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孫毅媽：「燒退了些，剛睡著，晚上餵了些奶粉，都吐掉了。」

隋晶鑫隔著病房玻璃，伸著脖子看，「我進去看看？」

孫毅媽：「別了，孩子剛睡穩當，讓她睡吧。你也回去吧。」

隋晶鑫：「那萬一等會兒她餓了呢？」

孫毅媽：「我問了大夫，說明天一早喂，現在最好是讓孩子睡覺休息。」

隋晶鑫哽咽著低下頭。

孫毅媽：「你自己來的？孫毅呢？」

隋晶鑫抹了一下淚，轉臉看向走廊的盡頭。

孫毅媽：「吵架了？」

隋晶鑫點點頭。

孫毅媽：「你們都是第一次當父母，肯定有磨合。都不容易，互相體諒吧！不過小隋，我怎麼聽孫毅說，你帶囡囡還玩兒手機呢？這樣可不行啊。」

隋晶鑫頓時覺得顏面灑落一地，她不知道孫毅跟婆婆說了多少，她和風雲那次風波，婆婆是否也知曉了。她不敢抬頭，只是頻頻點頭。

孫毅媽：「下個禮拜該回去上班了吧？我看這樣，囡囡白天還是我來帶，你們倆下了班上我那兒吃飯，然後再把囡囡帶回去，親家母我也商量好了，讓她晚上住到你們那裡去，萬一孩子晚上鬧，影響你倆白天上班，你看行嗎？」

隋晶鑫哪裡會不同意，她也沒資格不同意，她只顧點頭，心情異常沉重。

回到家孫毅還沒睡，守在門口張望，看見隋晶鑫垂個腦袋回來，焦急問道：「你上哪兒去了你？打你電話也不接，我打家裡，爸媽說你也沒去，我媽那邊關機了。」

隋晶鑫一邊換鞋，一邊有氣無力地說：「去看孩子了，在醫院睡了，媽看著，說燒退了，明天就能回家了。」

孫毅鬆了一口氣，埋怨道：「你出門也該跟我說一聲兒啊，這大半夜的。」

隋晶鑫：「對不起啊，我就是擔心孩子，急著去看看。」

孫毅嘆了口氣，「我之前說的話，情緒不好，你別往心裡去啊。」

隋晶鑫轉身看著孫毅的眼睛，「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今後咱倆發生的事情，別跟你媽彙報行嗎？」

孫毅想了一下，意識到什麼，抓抓頭髮說道，「行，你是知道的，我從小跟我媽無話不談的。」

隋晶鑫：「我知道。」

孫毅：「那我也跟你商量個事兒，以後少看手機行么？我知道你是解悶兒，但是孩子漸漸大了，我們需要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會更多，咱們的媽媽歲數大了。。。」

隋晶鑫毫不猶豫地回答，「好的，沒問題。」

隋晶鑫有一個月都沒看直播了，前半個月，譚樂童還是一如既往地每天早晚發送私信，問候，邀約，關懷，春天般的溫暖。隋晶鑫一直沒有回應，半個月後，消息也隨之減少直至沒有。隋晶鑫其實每天都會看這些消息，但是她不知道如何開口應對。這種似曾相識的畫面讓她想起了淘淘，戴偉明，嶂抱，宇博，風雲。

距離那些人，那些事，一轉眼好幾年都過去了，她感覺自己從一個湍急的漩渦，旋轉到另一個湍急的漩渦，她掙扎過，迷茫過，可是她又沉迷於漩渦讓她遠離真實世界的美好感覺。孫毅拉不出她，誰也拉不出她。

隋晶鑫工作的超市集團又擴大了規模，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但是隋晶鑫精湛的業務能力，謹慎的工作狀態，讓老闆非常讚許，並委以重任。隋晶鑫換了個更大的辦公室，掌管著一個巨大的保險柜，裡面碼成磚牆的現金威武神氣。她的生活進入了一種忙碌且規律的狀態。工作，加班，回家，陪女兒，跟孫毅討論著家庭瑣事，隋晶鑫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陀螺，沒有歡愉，只是旋轉的陀螺，有時候她很想再次旋轉進那個鶯歌燕舞的漩渦里，哪怕一小會兒也好。

又是一個加完班的夜晚，隋晶鑫把電腦關上，窩縮在寬大的轉椅里，連著打了三個哈欠。她有些疲倦，準備起身回去，但想起來回到家還要面對梁玉娥的嘮叨，女兒的啼哭，她又無力地陷回入椅子里。

