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006

步瞻是第二日晌午,辦完公事回府的。

姜泠聽下人說相爺政務繁瑣,忙起來幾乎是不要命,也鮮少得空回府一趟。而如今,相爺光三天就回來了兩次,定然是為了大夫人。相爺面冷心熱,他雖嘴上不提,但心裡肯定是記掛著夫人的。

聽到這些話時,姜泠正坐在軟塌邊,安靜地綉著一隻鴛鴦荷包。聞聲,她面上無悲無喜,只抿唇淺淺一笑。

她所求甚少,能在相府安穩度日已是萬幸。

可身側的女使卻慫恿她:「夫人,眼看著天色漸晚,相爺如今身在書房,尚未用晚膳。相爺喜清淡,您不若此時熬一碗綠豆羹送去書房,這深夜寂寂,紅袖添香……」

眼下夜幕降臨,夜風輕輕,為周遭渲染上了一層旖旎的氣氛。

一看見窗外殘破的紅霞,她就想起與步瞻的那一夜。

男人身上溫熱的氣息,還有他身上極具有壓迫性的侵.略感……姜泠閉上眼,那一幕幕猶在眼前,竟讓她的雙腿有幾分酸軟。

做完這碗粥,天徹底暗了下來。

姜泠屏退周圍侍人,只喊上綠蕪掌燈,朝崢嶸閣而去。

聽雲閣離崢嶸閣極近,走在甬道上,姜泠小心翼翼護著湯粥。從小徑兩側穿來微寒的風,拂動少女的鬢髮與裙角。眼看著將要拐入院,她深吸了一口氣,緊張地攥緊手裡頭的東西。

談釗未守在院門外。

隔著老遠,她能看見書房裡亮起的燈盞,以及燈火投落在於窗牖之上時,映出的影影綽綽的人形。

等等。

姜泠腳步一頓。

只因她看見了,那一層窗紗上的人影,不是一道,而是一雙。

除了步瞻。

還有另一名女子。

對方穿著輕.薄的紗衣,裊裊立於桌案一側。她的身段極窈窕,纖柔得仿若無骨,有意無意地往男人身上靠去。

桌案前,那人披著寬大的氅,正讀著一卷書,坐得極端。

時而有夜風襲來,拂動步瞻的衣擺。

對於身側的女人,步瞻似乎不為所動,無論她再怎麼造次,他始終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晚風徐徐,漸漸將二人的衣袖交織纏繞。見自己一直被無視,馮茵茵也有了小情緒,扭著腰肢湊得更近了些。

「相爺,奴婢再為您添一盞熱茶。」

她刻意探去一雙瑩白細膩的手。

馮茵茵來書房前精心打點了一番,又在袖間熏了香,故而探出手時,隱隱有香氣拂面。那是一種極勾人的味道,花香與脂粉混合著,甜膩可人。

步瞻未看她,只淡淡應了聲:「嗯。」

馮茵茵端過杯盞。

她抬眸的一瞬,忽爾見到院落中立著的人形。

寒風蕭瑟,姜泠一襲素衫站在夜色里,與之對視。

看到她,馮氏明顯怔了一下,下一刻,似乎某種挑釁,女人朝著姜泠得意地勾起唇角。

許是隔著一層窗紗,書房內的燈火有些昏暗,更襯得室內氣氛曖昧撩人。

馮氏這一身,也打扮得分外撩人。

十六七歲的姑娘,腰肢跟柳條一樣細,那面容清麗,不施粉黛便足以令人憐惜,更罔論這般精心打點。

燈火落在馮茵茵的面頰上,她不光妝容漂亮,穿得更是大膽而誘人。她的領口極低,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少女頻頻俯身,誘.人的身形一覽無遺。

俯下身時,那一縷帶著香氣的青絲掃落到男人肩膀上。

步瞻未抬眸,凝視著書卷,手指素凈,無聲翻過一頁。

綠蕪瞪大了眼,氣得聲音發抖:「小姐,馮氏這是在……勾.引相爺。」

誠然,夜風旖旎,燈火昏暗,不大不小的靜室內活.色.生香。

姜泠只瞧一眼,便覺得面熱。

她羞躁難耐,捏緊了手裡的東西,決定不打擾他們。

誰知,她剛準備轉身,書房內忽然傳來異響。許是馮氏的動作太過大膽,步瞻微微蹙眉,嚇得女人一驚,慌忙跪了下來。

「相爺……」

馮茵茵胸前的衣衫微低,露出那一大片的雪白。

然而步瞻的眼神卻沒有落在她身上,男人抬眼時,忽然看到了站在院中的姜泠。姜泠恰恰轉過頭與之對視,只見對方的眼神緩淡,帶著幾分探尋。

一時之間,姜泠進去問安也不是,突然離去也不是。

她咬了咬下唇,尷尬地站在那裡。

她要怎麼說?

說她什麼都沒看到,也不是故意打擾他們的?

