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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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泠守著燈,不知何時竟昏睡了過去。

來到步府的第五個晚上,她睡得不是很好。

姜泠夢見自己在相府被人欺負,爹爹不要她,阿娘也不管她。那些人往她身上潑冰冷的髒水,喂她吃難以下咽的殘羹冷炙,將她的被褥從床上扔到冰天雪地里。

她夢見步瞻——她那未曾謀面的夫君。

那些人所作所為,不是他授意的,但看見自己的妻子受難,他也沒有阻止。

對方一襲氅衣,立在雪地之中,像一隻白鶴。

他身後是寂寂飛雪,簌簌而下。

看著如此狼狽不堪的姜泠,步瞻的臉上甚至沒有嫌棄的表情。

他只是冷漠。

……

盛京的秋天總是很短,一覺醒來,天意漸寒。陡峭的冷風穿過窗牖,吹得八角熏籠里的煙霧消散了幾分。

這幾日下來,熏籠里的香料快用盡了,入秋的厚衣裳、被褥也遲遲不送過來。冷得綠蕪噴嚏打得昏天黑地,站在門邊一個勁兒地打哆嗦。

「小姐,這步府也太欺負人了罷,那些下人都狗眼看人低的,壓根兒不把您這個大夫人放在眼裡。眼看著天要冷下來,咱們又不能出府置備厚衣裳,等到了冬天,這日子該怎麼熬過去啊。」

莫說是寒冬臘月,近來夜深露重,府中換厚被褥時,「無意地」掠過了聽雲閣。

聽綠蕪講,步府的那些下人見了馮茵茵,熱絡恭維得跟見了親娘似的。什麼好東西好寶貝都往曇香院里搬,甚至連那裡的丫鬟都過得比姜泠這個「大夫人」自在。

不止是綠蕪,青菊也急了眼。

她原本以為跟了大夫人,在相府的日子會過得十分順風順水,誰知這位新夫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青菊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好幾番,越想越覺得不應該。

莫說新夫人這樣貌了,單論這身段,就連她一個女子看了都覺得口乾舌燥,更罔論相爺這般血氣方剛的男人。思來想去,青菊單獨將大夫人帶到一個角落,決定傳授她一些「手段」。

姜泠從小受著規誡,何曾聽過這樣的話?

她聽得面紅耳赤,別過臉,「我……我不大會。」

青菊苦口婆心:「夫人莫要覺得輕浮,您如今入了相府,相爺就是您的夫君,夫妻之間陰陽調和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夫人這般貌美,只要您肯使些手段,留住相爺的心,哪裡還用看府里這些下人的臉色?」

「到時候您成了步家真正的主母,那些個見風使舵的,還不巴巴地跑過來給夫人您提鞋?還有那個囂張跋扈的馮氏……」

青菊滔滔不絕。

姜泠雙唇微微乾澀。

她自幼讀書識字,也學過如何與夫君相處。於她而言,夫妻之間應當相敬相重,青菊姑姑如此孟.浪之言,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青菊說,她要去討好、取悅步瞻。

如何討好?

——房.事。

她要去勾.引步瞻。

「勾.引」二字,落在姜泠耳中,如同炸了鍋的沸水,燙得她渾身難受。她聽著青菊的話,句句宛若凌遲,羞愧之餘,還讓她感到了莫大的侵.犯與恥辱。

姜泠往後退了一步,搖頭說:「我做不好。」

青菊恨鐵不成鋼地嘆氣。

「那夫人情願被下人折辱,情願凍死、餓死,也不願這般么?」

姜泠垂下眼,默不吭聲。

日影閃爍,金燦燦的一層光暈透過窗紗,輕輕落在她濃密纖長的鴉睫上。光影翕動間,少女濃睫顫動,粼粼的日光將她的皮膚襯得煞白。

她未應答,不置可否。

聽雲閣的燈亮了好幾日了。

桌案前的步瞻每一抬頭,便瞧見聽雲閣燈火如晝。那一盞燈從黃昏時分一直亮到雞鳴報曉,對方似乎極為固執,也十分愚笨。

男人目光移開,放下狼毫,揉了揉太陽穴。

近日來,他頭疼得愈發厲害。

談釗立在桌案一側,見狀,便道:「相爺可是頭疾又發作了?」

步瞻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嗯。」

積勞多年,步瞻有十分嚴重的頭疾,每每發作之時猶如萬蟲吸髓。

為了治好相爺的頭疾,談釗跑遍了各地,重金請了許多名醫,皆不見成效。

只有醫女馮氏的針灸之術,可以稍微緩解他的頭痛。

這也是步瞻將她留在相府的原因。

秋霜愈重。

談釗問:「那要不要喚馮姑娘?」

「不必。」

步瞻想了想,披衣起身。

……

他很少在相府閑逛。

步瞻不喜掌燈,周遭只余月色清寂。薄薄的瑩光散落,於林徑上鋪就一層粼粼的光影。吹著夜風,他的頭疾好似舒緩了些,男人緩淡抬眸,朝不遠處那一道光點望去。

她叫姜泠,天生鳳命,是他名義上的妻。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他對姜泠的印象很少,只知道她是太傅長女,自幼被接入皇宮中管束,想來應該乖順規矩。如若沒有他這一出,她以後會嫁給三皇子或是六皇子。現如今那兩人被他所囚,皆成了階下奴。

