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黎鋤厄
我的身體依然夾在兩山之間。
我的頭顱依然露在眾目之下。
白衣老帥挽扶著這位君侯,嘆口氣,「大王要盡人臣之道,則行禮以盡主公之德可也。」君侯並未起身,又挪跪向一旁的道者,「我家相父今日把儲君夾在山中,大罪俱在我。望列位老師大開惻隱,憐念於我,放了殿下吧。」
於是,我有些疑惑了,這個夢真實的難以置信,我的**已被壓迫的麻木不堪,可每次呼吸卻能感受到貼面塵土的嗆鼻,但一次醒來已經讓我記不起是否還有些前情,只有大戰時殺戮與毀滅,恐懼與渴望,還依稀殘存。但我又張不開口,聲帶似乎已經斷裂。
夢境中能有種絕望的體驗,也挺好。
那個將我夾在山間的道者卻哼笑一聲,「賢王不知天數。這殷郊違逆天命,怎能逃脫?大王已經盡過君臣之禮,不可再逆天行事!」
我徹底糊塗了,這天數是指什麼,這君臣禮節又是什麼,為何還說是逆天,而我被壓在山中,又哪裡能逃。趁他們爭論之時,我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看這些人。
道者——體態微胖,通體灰道袍,著紅霓袖、束寶石帶,穿得很有仙風,但看我的眼神頗為不屑。
帥者——白須甚長,為七八十歲老者。著通體白甲胄,獸吞肩,襯金絲袖大紅袍,戴紫絨披風,頗為威武。卻從未正視我一眼。
王者——文質彬彬,三十歲上下,黃衣紫襯,隱約露出護心甲,龍紋之內,似乎有個似「田」非「田」的字。一直在看我。
顯然道帥二人並不打算說服這位年輕的王侯,這位老帥甚至甚至有了動怒。圍觀的士兵也越聚越多,不知何人鼓動之下,竟然用仍沾著血跡的兵器有節奏的撞擊著地面,震得我無法聽清他們的言語。
忽然間,鼓噪更大了,年輕的王侯面向了我,撮起一撮土,合十為香,口中念念有詞,又拜了一拜,並在兵士們擁簇之下迅速離去。還沒等我轉過神來,騎著鶴的道者們瞬間揚起沙塵起飛,天空再次滾動起了烏雲與雷電,迴旋的塵暴中穿透著一個恐懼的聲響——是那個道者的。
「傳~~廣成子~~推~~犁~~~上~~山~~~!」
耳膜被刺的劇痛,我並沒聽清這是怎麼回事。眼前景象立時讓我的明白,這灰衣道者舉手一招,轟的,一座巨大的器物從空中落下,鋒刃直插地下,土石像薄紙似得撕裂。白衣元帥的巨人連忙隨從上前,扶住把手。
這分明是在鄉間見過的犁鋤,卻是如此巨大,犁掉我這鮮活的生命,怎麼會有如此殘忍的刑罰。
「廣成子!速速上山!莫違天命!」聲響越來越大,雙耳也痛到極點。我開始驚懼了,我竭力扭動脖子,徒勞的嘗試讓自己醒來,甚至已經開始胡思亂想,會不會這就人類死後的審判,我在人世之間肉身難道已經冰冷?我的父母會在靈堂前會不會悲傷過度暈倒?我的同學朋友會怎樣回憶我這個人?我的……
為何不給我黃泉路上的孟婆湯,讓我趕緊忘卻記憶,擺脫恐慌。
終於,一位道者姍姍來遲,卸下背上的玉罄,握住犁前的繩索,負在身上。泥土開始抖動,槽溝緩緩逼近,我明白,行刑者終於來了。
我抬頭望去,這位道者,踏黑靴,著青袍,頂霞冠,面有淺須。四目交匯之時,身體微微一顫。
他竟然開始落淚。
如果我的眼淚是因牽挂之處的憂傷,這道者的眼淚分明卻是憐憫,而仁慈,卻是周遭虎狼般的兵士、散道們不曾有的。
這道者一邊推著車,一邊流淚而唱:
若改日前言,
當受黎鋤厄。
只因出口願,
今日怎逃脫。
……
廣成子,扶犁的死神……我默默的念著,如果這是一場夢,那努力不讓這個名字在醒來前忘掉。
一歌罷了,犁鋒將至,我聽到的喃喃入耳的最後一句話卻是——
「徒兒,原諒為師吧!」
巨犁鋒利的刀鋒刺破我面前的大地,刺穿了我的雙目,絞碎了顱骨,凜冽的痛彷彿割斷了整個靈魂,像被刀片一萬次的收割過。
這次,我看到了一群百靈。
我真的以為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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