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猛地一個顛簸令他從淺眠中驚醒,睜開眼睛的瞬間耳邊傳來壓低音量的抱怨聲,細細聽來那些瑣碎的交談內容都是關於此段路況如何不盡人意,跡部景吾皺了皺眉,原本還有些困頓的腦子讓駕駛室那兩人越發忘我的嗓子鬧得神清氣爽,可他又不能真的開口讓人閉嘴,只得抬手揉了揉額角,悶悶的咽下不耐煩。
又聽了一會兒論『混凝土路面與車輛輪胎之間不得不說的關係』,跡部景吾抽了抽嘴角默默支起半/身把目光投向車窗外的風景,他是真不曉得在跡部家本宅服務十幾年的司機是如此的博學,或者該說八卦?那什麼『車子開得七上八下對少爺的身心健康…』後面可疑的省略是什麼啊喂?!他又不是車震中途突發意外會產生不良影響。
啊呸呸呸!我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跡部景吾終於抬手扶額,摸了摸還在劇烈跳動的青筋,眼角抽搐幾下。
果然是跟囧貨混久了自己也跟著不著調起來了么?
想到這裡,跡部景吾在心裡對自己狠狠翻個白眼,然後,微微轉動視角把餘光分給心目中定義為[囧貨]的,正和自己同乘一部車的那位。
跡部景吾靜靜瞅著與自己隔了半個胳膊距離不到,卻在如此活躍環境里依然團成團睡得渾然忘我的三條櫻子,良久,嘴角又是一抽。
說起來,日吉若那混賬有句話還是相當真知灼見————三條櫻子約等於罪案磁石,就算她安分守己,事情還是會莫名其妙和她牽扯在一起。
原本跡部景吾對那個結論是嗤之以鼻的,可是此刻他卻不敢那般鐵齒,因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帶著三條櫻子去高野山區渡假,三條櫻子自己那點不為人知的打算暫且不論,跡部景吾卻絕對是奔著兩人感情能進一步升溫的計劃去的…結果呢?
花費許多精力篩選出來的旅館里,相關的不相關的人員居然齊聚一堂,最終仍是跡部景吾意料不到的收場。
然後是現在,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跡部景吾和他祖父放下彼此爭執的焦點暫時達成一致,跡部集團籌建中的渡假村接連出現傷亡,不管是意外亦或者人為,倘若處理不當,無論是跡部家的聲譽還是之後會產生的連帶效應,都會是相當棘手的麻煩。
有這樣的燃眉之急橫在面前,跡部景吾和他祖父自然不好再抓著兩人關於『下一任集團掌權者妻子條件』上的分歧各執己見,於是,各退一步。
他祖父即刻動身飛回東京坐鎮跡部集團順便安撫人心,跡部景吾則前往建設中的渡假村了解內/情,帶著司機和一名保全人員,當然,三條櫻子也一起。
所以說,即使三條櫻子本身安分守己,意外也會接踵而至。
………
車窗外流動的綠色被漸漸升高的日光綉出高低起伏的金色輪廓,行駛中的轎車時而平坦時而顛簸,與跡部景吾鬱悶與詭譎糅雜的心情隱隱契合,他沉默了一路,三條櫻子睡了一路。
等到窗外飛速往後掠過的風景里偶爾點綴的建築物完全被濃密植被覆蓋,視野所及慢慢的被大片大片的蒼翠蘊氳。
轎車行駛的速度也逐漸變緩,透過車前擋風玻璃,跡部景吾發現寬闊的馬路不知不覺變得狹窄,駕駛室內的交談聲也停止,似乎是將注意力放到不甚良好的行駛狀況上,路邊橫生的枝椏滑過車身發出悉索聲,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反而令得車廂內愈發靜謐起來。
「這什麼狀況?」似乎是車輪再次經過一個枯葉覆蓋下的小水坑,輕微的顛簸之後,跡部景吾聽到三條櫻子睡意朦朧的疑問。
轉過頭,他看到團在座位內的人以一種很艱難的姿勢爬起來,一手撐著椅墊一手揉著頭頂,嘴裡嘶嘶抽氣,似乎是被敲到的樣子,沒等他回答,她翻身重重挨到他身邊,手從頭頂滑下來抹了把臉,悶悶的再次開口,「還沒到?」
「快了。」跡部景吾靜靜的斜覷蹭到肩膀邊的那張臉,「這段山路拐過去就到。」說著抬起位於兩人之間那支手臂把手搭到椅背上,空出位置好讓某隻完全清醒之前喜歡無意識往熱源靠近的傢伙窩進來。
等三條櫻子果然如他所料擠過來,跡部景吾挑了挑眉,這種老母雞與小雞仔的擬態,他個人表示再來多少次都很歡迎。