被如此唐突打擾,還是在如此令人浮想聯翩的情形下,任何人都會覺得掃興罷……

然而,步瞻面上並沒有慍意,男人目光清淡,落在她身上。

他在示意——讓她進來。

猶豫片刻,姜泠硬著頭皮,推開門走進去。

剛一推門而入,她就聞到馮茵茵身上濃郁的脂粉香。

很甜,也很悶,熏得人腦袋有些發暈。

見姜泠走進來,馮氏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不過轉瞬,那滿是敵意的情緒又被她很好的掩藏下去。女人披散著頭髮,乖順地跪在桌案邊。書案前,步瞻身量端直,面不改色。

有清風拂過,稍稍捲起他的衣擺。

風平浪靜的書房內,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燈火籠著姜泠素凈的衣衫,只於她眼瞼處投落一層淡淡的影。即便見著夫君與其他女子共處一室,她也是十分溫和從容。沒有嫉妒,沒有質詢,更沒有憤怒。她就像一個不帶情緒的死物,讓人無法從她的神色上窺看出任何波瀾。

步瞻目光不咸不淡,從她身上掠過。

「大夫人。」

馮茵茵跪在一側,不知是不是裝的,雙肩輕輕顫。

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料想哪個憐香惜玉的男人都會心軟。然而,下一刻便聽見步瞻冷淡道:

「穿好衣裳,出去。」

馮氏身子一抖,面色十分難看。

步瞻提起筆,未再看她一眼。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人從內推開,又從外合上。

馮茵茵身影狼狽,隱沒於這一襲空曠寂寥的夜色里。

偌大的書房中只剩下她與步瞻兩個人。

他在認真地批閱卷宗,姜泠不敢打攪他,只將湯羹輕放在一邊。夜色與燈火交織著,於男人頰側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影。

步瞻未說話,姜泠自然不知曉——自己走進來的那一瞬,書房內忽然飄至一道暗香。那香氣並不是脂粉味那般甜膩,與墨香交織著,衝上男人的腦海。

他攥著書頁的手指稍稍鬆動。

輕緩的香氣如同一隻柔和的手,拂去了頭腦間的陣痛,令人萬分舒適、神清氣爽。

步瞻手握狼毫,喚來她磨墨。

少女走上前,柔荑纖纖,不輕不重地捏著墨條。她距離步瞻極近,近到能嗅見對方身上的旃檀香氣。那味道極淡,正如同步瞻的性情,帶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

冷香中,殘存著些脂粉味。

是馮茵茵遺留下來的味道。

姜泠低著頭,安靜地研磨墨汁,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適才書房內的情形。她不知自己該不該生氣,只覺得渾身燥熱得發緊。

如此想著,她竟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只聽「砰」地一聲輕響,讓她驟然回過神思。

——墨汁輕濺,自硯台上灑了出來。

步瞻察覺異樣,抬眸看了她一眼。

姜泠雙手一抖,慌忙認錯:「相爺,妾身手拙。還望……相爺責罰。」

一滴墨水正濺到他方落筆之處,豆大的墨跡見了紙,登時氤氳開來。他所謄抄的是要交遞給大理寺的卷宗,容不得半分唐突與馬虎,如今被墨跡侵染,這一整面,算是徹底廢掉了。

步瞻眉睫輕動,將此一面撕去。

姜泠自知惹禍,不知所措地跪倒在案前,斂目垂容,未敢言語。

她低著臉,看不見對方面上的神色,隱隱覺得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似乎在思索,該如何懲罰她。

周遭寂靜了半晌,就在姜泠一整顆心提到嗓子眼時,男人忽然冷淡開口:

「起來。」

少女纖弱的雙肩微動,少時,從地上緩緩站直身。

步瞻垂眸,不動聲色地瞧著她。

她似乎慌張極了,手上的墨水都來不及擦,那一顆墨珠正掛在指尖,將墜未墜。

燈火昏暗不明,反倒將她的皮膚映襯得極白。她模樣溫順,腰肢纖細,體態豐盈,烏黑的發正披垂著,些許青絲落在雪白的頸窩上。

那頸窩也不盡然是雪色。

少女低下身時,領口險險墜下,露出鎖骨上令人遐想連篇的紅痕——那痕迹是一個男人留下來的,如今顏色有些發淡,卻能讓人聯想到初日前那一場兇狠的鏖戰。那時候他還未記牢她的名,將唇貼上去時,清楚地聽到她一聲聲發抖的聲息。

她喚他,相爺,丞相,大人。

唯獨沒有喚他夫君。

二人之間,也並非尋常夫妻你來我往的尋.歡。那天夜裡,更多的是他一個人的盡興。

徐徐夜風,送得香氣拂面,喚回二人飄逸的神思。

瞧著眼前乖順的女子,步瞻喉舌微熱,輕聲命令:「過來。」

許是那聲音微澀。

姜泠有些許遲疑。

抬眼間,卻見身前之人神色平淡如常。他的衣衫極乾淨,像是一片聖潔的雪,對方的面色亦是極冷淡,讓姜泠還以為自己方才出現了幻覺。

她不加防備地靠近。

一道香風拂面,男人眸底微沉。

指尖那一滴墨珠驟然滾落。

姜泠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腰身已被人伸手握住,濃黑的墨珠無聲墜在男人素凈的衣擺上,下一刻已染黑了他素白的袖擺。

……

一面院牆之隔。

牆院那一端,馮氏不死心地站在那裡。她只聽著自己剛離去沒多久,書房內忽然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那似是桌案發出的撞擊,緊接著,房中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嗚咽。她像是在哭,那聲音柔軟脆弱,仿若被人稍稍一掐,就會立馬咽了氣。

誠然,那女人的氣息也越來越弱,逐漸不支。

又是一陣叮鈴桄榔,桌案上的東西被人不耐煩地掃落在地。

聽到步瞻的聲音,馮茵茵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步子一個踉蹌,整個身子癱靠在牆壁上。

她跟了相爺數年,見過不少投懷送抱的女子,從未見相爺對何人能有這般親近。

她從未見過相爺這般。

這般放肆……又這般冷靜。

寒風拂面,夜色旖旎。

馮氏雙手冰冷,身子靠著牆壁滑下,聽著書房內的聲音,兩隻眼睛紅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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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腰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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