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雲泥之別
城南的雪漱醫館此刻已經擠滿了人,嚴明本不是大夫,這會人手不足正在學著人家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受傷的巡邏兵換藥,因為小安被馭蟲術的蜘蛛所傷,二公子破例讓他留在了城裡照顧,就在不久之前,當他準備出門給小安買些提胃口的糕點之時,恰巧看到執行完任務的戰士們回到了鎮子里,為了不讓二公子為難,他本想避開人群等一會再去,結果一退步就看見一縷和昨夜一模一樣的血液如絲線般遊走過來,轉眼就將三十個巡邏兵圍在中間。
他不記得這一瞬間自己的腦子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是頭也不回地沖回雪漱醫館,抱起蕭奕白留下的一盞靈術燭台又重新沖了回去。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他看見三十個士兵目光獃滯地看向了遠方,血色絲線正在纏上他們的手腕,他從來沒有接觸過法術,當然也不清楚這東西到底要怎麼用,情急之下乾脆整個砸了過去,「咣當」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奇迹真的發生了——燭芯的靈火沿著絲線灼燒起火光,那玩意就像被砍斷七寸的蛇立刻萎靡下去,隨即消失。
然後他趕緊讓葯館里的人幫忙一起把三十人全部扶到房間里,用信號彈通知附近巡邏崗里的戰友趕緊去大營傳信,等他再次踏出門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他赫然發現大街上空無一人,剛才還在對面吃飯的夥計不見了蹤影,只剩半碗沒吃完的面還在熱騰騰地冒著水汽。
有一種不安讓他下意識地退回了葯館,心跳因為緊張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動,他的心中也在這一刻湧起前所未有的慚愧。
三年前進攻白教之時,他親眼目睹和自己並肩而戰的人消失在一步之外,強烈的恐懼讓他一步一步後退,三年了,他在白虎軍團混吃等死三年了,根本一點長進也沒有!
他出神地看著葯館里剩餘的三盞靈燈,那是蕭奕白為了救治小安特意留下的,據說昨晚上偷襲他們的那種母蛛本身並不帶毒,只是不知道被什麼人用法術控制后才變得極其殘暴,小安的額頭被蛛絲洞穿,雖然傷口微小得讓大夫們幾乎無法用肉眼觀察,但是大公子一摸就知道她傷得不輕,生怕蛛絲里會殘留下法術讓大腦受損,他當即讓人找來四個燭台,又引自身的靈力將其點燃,說是只要放在醫館里就能穩定傷情,還能杜絕馭蟲術再次偷襲。
他就這麼陰差陽錯地用大公子留下的一盞燭台救下了巡邏的三十個白虎軍團戰士,像一個英雄,像他初入軍閣之時無數次幻想過的英雄。
但他的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並不是那個英雄。
帝都天域城雖然設有軍機八殿和法修八堂共同培養優秀的學子,但是相較於軍機八殿每年人滿為患,法修八堂則是幾十年如一日的門可羅雀,畢竟相比起武學,法術的修行更需要天賦的支持,而人類的天資顯然並不出色,再加上帝國三軍仍在不斷擴招,年輕有夢想的小夥子在主講師激情澎湃的鼓舞下,一個個都夢想著報效國家保衛人民,哪有人願意去鑽研那些摸不著頭腦的法術?