不由自主地，她又進入了譚樂童的直播間。看起來，譚樂童正在跟另外一個主播PK，對面主播的囂張氣焰鋪滿了整個屏幕，這人的醜陋也讓隋晶鑫不忍直視，圓圓的體態，鍋蓋頭幾乎蓋住了小三角眼，大嘴岔子蓋不住滿嘴七零八落的牙齒，他一腳踩在椅子上，探頭看著屏幕，伸出一根手指沖著各個方向比劃，同時對著屏幕嘶吼著什麼，因為聲音被屏蔽了，聽不到內容，但看這架勢，就是在瘋狂拉票，鼓舞粉絲刷禮物。

譚樂童依然文靜，端坐在屏幕前，但是也很緊張的看著雙方的分數值起起伏伏。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隋晶鑫的進入，只是搓著滑鼠，眼神盯著屏幕，輕聲重複著，大家上上票。

眼看著對方的分數值突飛猛進地增長，譚樂童開始后靠在椅子上，一隻手耽在鼻尖下，準備接受失敗的結果。

在最後三秒，隋晶鑫翻看了一下禮物，送出了一個有壓倒性價值的豪車，豪車帶著尾氣呼嘯在屏幕上，分數值瞬間逆轉，翻盤，金光閃閃的勝利標誌像一個碩大的鋼印蓋在譚樂童的名下。譚樂童驚呆了，他揉揉眼睛，看看清楚，發現是隋晶鑫的大禮，瞬間從椅子上躍起，振臂高呼著花花姐萬歲。

對面直播本來勝券在握，沒想到隋晶鑫這波偷塔的操作，也是驚呆，查看，捶胸頓足，撒潑打滾。按照雙方之前的懲罰規定，如果譚樂童輸了，要喝下去一整瓶醬油，如果對方主播輸了，他要跪下面朝屏幕叫爸爸。願賭服輸，對面主播雖然面露凶光，但還是在粉絲的輪番催促下，跪倒拜爹。

譚樂童微笑看著，像一個年輕的慈父。雲淡風輕的笑容非常迷人，乃至對面主播間的很多女粉絲都跑了過來，譚樂童不僅贏了PK，還收穫了一票新粉絲，他開心的雙目炯炯，隋晶鑫也跟著高興。

在這熱鬧非凡的時刻，被隋晶鑫的手機來電打破了，是母親梁玉娥，「晶晶啊，你在哪兒呢？」

隋晶鑫有點氣惱，「加班呢，怎麼了？」

梁月娥：「飯都熱了好幾次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隋晶鑫：「忙完就回。」

梁月娥：「囡囡一直哭啊，我給她喂白天留的奶，她不吃呢，不知道是不是沒保存好，有味道了，你趕緊回來伐！」

隋晶鑫一聽立刻慌了神，跟譚樂童連招呼也沒打，就直奔回家。

女兒見了她先是愣了一會兒，腮上的淚珠還沒幹，楚楚可憐的，但眼神里還透著些埋怨。隋晶鑫把她攬入懷裡，但女兒的臉偏去一邊，看起來像是賭氣的模樣，隋晶鑫好聲好語哄了半天，女兒才乖乖的吃起來，眼睛閉上，睫毛一顫一顫的，像個撒了露珠的天使。隋晶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哼起了搖籃曲。

女兒終於睡穩了，隋晶鑫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小嬰兒床，坐下沙發的那一瞬間，才覺得疲倦洶湧而來。回想著在路上焦急狂奔，不斷催促計程車司機，她覺得似曾相識。那樣一個下雨的天氣，戴偉明匆匆送她上車離開，頭也不回，他也是擔心著自己的女兒。一晃，好像很多很多年過去了，那一天，那個人都變得模糊起來。但是隋晶鑫卻深深的理解了戴偉明當初的表現，哪個名人說過，因為經歷，所以懂得。

她把頭無力的仰靠在沙發墊子上，眼神迷濛，現在的自己，工作受到重用，老公對家庭用心備至，父母幫著帶孩子，一片井然有序的生活，她應該非常滿足幸福才對，然而她還是覺得缺失了什麼，具體是什麼，她也說不清，就是內心的一塊地方，乾涸著，空白著，渴望著。說不清道不明，只有她自己能感覺的到。

