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解元?分明是落卷
時間倒流一會兒。
貢院的主考房內,坐著幾位身穿官服,頭戴烏紗帽的考官,其中一位,當堂正坐,一臉嚴肅,大約四十歲的模樣,正是主考楊昌林,禮部尚書。
雖然只是鄉試,畢竟是天子腳下,非同小可,加上景泰求賢若渴,亟需一批新鮮血液,朝廷極為重視。
楊昌林正在最終審核層層選拔的四書五經考卷,手中的答卷已反覆看了多次。
「從未見過四書五經一字不錯的答卷,經義註解更是旁徵博引,觸類旁通,這便是融會貫通的境界吧?!
前面六人居然全部都是圈,而且能讓守中與東陽同時划圈,實在難得。」
「這是唯一的七個圈?到底是誰的考卷?若策論也如此,定為此次都中鄉試的頭名解元。」
考生試卷的優劣,標示符號依次為「圈」、「尖」、「點」、「直」、「叉」五等,圈為最高,而且要經過七位大學士交叉複審,但凡有一個圈,都會引起其他考官的注意。
楊昌林喃喃自語,提筆畫了個圈,署下自己的大名,隨後問道:「策論有沒有已批閱的?」
抬眼看向兩位副主考正在竊竊私語。
「嗯?這篇大談仁義禮法,看似剛正,揮斥方遒,但剛毅木衲近仁,在嘴裡說大道理的,都是偽君子之流。」
李守中搖搖頭,信手劃了個「點」。
程東陽怒目道:「我畫『圈』是有些勉強,你不畫『尖』倒也罷了,怎麼給了個『點』?」
李守中冷聲道:「這種人一旦入仕,便如你這般清風明月,沽名釣譽。」
程東陽氣鬱道:「好好好,這份卷子你先評,然後我再評!」
卻見李守中盯著答卷,眼中陡然精光爆射,幾個呼吸后便雙手微顫。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天平。這破題,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讓人直抒胸臆,蕩氣迴腸啊!」
程東陽遞過腦袋看去,也是赫然一震。
「即知即行,知行合一。為善去惡,即是格物致知,即是致良知,故致良知則意自誠,心自正,身自修,家自齊,國自治,天下自平也……
然此良知實為一切眾生同具之佛性,……然人道之可貴者,即在於此矣。」
隨後程東陽蹙眉,「此卷的字跡怎的如此熟悉?和四書五經那份全甲卷出自一人?」
「嗯,應該是一人,此次解元非他莫屬!」
李守中綳著臉微微點頭,眼眸深處的笑意一閃而過,他可是認得賈芹的字跡。
有一定辨識度,看上去賞心悅目。
賈芹前世便出生於中醫世家,國學都是基本功,包含毛筆字。
雖為蠅頭小楷卻略帶行書,字跡給人的感覺很內斂又不失鋒芒,可謂是剛柔並濟,充滿活力。
李守中讀完考卷,還特意凈凈手,然後才莊重畫下一個渾圓的圈。
然後,靜靜地盯著程東陽。
「此卷,在你眼中是甲等,在我眼中也就是……」程東陽嘴角浮現戲虐的笑意,抬筆便做出畫「點」的姿勢。
「匹夫,爾敢?」李守中怒道。
卻見程東陽順手畫了個圈,李守中瞬時滿臉堆笑:「東陽兄還是有幾分才學的。」
說罷吹吹未乾的墨跡,專門將此卷逞給伸著脖子好奇了許久的主考楊昌林。
楊昌林拿著卷子僅看了破題,雙眼便是一亮,如餓極之人先是狼吞虎咽,快速瀏覽一遍。
隨後正了正身子,慢嚼細品,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頻頻頷首,如飲甘露。
「立意高遠宏大,邏輯相當完整,且言之鑿鑿。
短短的一片策論,居然蘊涵了悟得良知、存養良知、應用良知以及完成良知四個階段。