幾分鐘后,如跡部景吾所言車輛拐過一道彎,隨即窗外的風景迥然一變,濃密的綠色頓時變得稀疏,又高又密的樹木被低矮植株替代,藤蔓纏繞的間隙有石刻地藏歪歪倒倒,裸/露的石刻鑿痕爬滿灰綠青苔。
「很荒涼啊——」三條櫻子伸長脖子往後看了半天突地說道,「誒誒——」她頭也不回手卻攥著他肩上的布料搖搖晃晃,一副驚訝得不得了的樣子。
「怎麼?」跡部景吾反手把人揪下來坐好,沒好氣的敲了敲那個不安分的腦袋,語氣陰森森的危言聳聽,「你這樣會扭斷脖子…」
「哦——」許是聽進他的警告,三條櫻子臉上的躍躍欲試收斂了些,停頓兩秒鐘復又興緻勃勃的支起身體環顧車窗外,然後說道,「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這裡可以拍電影啊~」
「什麼電影?」再次把忽然象個多動症兒童的三條櫻子固定在位置上,跡部景吾挑高一邊眉梢,多少有點奇怪這人百年難得一見的浮躁。
「千與千尋,環境很象啊——可惜入口不是廢棄的車站。」人被按在座位里眼珠子仍舊滴溜溜亂轉的三條櫻子回到,「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在建遊樂園?如果是…呵呵呵~」
「在深山建遊樂園,你當寫計劃書的那傢伙腦子進水嗎?」跡部景吾翻個白眼,想了想,忽的一愣,「千與千尋…是什麼?」
「………」一陣在跡部景吾看來很可疑的沉默之後,三條櫻子呵呵傻笑兩聲,然後開口說出風馬牛不相干的一句話,「如果要建渡假村,剛剛的路況真是糟糕啊喂。」
「剛才那個山隘是捷徑,不然你以為我們能這麼快抵達?」對某人渾身是秘密早已習慣的跡部景吾順著話題接了下去,「你沒看圖紙嗎?真正的道路在另一頭,按照我們所處方位需要橫穿整個渡假村。」
「除了建設中別墅群,這一帶有村落,原居民不多,卻是…」說著說著,跡部景吾的眉心漸漸顰緊,他想到籌建項目時隱約聽到的那些風聲。
關於這帶的傳說,和動工初期原居民的抵制。
………
思緒不期然被帶走,跡部景吾沉默下來,結合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故,他不知是不是該把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和發生的事件結合起來考慮。
「在想什麼?」三條櫻子在耳朵邊嘰嘰喳喳象只小麻雀,「跟我說說…」
「嗯——在想當時計劃書里的賣點。」被她這麼一鬧腦海中隱隱浮現的東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跡部景吾抿抿嘴角,想了想就把知道的零零碎碎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
「山神。」
日本小小的國土居住八百萬眾神,令得各地都有自己的傳說,這是眾所周知的,跡部集團此時建設中的渡假村所在地區也不例外,當初他拿到那份計劃書時也特別關注了,結合鄉土特色與商業氣息的賣點。
原住民代代相傳的神話與傳說。
「嗯?」三條櫻子的眼睛亮了起來,果然是很感興趣的樣子,「你是說,每年原住民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動?」
「嗯——新年第一個月稱為祭月,原住民都會趕回故鄉參加,當初…」計劃書中也是把它列為重點,然後再加上另外一個噱頭。
「寶藏?!」三條櫻子的音量微微拔高,「你說渡假村所在的位置埋著戰國時期的寶藏?」
看著眼前因為嘴巴張成o型而略顯獃滯的臉,跡部景吾好整以暇的笑了笑,「某位戰國時期的大名將大批黃金埋藏在附近山裡,並託付給他忠心的武士們,之後那些武士就化作山神守護此地,祭月由此而來。」
說完之後就見三條櫻子沉默下來,半晌,她微微眯起眼睛,眉宇間透出几絲詭異,「所謂祭祀其實是鎮魂嗎?」
「或許吧——誰知道。」跡部景吾聳聳肩,扭頭,把視線轉到車窗外,盯著路邊斷斷續續掠過的石刻佛像,不知不覺間壓低聲音,「這片地區與世隔絕太久,如果渡假村建成,至少對原住民來說是件好事。」
跡部景吾不敢說跡部集團的這個計劃是如何利國利民,畢竟在商言商,但是捫心自問,經濟的發展是一定有助於當地民生的,可是,現在接連出現傷亡…這樣一來,原住民本就抵觸的情緒會更激烈了吧?
