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自請廢后
兩年後。
一場大雨過後,整個京師都像是被水清洗過了一番,空氣陡然清新了,連帶著這些天來的燥熱也被雨水帶走了許多。秀蘭穿蓑衣戴斗笠腳著木屐,陪著皇帝在湖岸邊漫步,偶爾停下來看看湖中被雨打的東搖西擺的殘荷,更多時候則是沉默的陪他慢走。
兩人正悠然走著,忽然東邊的天驟然一亮,似是有一道電光閃過,接著不久就有轟隆隆的雷聲似泰山壓頂一般響徹天際,連一向膽大的秀蘭都驚叫了一聲。
皇帝忙拉過她的手安慰:「不怕不怕,是打雷了。」
秀蘭平靜了一下,看閃電又閃,就說:「回去吧,只怕孩子們害怕。」
「那三個,你瞧哪個像是害怕的?」皇帝微微一笑,雖然不以為然,還是拉著秀蘭往回走。
秀蘭想想幾個孩子的性子,勉強說道:「容兒膽子再大也是女孩兒家。」
皇帝也不反駁她,只點頭:「是啊,回去看看。」跟秀蘭一起回了逸性堂。
結果兩人一進院門,就看見三個小的肩並肩躲在迴廊上往外看,一見他們回來容兒先嚷:「爹,娘,剛才好大的雷!」語氣里全是興奮。
皇帝就回頭笑看了秀蘭一眼,秀蘭無力:「幸虧是你們朱家的女兒,不怕嫁不出去。」又揚聲趕孩子們:「都進房去!下著大雨呢,廊下飄進雨去,都把衣裳弄濕了,當心著涼!」
「娘,一點也不涼,我熱得很呢!」兩個大的好歹知道怕秀蘭,小的猛哥兒卻是誰也不怕,說著就趁人不備跑出了迴廊,向著秀蘭奔過去。
侍候的宮人們一齊驚呼,有手腳麻利的忙撐著傘追,恨得秀蘭快走兩步,揪住猛哥兒就給拎回了廊下,「熱是不是?看我一會脫了你褲子打屁股的時候,你還熱不熱?」
猛哥兒吐了吐舌頭,躲到皇帝身邊:「爹爹救命。」
阿鯉和容兒上前來給皇帝和秀蘭行禮,然後笑話猛哥兒:「你不是皮厚不怕打么?怎麼還求饒了?」
皇帝和秀蘭在宮人的服侍下脫了蓑衣去了斗笠木屐,然後進去又換了衣裳,也不理會幾個孩子之間的口舌官司。
等兩人都收拾好了,回來坐下喝茶,才看向立在地上的三個孩子。阿鯉今日穿了一襲青衫,他這兩年長了個子,已經沒有先前那麼胖嘟嘟,露出了點小少年的清秀;容兒粉衫藍裙,兩頰圓鼓鼓的,份外的玉雪可愛;最邊上的猛哥兒穿了一身紅衣,卻整個人都圓滾滾的,像一個紅球。
三個孩子並肩站在一塊,臉上都有相似的地方,還真是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姐妹。
「讓你寫的字寫完了?」秀蘭先板臉問阿鯉。
阿鯉恭恭敬敬、像模像樣的拱手:「回母妃話,都寫完了。」
秀蘭伸手:「拿來我看。」
柱子就忙去取了來給秀蘭看,秀蘭接過翻了翻,又遞給皇帝,然後問:「書也背熟了?」
阿鯉應道:「是。」得了秀蘭的示意,就把之前秀蘭留給他的功課背了一遍。
秀蘭無可挑剔,點頭:「坐吧。」又問容兒:「叫你抄的唐詩抄完了?」
容兒也乖巧的答說抄完了,讓宮人去取來給秀蘭看,秀蘭翻完又遞給皇帝,又問了容兒幾道算數題,就讓她也坐下了。
最後問猛哥兒:「你《三字經》背下來了沒有?」
猛哥兒有些結巴:「背,背了。」
「那你從頭背一遍。」秀蘭看他那心虛的樣子就知道他沒背下來。
猛哥兒兩隻手攪在一起,開始磕磕巴巴的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狗不叫,心,心乃慌……」
「撲哧……」皇帝和容兒一起笑了出來。
秀蘭掃了一眼,父女倆立刻憋了回去,只有阿鯉一直正襟危坐,不為所動。
猛哥兒左瞧瞧右瞧瞧,繼續背:「叫,叫起來,更慌張……」
容兒實在忍不住了,一扭頭躲到身後乳母懷裡笑起來。皇帝也捂著臉扭頭往後看,強忍著不笑出聲。
秀蘭萬般無奈的看著猛哥兒:「那狗是誰養的?叫也慌,不叫也慌?」
猛哥兒委屈的撅嘴:「一定是孟母養的!」
「哈哈哈……」容兒這次直接笑出了聲,皇帝已經伏倒在方几上,連阿鯉的肩膀也抖動起來,滿屋子的宮人沒有不低頭忍笑的。
秀蘭也笑了:「難為你還記得孟母。」老天爺也太不講道理了!老大是學霸就是學霸吧,為嘛老二要是學渣啊!你平均一點好不好?你這樣叫我怎麼當媽教導孩子啊啊啊啊!