且說聽雲閣這邊。

這些天以來,姜泠已經習慣了步瞻的冷漠,故此當她聽到對方走進聽雲閣時,第一反應是自己還未睡醒。

那人的腳步聲極沉穩。

「相爺?!」

見了步瞻,青菊又喜又驚。周圍女使見了他,也忙不迭跪了一地。

步瞻平淡移開目光,只見內卧燈火通明,那一點孤燈籠著薄紗,夜色分外寂靜。

姜泠迷迷糊糊地被綠蕪從床上拖起來,方欲出聲,忽爾嗅見一縷極淡的旃檀香。

緊接著,是一個高大的身形。

周圍傭人在頃刻間退散。

偌大的主卧一時只剩下兩個人。

姜泠嗅著那佛香,怔怔地仰頭,恰見男人垂下濃黑的眸。對方比她想象中要年輕些,身上竟帶著幾分清雅的文人氣質,這般氣韻高潔,讓人很難將他與那殺伐果斷的奸賊聯繫起來。

步瞻鳳眸狹長,眸光分明格外冷淡,卻帶著一種壓迫感。

片刻,「嘎吱」一聲,窗外樹枝被風霜壓斷,打斷了二人的對視。

姜泠驚覺自己的失態,慌忙往後倒退了半步,向他行禮。

「相爺。」

不過匆匆一眼,她竟有些臉熱。

少女斂目垂容,看不見對方面上神色,只聽見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緊接著,又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男人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打量。

姜泠不敢抬頭。

她抿了抿雙唇,將臉垂得很低。這些規矩她在宮裡學過,她溫和、乖順,像一隻純良無害的小鹿。

夜風拂面,帶起她的衣裙,因要入睡,姜泠穿得很少。

然,步瞻僅乜斜她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都沒停。

他望向那盞快要燃盡的燈。

這燈燃了整整三個夜晚。

燈盡油枯,燈光也十分微弱,她卻還一直守著。

一瞬間,姜泠似乎看到步瞻眼裡的輕嘲。

她明白,步瞻雖未多說什麼,但他從未將自己當過步府的新夫人。姜泠更知曉,步瞻此人陰晴不定冷血無情,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身負鳳命的她娶過門,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她。

想到這裡,她暗暗打了個寒顫,不再敢出任何差錯。

庭月清圓,夜色寂寥。

姜泠還以為他要在聽雲閣宿下,便道:「妾身伺候相爺更衣。」

他本想拒絕,忽然嗅到一陣暗香。那香氣有些奇怪,撐不上是純粹的冷香或暖香。冷暖交雜間,猶如拂面而來一陣溫和舒緩的風,只聞了一下,竟讓他的頭痛舒緩了些。

眼前微微清明。

步瞻低垂下濃睫。

宮裡教會她了規矩,卻沒有教她怎麼解開男人的衣帶子。

姜泠手忙腳亂,急切地咬著唇角,竟將唇上方凝固的傷口咬破。

從唇齒間流溢出淡淡的血腥氣味,是鹹的。

步瞻眼睫濃黑,無聲地審視著她。姜泠硬著頭皮,裝作沒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她能感覺出來,男人的耐心與興緻逐漸在消磨殆盡,似乎在無形之間,有一把刀橫在了她的脖子上。

忽然——

步瞻捉住了她的手。

他的血是冷的。

掌心也是冷的。

男人的手掌寬大,掌心處有厚厚的繭,那是常年學武練劍留下的痕迹。姜泠身子隨之一顫,卻見著對方握住她的手,將那繁瑣的衣帶一步步解下。

步瞻聲音很淡:「會了?」

少女面色一窘,乖順地點了點頭:「……學會了。」

吐息之間,從她身上再度傳來那道暗香。

香氣隨著晚風,輕悠悠地撲至鼻息下,步瞻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頭腦里那沉痾多年的陣痛,在一點點消散。這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暢快感,舒爽、愜意、酣暢淋漓……他不動聲色地垂眸,望向身前那一張漲紅的小臉。

姜泠自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她只知道,自己手背上殘存的溫度、男人身上的旃檀香,還有窗外清冷又旖旎的夜色……周遭的種種,都讓她坐立難安。

即使此刻,她要做什麼?

她應該做什麼?

她耳邊響起青菊姑姑的話。

「相爺年輕氣盛,自然難捺夫人美艷動人。到時您只需稍稍用些手段,留住了相爺的心,日後咱們聽雲閣就不用再受那些窩囊氣,您也不會淪落到看府里下人們的臉色。」

「奴婢還聽聞姜夫人十分疼愛您,只要您得了相爺青睞,還怕不能回相府與家裡人團聚么?」

……

那時候青菊邊說邊教。

但她學得並不是很好。

坐在床邊的男人微垂眼帘,平靜地瞧著姜泠。

她像是想要引誘他。

但這個女人的手指實在是笨拙。

既不會解他的衣帶,更不敢去捉他的手腕。

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半晌,他忍不住了,問:「你要做什麼?」

有幽幽香氣,自少女頸間傳來。

姜泠聞聲抬眼,恰對上男人清冷自持的一雙眸——他實在是太冷靜、太鎮定了,以至於姜泠先前蹩腳的小伎倆一覽無遺,只讓她剩下令人面紅耳赤的羞恥心。

步瞻似笑非笑,「怎麼停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姜泠竟感覺,奸相的目光在此刻變得有幾分灼熱。

他目光緩緩遊走,寸寸漫過她柔軟的細腰、腰身上的千堆雪、纖長的細頸、惴惴不安的雙眸。

還有,她額上的細汗。

明明是秋日,明明夜風寒冷。

她卻緊張得出了汗。

姜泠低下頭,「妾身唐突,還望相爺責罰。」

步瞻視線從她面上移開,瞧向那一盞燈,淡聲道:

「大婚那日我政事繁忙,未曾去姜家接親,也未曾與你圓.房。」

姜泠的眼皮突突一跳。

似乎預料到他接下來的話,少女啟唇:

「相爺——唔……」

她還未喊出聲。

他的吻就這樣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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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腰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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