「窺視寶藏的眼睛,山林的守護神無所不知。」耳邊滑過陌生的輕語,飄忽而低沉。
「什麼?」跡部景吾猛地扭頭,心頭倏然一震。
剛剛誰在說話?
映入眼帘的是一臉莫名其妙的三條櫻子。
「什麼什麼?」她瞪大眼睛與他面面相覷。
半晌,跡部景吾閉了閉眼,「沒什麼,我聽錯了。」或許是風聲,或許是想多了。
………
接下來的路程很安靜,許是見他精神不濟,三條櫻子老實下來不再活蹦亂跳,跡部景吾被之前不知是不是幻覺的那聲音擾得心神不定,跟著沒了旁的興緻,兩人就這麼窩在一起,直到抵達位於高野山區東面的目的地。
緣切山————顧名思義,被切斷的緣分。
關於山的名稱仍是與傳說相關,武士化作山神之前與心上人訣別,美麗的公主被留在山腳鬱鬱而終,姻緣至此一刀兩斷。
「哦——這還真是…凄美的故事呢~」
與此地集團負責人並肩的跡部景吾聽到落在身後的三條櫻子如是感嘆,她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據負責人市村介紹那女孩是當地村長家的孫女,秋吉穗子。
女孩子笑起來嘴角有淺淺的渦,羞怯怯的,打過招呼后就避到三條櫻子身邊,本著各種各樣原因跡部景吾不願意招惹她,也不知三條櫻子做了什麼,前往借宿的村居路上那叫穗子的女孩言談間卻逐漸開朗起來。
跡部景吾一面向負責工程的市村初步了解此地情況,一面分神關注後方的三條櫻子,漫步在村落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聽著耳後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的低聲笑談,漸漸的,跡部景吾恍惚覺得縈繞在心頭的陰影淡化了不少。
說起來,三條櫻子這傢伙其實蠻長袖善舞的,跡部景吾心想,這一路上就聽見三條櫻子用五花八門的話題拐得明顯單純的女孩子把此地種種情況一五一十倒出來。
什麼『祭神舞擔任主角很榮耀又害怕』啦~
什麼『近來晚上爺爺都不允許出門』啦~
什麼『祭月之前那場地震村裡人都說是山神發怒』啦~
什麼『接連兩天村裡投宿的客人很美麗』啦…
咦?!捕捉到異常詞語的跡部景吾足下微微一頓,隨即又裝作若無其事,飛快的瞥了眼身後還在嘰嘰咕咕的兩個女孩子,收回的視線落在並肩而行的負責人身上。
收到他無聲的詢問目光,負責人原本就低沉的聲線壓到近乎耳語,「偶爾會有徒步旅行者在村裡投宿,冬季比較少,這兩天來了幾位都在村長家。」
「嗯?」跡部景吾挑了挑眉,「都在?等下也包括我們?」
「是的,總不好讓少爺您和我們住在工地里。」負責人笑了笑,眉心皺起,「您知道的現場已經被警方封鎖,大部分工人也暫時放假。」
………
聽對方這般解釋,跡部景吾抿抿嘴角,抬眼看了看道路盡頭半隱在濃密樹蔭下的半形飛檐不再繼續說什麼。
那是位於村落中心地段的,所謂的村長家。
行到目的地,跡部景吾停下腳步,抬頭,定睛一看卻是一怔,方才被樹木遮擋他沒留意,現在走的近前看清楚才發現,此處入口處有些與眾不同。
「神社?」
朱紅的飛檐,門邊立著納奉木快…這裡是神社?