如果能順利從軍機八殿結業,他們就會如願以償地進入三軍,有大好的前程在向他們招手,而如果只是從法修八堂結業,除去極少部分能留在祭星宮為國家預占禍福,大多數人只會被分配到城市的邊緣,用法術觀察城內有無人鬧事,然後將其上報給附近的守軍,不僅俸祿會少很多,基本也沒有晉陞的機會,哪怕是過個幾十年回家養老,也沒有軍隊那般輝煌的過去可以和子孫們炫耀。
正是這樣的雲泥之別造成了眼下飛垣軍隊欣欣向榮,而出眾的術士卻寥寥可數。
蕭奕白無疑是這個例外。
嚴明的臉色驀然有些失神,作為一個出身伽羅的普通戰士,他本來是對這位來自帝都城的大公子了解甚少的,是前不久羅將軍接到命令,得知皇太子親自下令讓他弟弟蕭千夜帶兵攻打白教,一輩子在伽羅渾水摸魚的將軍大人這才慌忙托關係研究了一下兩人的喜好,又在某天晚上因心情不佳酗酒之後意外說出來被他聽見。
明明天征府祖上代代都在軍閣擔任要職,偏偏這位公子在法術上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在同齡的孩子擠破頭都想進入軍機八殿學習之時,他已經一個人走進了法修八堂,後來在前任蕭閣主的強烈要求下,為了不惹父親生氣,蕭奕白還是勉為其難地將學習的重心轉回軍機八殿,雖然經常逃課,每半年的考試又總是讓主講師們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吹鬍子瞪眼睛,咬咬牙忍一忍就算了。
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三年後,在他弟弟以一個人漂洋渡海前往昆崙山求學的不久之後,蕭奕白破天荒地主動從軍機八殿和法修八堂退學,誰也不知道這位出身顯赫的公子到底要做什麼,連他親爹都對此大發雷霆,然而所有的勸說都沒讓他回心轉意,蕭奕白就這麼從法術天才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直到坊間流言起,說皇太子御用的傾衣坊為其量身定製了幾件奢侈的服飾,甚至皇太子本人也不避嫌親自送到了府上,從那以後,關於大公子的全部話題都帶上了一個更加敏感的名字——帝國的皇太子,明溪。
太子殿下是皇帝最器重的兒子,是已故先皇后唯一的血脈,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先皇后溫儀都是帝國歷史上最為特殊的一個女人,因為她不僅擁有著讓異族敬而生畏的禁地神守身份,後來還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可即使如此她也沒能緩和兩邊日益焦灼的仇恨,最終她的死讓兩族本就如履薄冰的關係更加陷入冰點,到如今再無回暖的希望。
他只是個普通人,自然無法評斷帝后之間撲朔迷離的真相,但是皇太子受寵是不爭的事實,連三朝元老高總督都不得不屢次退步,所以關於蕭奕白的緋聞雖然傳得繪聲繪色,也沒有人真的有膽子前去驗證。
這一個月他和兩位出身顯赫的公子並無太多的交集,只是在那張一模一樣的孿生面容下,真的有截然相反的不同感覺,大公子溫潤如玉,是個談吐溫柔總是面帶微笑的人,而二公子冷漠寡言,時常會出神地看著手裡的白色長劍一言不發。
天征府遭逢巨變,兩位公子已經是這世上彼此唯一的血親,表面看著卻並沒有很親切。
即使是親兄弟,他們到底是十年不曾見面了啊……他的腦中冒出這句話的同時,餘光瞥見門口並肩走進來的兩位公子,嚴明微微失神,好一會才從剛才複雜紛亂的思緒里反應過來。
蕭奕白先是看了一眼已經恢復神志的三十個戰士,再掃到旁邊一盞已經熄滅了的燭台,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但他還是謹慎的過來再次逐一檢查,這才鬆了口氣示意弟弟不必擔心:「沒大事,稍微休息一會就好了。」
這個驚心動魄的早晨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當街道上的人流漸漸熱鬧起來之後,蕭奕白的心卻在一點點更加冰冷下去,無數猜測讓他坐如針氈,靈術的源頭無疑是來自山頂的千機宮,要知道法術這種東西會極大程度地受到距離和範圍的影響,距離越遠、範圍越大,與之對應的力量就會越弱,千機宮距離伏龍鎮足足有七十里路,到底什麼人有這麼大能耐如此遠距離地施展血咒,甚至一度控制了所有的百姓?