看其字跡便知其性,內斂又不失鋒芒,有大才之相。」
說罷,鄭重地畫了個圈,李守中暗自長舒一口氣。
「此卷和四書五經考卷字跡看似同一人,如果是一人,定然是解元,我們且看看是誰?」程東陽道。
儘管試卷並未閱完,卻也能下如此結論。
因為,都是滿分。
哪怕再有全部滿分,無非是並列解元。
幾人當然極為好奇與關注。
「那好,我們三人一同開封便不算逾矩!」楊昌林點頭示意。
當三份考卷姓名封條完全打開,程東陽身形一震,失聲道:「是雪芹?」
李守中看都不看考卷,捋須一臉欣慰,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賈府的賈芹?守中破例收下的弟子?」楊昌林驚奇道。
「還算沒丟我的人!」李守中一臉傲然。
「你這一不小心便收了個解元?」楊昌林吃了檸檬般,擠出笑容,「恭喜守中收得高徒!」
「唉……我當時就該豁出老臉把雪芹爭過來的。」程東陽後悔地捶胸頓足。
……
「解元都出來了?」
一道肅殺的聲音傳來。
鄉試巡考,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穿著麒麟將服,邁著龍行虎步大踏步走來,「是誰中了解元?」
「是賈府的賈芹,守中的弟子,可謂一鳴驚人,我等三人共同認定,此為本輪鄉試第一名,賈解元。」楊昌林道。
「賈芹?解元?」
王子騰赫然雙眼圓睜,如山的寬肩微震。
「王節度知道賈芹?」楊昌林道。
「我與賈府有些淵源,素聞此子品行不端,怎麼還中了解元?是不是弄錯了?」
王子騰說著便翻閱起賈芹的策論,大致看了一遍,漸漸的眉頭緊蹙,面容肅穆。
一種無形的威壓四下盪開。
「狗屁不通,華而不實,鋒芒太盛,狂妄自大,難成大器,簡直是胡言亂語,別說定為第一,要想中舉都難。
此子恐怕還要打磨幾年,這次科考,就定為落卷吧。」
王子騰說完,捏起卷子,丟進了落卷的堆裡面。
他與妹妹生出罅隙就是因為賈芹,並開始留意。
在賈蓉的大婚日,曾與賈府高層商量,對賈芹或是打壓,或是扶持,沒有第三條路。
要麼,趁賈芹沒有成長起來,扼殺於萌芽,泯然於眾人。
要麼,賈府舉族扶持,包含他動用資源側翼輔助,一旦成長起來,便是他們手中的棋子。
賈珍自然是旗幟鮮明打壓,而賈政和稀泥沒有明確態度,加上賈芹壞他大事,最終決定了打壓。
現場見證賈芹居然高中舉人第一名,內心震驚的無以復加,更加確信賈芹給薛家的主意絕對是有意為之,再不摁下去豈不是要上天?
……
見王子騰居然如此輕易將解元的考卷作廢,一眾考官頓時驚呆了,半張著嘴定定地看著王子騰。
李守中頓感一股熱血直衝大腦,青筋暴跳,面色紫紅,突然猛的一拍桌子。
「砰!」
桌子上的筆墨都一下震到了地上。
本來屋子裡面氣氛就沉重,李守中這突然一拍,倒把在場的副主考們都嚇了一大跳!
有幾個腿腳一軟,差點兒摔倒在地!
似在情理之外,又在預料之中。
誰不知道他是大乾出了名的方腦袋,愣頭青?若性子圓潤些,禮部尚書早就是他的。
「王節度,你是巡考,我等才是考官,你一武夫有何權利定試卷好壞?」
李守中目眥欲裂,咆哮響徹了整個貢院,「你看不慣雪芹便打壓異己?逾矩鄉試,小人行徑!」
「我乃從一品,聖上敕封巡考,你居然罵我小人?
奉聖命巡考,如同考場欽差大臣,你對我有意見?還是不滿聖上?還不快快退下。」
王子騰隆隆的聲音煞氣驚天,眾人頓感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