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隋晶鑫還沒看完，已經是淚眼朦朧，她坐在馬桶蓋上，透過眼淚形成的萬花筒，在這段信息上久久停留。這段話給予了她關於那一天的所有問題的答案。讓她更想不到的是，譚樂童表達的愛。這個詞，這種感受，她追尋了很久，欠缺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隋晶鑫深深地感動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低落在手腕上。

她突然聽到有腳步靠近，隋晶鑫迅速擦乾眼淚，收起手機，在馬桶的沖水按鍵重重的地按了一下。

門口是孫毅的聲音，「你在廁所呀，我說怎麼半夜沒見你呢。」

聽著孫毅迷迷糊糊的言語，隋晶鑫馬上鎮靜下來，拉開門，也揉著眼睛說肚子不舒服。

躺下后，隋晶鑫突然想到了戴偉明，也許，那年的那一天，她在被窩裡發出的一系列簡訊，也是戴偉明以這樣的方式讀完的，也是以這樣的方式打斷的。一個結了婚的人，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她到了這個地步，也算是懂了，所以她決定不再記恨戴偉明，他給過她愛，也給過她溫暖，但不能更多。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能給譚樂童多少，這個問題，確實超出了她能掌控的範圍。

深州見面之後，譚樂童在直播里更加活力四射，他變得能言巧思，跟每一個痴情的粉絲周旋，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刷出五彩繽紛的禮物，隋晶鑫在直播間的時候，他對她說話，更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柔情。隋晶鑫沉浸在這份特別的氛圍里，常常忘記了時間。她呆在辦公室里的時間越來越長，老闆每每看到她獨自待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都更加刮目相看，也更加確定了對她的信任。

但是老闆不知道的是，隋晶鑫的加班時間都是在譚樂童的直播間里流逝的。隨著譚樂童在直播平台的人氣水漲船高，邀約他PK的人絡繹不絕，有時候一場四小時的直播，全部都在PK過程中，他的粉絲，尤其是隋晶鑫，希望他贏，每次都能贏，他們跟著PK的節奏而驚心動魄的緊張，隨著勝利符號的出現而開懷，隨著他失敗的情緒而落寞。

隋晶鑫覺得，自己和譚樂童雖然分開兩地，但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他的勝利就是她的勝利，所以在每次PK的關鍵時刻，隋晶鑫都有如神兵天降，刷出一個對方無法企及的貴重禮物，使得分數條呼的一下巨幅增長，實現碾壓的勝利結果。

這個世界總是平衡的，隋晶鑫在譚樂童直播間的成就和快樂，總會有另外一樣東西的迅速流失作為代價。隋晶鑫有時候看到自己賬面的數字像滾滾洪水一樣的奔涌逝去，她也是心疼的，夾雜著後悔，然後責怪自己是自不量力地充闊氣。前一天還下決心不要刷那麼多禮物，可進到直播間，在那種氣氛的推動下，她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那些分數條像是魔力條，攛掇著隋晶鑫的神經，她手指動一動，禮物綻放的一霎那，賬戶上的餘額又迅速地消失了一筆。

幾個月的時間，隋晶鑫自己的銀行賬戶幾乎見了底，她心裡慌慌的，但還是忍不住進到直播間，生怕漏掉什麼關鍵時刻。

譚樂童似乎對她的窘迫有了心理感應，這天晚上他不再像尋常一樣表達著思念和愛戀，而是很理性地說，「丫頭，我今天看了後台統計，你在我直播間刷太多錢了。當然我很開心，也很感激；可是你也要顧好自己的生活啊。」

隋晶鑫看了，心底又是一陣感動，果然譚樂童是真的為她好，想來想去，隋晶鑫推說自己最近確實工作很忙，沒辦法每天都看他的直播。」

譚樂童表示非常理解，他會發錄播視頻給她，也依然會每天發信息給她。

隋晶鑫在和譚樂童的這番對話結束之後，她失眠了一整夜，她閉緊眼睛，試圖讓呼吸平穩均勻，心裡卻像是團了幾坨毛線，不停歇地滾動，纏繞，碰撞。那是她和譚樂童的回憶，也許也穿插了嶂抱的，宇博的，從第一天在屏幕前看見他，到那一晚的情不自禁，一切都像是在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太迅速，太跳動，如同在陡峭的雪山，呼嘯而下。

第二天，起床之前深呼吸一口氣的隋晶鑫，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就是重新好好生活，把所有虛幻的東西放下，腳踏實地過日子。

有的故事，當你以為就要結束的時候，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情節發生。

隋晶鑫差不多一個月沒進過譚樂童的直播間。如她所願，從早上和孫毅一起準備早飯，白天兢兢業業地幫公司理清每筆賬目，傍晚和媽媽婆婆一起跟女兒其樂融融，晚上空閑時間，學著打打毛線，做做家務。

