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只有香如故 5

十八,只有香如故 5

「無恥小人,休得在此胡言亂語,挑撥離間。你父曾經愛民如子,不過是天下未取時的欺騙手段,你等不及地坐上龍簟金椅,敗德昏庸,驕奢淫逸,如此行徑,竟妄想要與三公子相提……」楊傑亮的駁斥被上司抬手制止。

岳霖看向鍾子儀,喜怒不辨:「天下為先,恤民疾苦,君之本份;保家為民,身先士卒,將之本份。我岳氏將門,但管自家忠肝義膽,行止端嚴,其他,自有天日昭昭,史筆如刀。」

話鋒一轉,語意陡然透出幾分銳利:「我此次前來,是與閣下商談歸還你部擄走的老弱婦孺。」

「天日昭昭,你爹踏著我義父的屍骸,從正四品升至少保,樞密副使,開國公,最終得了個飛鳥盡弓箭藏,趙構偏安成功便遭橫死的結局,哈哈,好,好一個天日昭昭。」鍾子儀拍掌大笑,神情怨毒而譏諷。

楊傑亮勃然怒道:「你義父楊幺算個屁,岳帥守襄漢,救淮西,收復襄陽六郡,商虢兩州,數次重創金兀朮主力,戰功卓著,當世豪傑,千古流芳。」

挾震主之威,引禍,戴無賞之功,招災。父帥兼濟世救民之志,正合奇勝之才,卻怎奈生不逢時。運也?命也?

岳霖的臉色微微泛白,視線落在窗前枝幹虯扎的老梅,寒風凜冽,它卻怒放冰雪,明春縱然零落成泥,亦一身清正,香透人間。

哀涼的眼神漸漸化為沉靜,不爭不辯,淡聲問道:「小還庄的人,閣下打算如何歸還?」

鍾子儀緊盯著岳霖,眼中飛出無數把小刀,端正的五官,因嫉恨而微微扭曲:他爹精忠報國,我父救民水火,憑甚,他岳氏得萬眾景仰,我鍾氏卻為人厭棄?

都曾在高處閃耀,為何,他手握萬金,可以高潔到兩袖清風,自己卻無法拒絕美色與享樂?都曾經跌落谷底,為何,他恬靜寬厚,自己卻心藏刀劍萬千,連最近的親衛也要提防?

「全是些只會吃飯的無用之輩,三公子何必如此斤斤計較?」放出的毒劍遇上無形的虛空,他咬牙半晌,開始油頭滑腦地耍花腔。

岳霖不與他論理,直接拋出條件:「釋放人質,放你歸山,否則,楊兄弟自有法子。」語速疾緩適度,似乎超然,卻隱隱夾帶著寒意。

言罷,起身,袍袖一拂,頭也不回地向大門行去。

楊傑亮會意地笑,露出森森白牙:「每日但請閣下嘗嘗我的錯骨分筋術如何?」

鍾子儀的臉,如同剛被人扇過一巴掌般難看,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正在沮喪憤怒之際,岳霖忽然留步,問:「你人手有限卻兵分兩路,以致為我所俘,如今可悔?」

鍾子儀怔愣一息,暗忖:莫非還有人同時襲擊了小還庄,所為何來?心思轉動間,陰沉沉地笑:「若非如此,怎能引你出得湖州城?」

「我將計就計,來了,你待如何?」溫潤有禮的男子出乎意料地鋒芒畢露,揚起雙眉,挑釁。

鍾子儀既惱怒又錯愕,然,他為魚肉,面對刀俎無計可施,只得發狠:「岳三,有本事放了我,你我再斗。」

「一言為定,明日交換人質,今後,不得傷害無辜。」岳霖達成協議,不作任何停留,抬腳便揚長而去。

出得審訊室,便見陳少歧迎將上來,輪廓分明的臉上,難得的嚴肅和慎重:「如何?」

「從鍾子儀的性情和智識上看,他駕馭不了那樣的高手。」岳霖搖頭。他到小還庄的目的,除去救人,還存著查找刺客線索的心思。

陳少歧表示懷疑:「楊兄弟可是親眼見到那廝的部下與刺客一路,或許,鍾氏對他有恩?」

「我亦如此想過,是以才假意離開,再突然問話,他不曾防備,第一反應是毫不知情,接著試圖掩飾,然後我故意挑釁,他若有絕頂高手可用,絕不會如此應對。」岳霖語意肯定地推測。

仔細回憶鍾子儀的言語神情,沉吟:「他對下屬的背叛深惡痛絕,想必,楊兄弟認識的那些人,也是投了新主子,對,這便說得通了。」

「鍾子儀部下有人背棄了他,向刺客或其同夥彙報過前主子的計劃,因此,刺客趁機與他同時行動,意圖將我引出小築。我們來時變換了路線,他們謀划落空,也許,回程的路上,會有所動作。」

岳霖思慮縝密,見微知著,將阿野的計劃及與鍾子儀的關係猜准了大半,卻沒猜到阿野引他出來的目的,以及葉家杭已經叫停昆奴對他的追殺。

正欲叫楊傑亮到沙盤推演,為明日的行動布局,發現好友心不在焉,眼神不停地往門外飄,神情尷尬,無奈而焦灼。

「出了何事?」岳霖沉聲問道,他這位同窗共讀的兄弟,若無重大意外,絕不會此種狀態。

陳少歧沉默幾息,才歉疚地說出實情:七娘偷偷地混進陳宅為增援岳霖派出的護衛隊里,先跟到吹花小築,后在凌晨隨著隊伍出行。

不幸的是,她在急馳中摔下山坡,陳宅護衛發現后離隊追蹤,至今未有消息。

岳霖立即安排了數百人的救援隊伍,沿著小還庄到出事地點一路搜尋。

而此時,那個美麗精緻如上等瓷器的少女,正趴在冰天雪地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她在馬兒劇烈的顛簸中摔下山坡,順著粗糲骯髒的冰渣碎石往下直滾到谷底,片刻的暈頭轉向後,開始艱難地往上爬。

荒蕪人煙的原野,風寒雲凍,冷雪如鞭,少女曾用盡全力拚命地求活。

原來生命真如阿娘說的那樣,除了情意,還有責任;除了風花雪夜,還有艱難掙扎。

慈恩寺里她芳心寸斷,但求一死,阿娘後悔過去對她太過嬌寵,將她放進家族的莊園和商鋪學習歷練。

她慢慢地成長,卻依然不曾放下對那人的牽念。回家過節,聽說吹花小築出了意外,便穿上護衛服一路跟隨。

雪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可她分明看見,當秦娘子因他身受重傷,命在旦夕,他哀痛欲絕的模樣。

愛是懂得,是成全,是患難與共。阿蠻姐問過她,你可知他心中所思,所求,以及,所傷?

目睹過在小築發生的一切,她才明白,原來,在那丰神俊朗的外形下,有一顆傷痕纍纍的倔強的心,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承襲父輩泣血捍衛的信念,以及尊嚴。

他並非僅僅是她心心念念的風儀翩翩,才華橫溢的美男子,他還是這時代少有的孤勇血性的英雄。

跟隨他,意味著無數的重荷,艱辛和兇險,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不僅不曾為他分擔,還一次又一次地為他惹下麻煩。

以前的她,多麼地幼稚,自私,而愚蠢。少女在生死的邊緣,深痛極悔,對著天地起誓:假如有來世,我定然,以另一種方式去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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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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