「這裡是偏殿入口,供平時和暫居的客人出入。」後方趕上來的女孩子低聲說道。
跡部景吾瞟了那女孩子一眼,隨即把三條櫻子扯到自己身邊,還來不及說什麼卻見朱紅門扉悄無聲息開啟,之後有聲音自內而外透出來。
「能不能別跟著我,我又不會丟了。」是陌生的女孩子的聲音,彷彿深秋山泉,清澈得近乎泛著涼意。
說完之後對方一抬頭就與門外的眾人打個照面,許是沒料到外面候著好幾個人,女孩子神情微怔,目光滴溜溜轉過一圈,卻在此時朱紅門扉里響起另一道聲音。
「啰嗦!不看著你怎麼行!」男孩子的聲音有些跳脫隱約還透出些跋扈意味,「你敢丟下我試試?」
跡部景吾默默挑了挑眉,目光不著痕迹的掃過對他來說很陌生的女孩子,然後視線停在急匆匆從門內跑出來的男生身上,這個卻是跡部景吾認識的,甚至可以說熟悉的卻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撞見的傢伙。
「向日岳人。」跡部景吾瞪著竟像是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一心一意只認準陌生女孩子的那刻酒紅色腦袋,「本大爺記得你春假去歐洲了。」
看著被他點到名明顯一愣的自家不省心的部員,跡部景吾微微眯了眯眼睛,暫且放下找部員清算撒謊逃避社團活動的賬,把注意力轉到他不認識的那女孩子身上,盯著看了幾秒鐘灰紫鳳眸內滑過一絲詫異。
女孩子同樣直勾勾盯著他,略微抬起的下巴,淡白面孔映著檐角傾泄下的光,忽明忽暗間一雙眸子光華流轉。
只是…跡部景吾怎麼也想不出在哪見過這樣一個女孩子,特別是她看上去還和自家不省心的部員關係匪淺。
於是,跡部景吾不太確定的把目光移到臉頰漲得通紅象是羞怒交加的向日岳人身上,挑了挑眉梢正要開口,誰料向日岳人的眼睛忽的轉到一邊,然後他咦了一聲。
「部長…那是…日吉吧?」
………
被向日岳人滿臉『快來看上帝』的誇張表情弄得一愣,跡部景吾不由自主的順著方向看過去,待得看清楚從道路另一處漸行漸近的那兩人的樣子,也跟著愣了下。
來人確實是日吉若,然而被他以極端保護意味扣在身邊的另外一位…從向日岳人的反應來看卻是都不認識的。
三方人馬在神社入口處聚集,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如果說向日岳人身邊的女孩子是極美麗的,那麼與日吉若站在一起的這位就稱得上美艷,狹長嫵媚的鳳眼,眸光卻是凌厲,被她靜靜的掃過一眼心頭竟是一跳。
這怎麼回事?跡部景吾有些頭疼的抬手揉了揉額角,「你們…」話才剛開個頭又被驟然開口的三條櫻子打斷。
「三條櫻子。」三條櫻子上前兩步堪堪站到中央,壓低的聲線里隱約帶了點跡部景吾捉摸不透的詭譎意味,「我是三條櫻子。」
現場氣氛又凝固幾秒鐘,日吉若身邊的那女孩子忽的輕笑出聲,「高橋秋子。」說話間同樣走上前,淺淺的光芒在秋水似的鳳眸內流轉,令得原本就美艷的容貌顧盼生輝;最後,是向日岳人拉住的那位開了口,「櫻井櫻桃。」
象是終於確定了什麼,那女生走上前的同時三個女孩子似乎瞬間交換了某種秘密,緊皺的眉心不約而同鬆開,圍成一圈的三個人紛紛用不知如何形容的眼神打量起眾人。
這究竟怎麼回事?跡部景吾表示被看得毛骨悚然同時滿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