皇帝笑完了擦乾眼淚,看出秀蘭的百般無奈,招手叫猛哥兒過來,然後讓小胖子坐到腿上,安慰道:「無妨,我們猛哥兒還小呢,慢慢背吧,不著急。」從方几上的盤子里拿了一塊點心給兒子吃。
猛哥兒撅著嘴挑揀,聽見哥哥姐姐還在偷笑,有些不高興的瞟了一眼。
皇帝就看著長子長女清咳了一聲:「你們倆笑什麼?容兒,我問你,你這功課,哪幾張是自己寫的?」
「啊?」容兒呆了一下,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是我寫的啊!」
皇帝哼了一聲:「鯉哥兒!你來說。」
阿鯉老老實實站了起來,「我就幫妹妹寫了一張。」
容兒急的夠嗆:「哎呀哥哥,你怎麼這麼容易就說出來了!」
秀蘭扶額,簡直想直接躺倒在榻上,她怎麼養了這麼三個活寶啊!
容兒見狀,忙從座位上起來,跑到秀蘭身邊去磨蹭:「娘,容兒是看哥哥寫的字好,讓他寫了,我好照著描呢!真不是叫哥哥替我寫功課。」
「就是姐姐叫哥哥替她寫的!」猛哥兒大聲出賣姐姐。
容兒氣的劈手奪了他手裡的豆沙糕,「不許胡說!再胡說不給你糖吃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范忠忽然從外面進來到門邊回道:「陛下,夏大人來了。」
皇帝一愣,外面還下著雨,夏起這會兒來幹什麼?他把猛哥兒放下,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說是什麼事了嗎?」
「夏大人沒說,只說事情緊急,要面秉陛下。」
秀蘭喝止了兩個孩子胡鬧,往外看了兩眼,半晌才收回心思說阿鯉:「你再幫你妹妹寫功課,就把你的功課再多一倍。」
容兒撒嬌:「娘~」
秀蘭拍了她胳膊一下:「撒嬌也沒用!該學東西的時候就得好好學,弔兒郎當像什麼樣子?」
阿鯉倒是老老實實應了,還說:「真的只給妹妹寫了一張。」
「一張也不行。」秀蘭斬釘截鐵,又罰容兒多抄寫十遍,然後叫阿鯉督促猛哥兒背書。
房裡總算安靜下來,等到晚飯前,容兒寫完了,猛哥兒也終於背過了孟母擇鄰,皇帝才回來。
秀蘭看他面色不太好,迎上前問:「出什麼事了?」
皇帝沉著臉:「方才的大雷竟劈到了奉先殿,還起了一場火,幸虧不曾燒到正殿。」
聽了這話,屋內一片安靜。奉先殿是皇室祭祀家廟,忽然遭了雷擊,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說法。秀蘭也不敢隨意安慰,只說:「沒燒到正殿就好。」
「我已讓夏起去了欽天監。」總要卜一卜吉凶,便是凶,也要看凶在何處。
這一頓晚膳就用的悄無聲息,幾個孩子也甚是乖覺,都老老實實吃飯,吃完飯就結伴辭了出去,一起擁到阿鯉那裡玩去了。
夏起倒動作很快,第二日一早就把欽天監占卜的結果稟報了上來。當時幾位大學士都在場,一聽了夏起之言都面面相覷,連皇帝都有些意外的看了夏起一眼。
這事兜兜轉轉,最後傳到秀蘭耳朵里的時候,已經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而秀蘭只想對夏起嘆一聲:你丫的也太能扯了吧?奉先殿被雷擊都能跟皇后不生孩子扯上關係?那是皇后不想生嗎?是皇帝不跟她生好不好?再說也沒耽誤皇室綿延後嗣啊!
可是皇帝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所以放任了夏起的作為,夏起裹挾著欽天監,聲稱因皇后無德無能,既不能誕育皇嗣,又體弱多病,才惹了祖宗震怒,雷擊了奉先殿。
這話一說出來,無數有識之士都想跳腳罵夏起:你放屁!事實上也有人那麼做了,彈劾夏起和欽天監的摺子如雪片般飛向了內閣,更有人列舉了夏起的十二條大罪,說他狂妄悖逆,該當交三法司議罪。
夏起也不是客氣的人,直接羅織了罪名,把給他定罪的那個言官下獄,折磨夠了發配嶺南。於是又有許多給那人喊冤的,順便再罵夏起排除異己、擅權不法,夏起看皇帝一直閉門不管,膽子越發大了,挑了幾個刺頭打板子,繼續發配。
等秀蘭聽說挨了板子被發配的人當中,有一個正是王守仁時,不由感嘆:人還真是不能不信命啊,命里有時終須有,躲是躲不過去的。
這場鬧劇持續了一個多月,京里鬧得人仰馬翻,內閣看皇帝一直不出面,求見幾回都不得其門而入,都有些忐忑,摸不準皇帝的意思。
卻料不到皇後會忽然站出來,上表稱自己確實無德無能,忝為中宮皇后多年,卻一無所出,又一向身體病弱,不能履行中宮之責,自請廢后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