這種事情應該連岑歌也做不到吧,難道千機宮內還有比他更為厲害的術士?不僅修行高深,精通禁術,眼下還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千機宮內,這樣的人……該不會是……
蕭奕白倒抽一口寒氣,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因為震驚他的全部神情都驀然收斂,眼神冷厲如刀——這樣的人確實有一個,那個人在三十年前攪動白教內亂,讓教主和大司命自相殘殺雙雙殞命,又在脫身之前讓可能知情的教徒失智,事後不久帝都就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白教的地勢圖和教徒分佈,除去對總壇開展了一系列的強硬攻擊,連帶著四大境其它的分壇也因此被滅,難道會是他?
可是風魔沒有調查到關於那個人的任何線索,作為禁軍總督高成川手裡的一張鬼牌,時至今日他的一切仍是謎團,性別、年齡乃至種族皆是一無所知。
為了追查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明溪太子曾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找尋當年唯一從失智中恢復過來的青禾教主,後來終於在三島十洲數位高人的幫助下找到了線索,她隱居在羽都境內七禁地之一魑魅之山的某處,因為極其靠近飛垣三聖靈之一蛇仙的領地,人類、異族乃至魔物都不會輕易踏足那裡。
五年後,當他跨越千山萬水來到隱居的女子面前時,看到的是一個和實際年齡並不相符的垂垂老者,不等他說明來意,對方鋒芒的目光好像一瞬間對他的目的瞭然於心,那位在記載中和現任飛影一樣什麼都不會的教主大人,一揮袖就將他送出了千丈之外,再等他耗費半天的時間回到隱居之所,發現青禾教主已經離開,並在那之後徹底銷聲匿跡,再無半點消息。
這件事自此陷入瓶頸,近些年風魔和暗部之間的對抗越來越焦灼,也不知道帝都高層是不是在研究永生術的過程中人為製造出來了什麼更加恐怖的東西,他很明顯的感覺到對手的實力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這才讓太子殿下不得不加快進度奪取最為重要的軍閣,好順勢將四大境的軍隊納入麾下,白教一戰無疑會成為至關重要的轉折點,無論是皇太子還是高總督,對此都是勢在必得。
這麼推測的話,高成川一定會安排一個實力強大又對白教極為了解的人過來,三十年前的叛徒就是最佳的人選。
蕭奕白的手輕輕抬起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千機宮肯定已經出事了,眼下他想找借口脫身,最好的理由無疑還是——裝病!
他的手指微微動力,一抹靈術刺激的胸肺,忽然一口重咳吐出一口血來!
突如其來的咳血讓才鬆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大夫們立刻又緊張地湊了過來,陳大夫熟練地把著脈,冷著臉罵道:「之前就和你說過不能再著涼了,岩蛇的毒本就性寒,你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著涼染上風寒,快把他搬到房間里去好好躺著,再多準備幾個暖爐放邊上保暖,總之一定不能再吹著冷風了,要不然以後落下病根可就難辦了。」
蕭奕白也趕緊裝出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任憑几個葯童把自己扶進房間,他偷偷瞄了一眼跟進來的弟弟,又裝模作樣地咳了起來,虛弱地道:「抱歉,本來是想幫你的,結果自己先倒下了。」
「你好好躺著吧。」蕭千夜只是很平淡的接話,「巡邏兵沒什麼大礙,稍微休息一會就能歸隊了,我已經讓嚴明回去通知羅綺這邊的情況,既然敵人已經主動出手襲擊伏龍鎮,再僵持下去一定會得寸進尺直接進攻軍營,我們不能繼續被動下去了,現在雪湖祭已經結束,過來祈福的百姓也散的差不多了,你就留在這裡好好休息,我親自去登仙道看看他們到底想玩什麼把戲。」
「你真要自己過去探路?」蕭奕白顯然還是擔心的,小聲道,「他們知道法術是你的弱點。」
「無妨。」蕭千夜笑了笑,看著床榻上的兄長,意味深長的回道,「畢竟除了你只有我更合適了。」
蕭奕白咬了咬嘴唇不知該如何接話,終於還是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低道:「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