛垣帝都名門天征府被一夜滅門,唯有孿生兄長蕭奕白逃過一劫。

短經過半年的恢復,他毅然決然地向師父告別,起程回到了這片十年不曾踏足的故鄉。

想到這裡,蕭千夜頭上不自禁地沁出了細密的冷汗,一個魂牽夢繞的笑臉在眼底明滅不定,他抬手用力按了一下額心,彷彿是將什麼難以捨棄的東西強行按了回去,好一會才重新將思緒轉回當下,憤怒和不解同時灼燒著內心,讓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質問:「鳳姬幾十年沒有現身過了,連十六年前白教內亂她都沒有插手,為什麼那天她會出現在天征府?還有,太子殿下為什麼不讓我繼續調查?」

「千夜。」這一次蕭奕白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他輕輕按住弟弟不斷顫抖的手腕,很溫和地笑了一下,「好了,先不說這些事情了。」

「不僅不讓調查,每次提起來你都不願意說。」蕭千夜黯然抽回了手,清晨稀疏的光暈籠罩在他的側臉上,雪花在陽光下簌簌而落,他的聲音也彷彿空茫起來,「我翻過近些年的一些卷宗,除了天征府,四大境還有十幾起尚未結案的滅門案,這些案子全是一個叫『風魔』的組織乾的,但是迄今為止竟然沒有追查到關於他們的任何蛛絲馬跡,大哥,你說這件事……會和風魔有關嗎?」

蕭奕白只是搖頭,將手搭在弟弟的額頭上語重心長地叮囑:「別想這些事情了,太子殿下這次安排你過來目的就是剷除白教,只要成功他就能把軍閣之主的位置給你,千夜,我和你說過的,禁軍總督高成川有意奪取軍閣的兵權,這幾年也確實培養了一個很厲害的心腹,我們決不能如他所願。」

「心腹嗎?」蕭千夜往後靠倒,十年的昆崙山生活讓他對自己國家的勢力紛爭根本提不起興趣,漫不經心地回憶了一下這半年的訓練,「我沒有遇到很厲害的對手。」

「因為高總督沒讓他做你的對手。」蕭奕白長長吐了一口氣,按住他的肩膀提醒,「根據我們眼線的報告,你這半年參加了二十一場三軍對練,前三場的時候高總督還安排了人過來研究你的弱點,後來可能是感覺沒有勝算,為了不落人話柄就以臨時任務為由把他培養了好幾年的心腹調走了。」

「眼線?」蕭千夜奇怪地看著兄長,瞥見對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理所當然的微笑,還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嘿嘿壞笑了兩聲,「當然,兵不厭詐嘛!禁軍和軍閣不和早就不是什麼藏著掩著的秘密了,他不敢正面應戰的話多半是要背後搞小動作,所以我才非要走這一趟陪你呀,你在昆崙山那種與世無爭的地方修行了十年,我怎麼能讓你一回來就被人算計呢?」

「真那麼好心?」蕭千夜從窗子往外望去,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外面白虎的戰士,他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又習慣性的轉動著劍柄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奕白卻因這句無心的話微微怔住,許久才從胸臆中吐出了無聲的嘆息,故作平靜的點頭:「嗯,放心,我會幫你的,不說這些了,你快下樓去吃早飯吧,羅綺那傢伙最近對你大獻殷勤,肯定一早就準備了美味佳肴等著了。」

提到這個人,蕭千夜臉上的厭惡溢於言表,毫不掩飾的質問:「那種廢物是怎麼在爹的眼皮子底下進入軍閣、還堂而皇之的坐上了白虎軍團正將的位置?」

「喂喂喂!」蕭奕白憋著笑直接堵住了口無遮攔的弟弟,「禍從口出,這裡可不是昆崙山,當心隔牆有耳。」

「我說的都是事實。」雖然壓低了聲音,蕭千夜還是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看法,不滿的念叨起來,「我到伏龍鎮的第一天就是他接待的,看他一身軍裝英姿勃發頗有大將的風範,一時興起就讓他和我對練試試身手,結果竟然一劍都接不下來?搞了半天只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伏龍鎮上面就是白教總壇千機宮,難怪一個邪教這麼多年能為所欲為,看來未必是對手太強,真的是我們的人太差勁吧?」

蕭奕白抬起一根手指戳在弟弟腦門中心,提醒:「你先別太為難他,軍閣這麼多年早就今非昔比了,爹自己就是個圓滑的高官好不好,他當然是要留出部分席位應付權貴平衡各路勢力,你呀,好好學著點。」

「這種廢物留著有什麼用?」蕭千夜一動不動的和大哥四目相對,眼裡的光依然堅定如初,「如果讓我接管軍閣,這種廢物我會一個不留全部清掃出去。」

蕭奕白嘖嘖舌,沒好氣的罵道:「我懶得和你說這些,反正你態度好點,雖然你是太子殿下欽點的『主帥』,但白虎軍團目前還是掌握在羅綺手裡的,好好陪人家吃個飯,晚上我帶你出去逛逛雪湖祭。」

「好好好,你說什麼是什麼行了吧。」他敷衍的回答,收起劍靈起身離開。

蕭奕白反手關上了門,倏然感覺手心傳來微微的刺痛,他立刻站起來第一時間檢查了全部的門窗,然後又用法術在縫隙上認真的拂過防止隔牆有耳,最後才捏合著五指從掌心點燃了一抹靈力散開幻化成一面奇妙的光鏡。

「明溪。」他將光鏡放到桌子上,非但沒有行禮反而一臉頭疼的按著腦門用力搓揉了起來,不等對方開口就主動說起了最為重要的事情,「他不肯撤退。」

幻術的對面是一個面容蒼白的青年公子,唯有一雙淺金色的眼眸如初升的旭日透出與眾不同的身份,帝國的皇太子輕咳一聲,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結果,淡淡接話:「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了,伽羅的眼線給我傳了密信,說高成川也安排了一隊人馬去了白教附近,雖說暫且還沒有追查到行蹤,目的也尚不明確,但高總督嘛……呵呵,我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

蕭奕白沉默了片刻,殺氣和敵意卻慢慢開始瀰漫全身,他側頭看了一眼光鏡背後微笑的年輕公子,低道:「他是想讓千夜的任務失敗,然後繼續聯合朝中大臣一起斡旋拖延,好讓自己培養了多年的心腹接掌軍閣吧?」

「嗯。」明溪太子低頭轉動著大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語音低沉而嚴厲,「飛垣自墜天落海之後就一直故步自封極為排外,你弟弟雖然劍技出類拔萃令人驚嘆,但他畢竟師承的是中原昆崙山,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回來過了,現在朝中那些老頑固抓著這點反覆在父皇面前大做文章,功勛和戰果是堵住悠悠眾口最直截了當的方法,他贏了我就有籌碼挺他上位,他若是輸了,那主動權就會落入高總督之手。」

在死一般的沉默過後,光鏡背後的皇太子眼裡露出了雪亮的光,一字一頓的叮囑:「必要的時候……速戰速決。」

蕭奕白默默伸手輕撫著懷中一個白玉面具,不知是下了什麼樣的決心,面無表情的回答:「我知道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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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湖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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