午飯間隙，隋晶鑫打開直播平台，一串譚樂童的信息等著她打開，她不用看也知道，是感謝，是感動，是歡喜。但是真正打開，她才發現，還有意外的邀約。

譚樂童說他在月底要到深州參加一個活動，想和隋晶鑫見上一面。這條信息讓隋晶鑫整個神經都崩緊了，她喜歡譚樂童，如果她是個單身女人，必然毫不猶豫地跟他見面。可是現實是，她結婚了，有女兒，不年輕的她，和譚樂童，是不可能的。

譚樂童不知道她的年齡，相貌，家庭情況，約她見面，是想給她帶份禮物，一起吃頓飯，聊聊天，這樣的要求非常合理，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她只含糊地說，「我看看時間安排好啦」

譚樂童堅持說到：「那一天的時間你一定要留給我呀，花花姐，不見一面，我會抱憾終身的。」

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隋晶鑫也愈發心神不寧，好幾次在賬目上算錯了數目，被同事提醒后，驚出一身冷汗來。

女兒如同一枚傳國玉璽，被梁玉娥和孫毅媽輪流照顧，無微不至。隋晶鑫和女兒相處的時間集中在晚飯前後的幾個小時里。她不斷地被告知女兒的成長進步點點滴滴，不斷地被糾正和女兒的交流方式，女兒有著非常早慧的眼神，她似乎知道自己在這個家庭的備受寵愛，也知道隋晶鑫是自己的鐘點媽媽，所以她總是帶著審視，疑惑，甚至挑戰的目光和隋晶鑫對視著，這讓隋晶鑫無所適從。

更讓她無所適從的，是譚樂童的訪期將至。隋晶鑫經過亂如麻的心路歷程，還是決定和譚樂童見面。但是她時常凝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恍恍然的。生完女兒之後，隋晶鑫的高挑身材開始豐腴，氣質也慈祥溫和，不知不覺的，她成為了一位婦人，一個她並不想成為的婦人。

譚樂童到深州來的行程是安排好的，他和隋晶鑫見面的日子也是安排好的，隋晶鑫看著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深吸了一口氣，她非常希望有什麼事情能夠打亂這個計劃，但她內心也還是對譚樂童充滿了想象。她橫下心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看作是老朋友見面好了，只是吃飯聊天而已，沒什麼見不得光的。

譚樂童選擇的餐廳是時下年輕人特別鍾愛的一家西式餐廳，簡約裝飾，北歐風格。舒適的線條，奶白的色調，落地窗點綴的綠色植物，純木色的地板，都落在隋晶鑫喜愛的點上。

隋晶鑫很早就到了附近，她在周圍的小店裡游遊盪盪，看似閑逛，其實是藉助每一片鏡子，不停地檢審著自己的狀態。

前一天，隋晶鑫已經花了很長時間去嘗試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一些的方式，她找出了大學畢業那年買的裙子，紮起了高馬尾，腮紅也選了最粉的那一格。但是鏡中的自己是那樣的陌生，就好像是一個初入風月場所的良家婦女，努力把青春的裝飾品掩蓋住歲月的滄桑痕迹。隋晶鑫氣惱地把馬尾鬆開，抹掉臉上的粉。想來想去，她重新調整，把頭髮在腦後挽了個鬆鬆的髻，臉頰旁的碎發自然的修飾著臉型，妝化的很淡，但唇塗的很艷，這樣的她，覺得自在了很多。

隋晶鑫穿了件淡藍色的寬鬆毛衣，和餐廳的顏色搭配的好極了，她腳步輕盈的進來，四處張望，看到譚樂童早早地等候在了餐廳的窗戶前。他坐在一個白色沙發里，一本書放在膝蓋上，他微微低頭翻著書頁，陽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照在他淺棕色的頭髮上，反射出微紅的光來，微含的下巴，專註的神情，修長白皙的手指。這一切都讓隋晶鑫看著恍惚，彷彿穿越回到深州大學那個溫暖明亮的午後時光，她走進圖書館看到海晨獨自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讀書思考，一樣的好看，一樣的雅緻，一樣的青春。

譚樂童伸手去觸咖啡杯的同時，抬眼看到了隋晶鑫，他注視了一會兒，確認過隋晶鑫的目光，趕緊笑著站起身來，那嘴角的笑紋也像極了海晨，隋晶鑫的恍惚被他的聲音喚醒，倆人像久別重逢的舊友，竟沒有絲毫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