譚樂童的問候信息，一天天的減少，一天天的變淡，直到激不起隋晶鑫內心的任何浪花。

直到一個周三的中午，隋晶鑫剛剛忙完手頭的工作，準備喝一杯咖啡休息一下，卻突然的收到了譚樂童的信息。

譚樂童：「丫頭，你已經忘了我了嗎？」

隋晶鑫看到，心裡刺痛了一下，回到「沒有啊！最近確實比較忙，沒來得及看你直播，你還好嗎？」

「我不好。」譚樂童直接回到，緊接著發了一張他自己的照片，看樣子他是躺著的，細看，應該是在醫院，面頰深陷，神色落寞。

隋晶鑫很驚訝，短短的一個月，那個神采飛揚的譚樂童怎麼成了這模樣？她焦急地詢問。

譚樂童：「我病了，住了一個星期醫院了。」

隋晶鑫：「你在哪個醫院？」

譚樂童：「濱城第三人民醫院。」

隋晶鑫才知道譚樂童就在深州旁邊的城市，車程1個小時就能到，於是她果斷說：「我過去看你，你需要什麼嗎？」

譚樂童並未推脫：「好的，你能給我買幾條內褲，和一條充電數據線嗎？」

隋晶鑫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她收拾起桌子，跟老闆快速地請了個假，背上包就出發了。

病床上的譚樂童比照片上的更加憔悴，嘴唇乾裂的厲害，隋晶鑫看到第一眼，淚水就灌滿了眼眶，她走近前，扶起譚樂童，打開礦泉水喂他喝。

譚樂童也濕了眼眶，他握住隋晶鑫的手，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

隋晶鑫問到：「這是怎麼回事呢？你怎麼會跑來濱城？怎麼病的這麼重？」

譚樂童沉沉嘆了口氣，緩緩敘述著。

在上次分別後，譚樂童下決心好好經營自己的直播間，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於是他和一個平台公司娛極簽訂了一份合同，娛極負責包裝和推廣譚樂童的熱度，但是要求他每天要達到直播時間的要求，以及完成直播考核業績。

譚樂童一開始信心滿滿，覺得這是個互利互惠的事情，自己努力，娛極加持，雙方都前途無量。

但是他遠遠低估了資本的貪婪，直播行業的競爭是非常殘酷的，為了達到效果，他需要賣力在粉絲要求下表演才藝，甚至為了迎合一些低俗粉絲的趣，不得不裝瘋賣傻。這次到濱城，就是公司要求他們到戶外直播，找一個有江水的地方，PK失敗，跳水作為懲罰，這麼冒險的規則，吸引了無數的流量和關注，也直接造成譚樂童的急病。

在一周的時間裡，隋晶鑫每天盡量提前下班，往返於深州和濱城之間，給譚樂童送一些生活必須品，換洗衣物，給他買晚飯。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譚樂童的身體逐漸康復，瘦骨嶙峋的臉上開始出現自然的光澤。

大多數時間，譚樂童在病床上還在堅持直播，儘管和娛極的矛盾越來越深，他依然沒有放棄，強撐著讓自己持續保持陽光燦爛的笑容。

這天隋晶鑫到的時候，他睡著，掛著虛弱的面容，隋晶鑫很心疼，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頭髮。他睡的很沉，眼皮偶爾會動一下。呼吸非常均勻，譚樂童也許感知到了隋晶鑫的到來，用力睜開眼睛，笑著說，「怎麼不叫醒我，來多久了。」

隋晶鑫笑笑，把晚飯從保溫盒裡拿出來，遞到他手裡，譚樂童大口地吃著，一邊說到，「我也真的餓了，你準備的飯，都那麼好吃。」

吃完飯，倆人握著手，不說話，只那麼對視著，眼神里有很多要說的內容，但誰也沒有開口。

隋晶鑫從來沒有這麼盡心儘力地照顧過一個人，對父母，女兒，孫毅，都沒有過。有時候她在回深州的車上，靠在車窗上，看著霓虹燈快速地和自己交錯而過，形成一條或者幾條朦朧的光帶，讓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母親梁玉娥並排坐在公交車上，也是這樣靠著冰涼的車窗。看著路上那些模糊的燈和模糊的人。她感覺非常迷茫，她對待譚樂童的好，於個人收穫，毫無意義，那麼能解釋她這麼甘願付出的原因也只有愛情了，她對譚樂童真的是愛情嗎？她也說不清楚，即便他們像情侶一樣發生了一切該發生的事情，但隋晶鑫還是感到自己和譚樂童中間巨大的隔離。

眼下，她已經顧不上太多思考這些飄渺的問題，她得想好怎麼去應付家裡人愈發懷疑的詢問，以及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如果幫譚樂童走出困境。

譚樂童病好之後，跟隋晶鑫匆匆道別，趕回了深州，他這個月的直播任務落下了一大截，娛極的負責人已經跟他通了電話，在慰問病情的口氣掩蓋下，責令他儘快恢復直播，而且為了補上之前欠下的任務，每天的直播時長要再次延伸，這對於一個大病初癒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摧殘。

譚樂童終於，在這天晚上的直播上，忍不住失聲痛哭。他喑啞的嗓子，疲憊的眼睛都提示著過度勞累的預警，然而他無力對抗合約的代價，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孩子，想到自己暗無天日的處境，無法自抑地難過，誰看了也會動容。

隋晶鑫無法坐視不管了，她對譚樂童的愛，又生出一些責任的態度，她決定要幫助譚樂童。打聽到解約金高達三百萬的時候，隋晶鑫整個人覺得自己被誰薅著頭髮提了起來，頭皮又麻又痛。隋晶鑫人生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了無能為力的滋味，三百萬對她來說，是個無比龐大的數字，她自己的存款，加上全家的存款都是遙不可及的。隋晶鑫長長的嘆了口氣。

自從隋晶鑫在濱城，守在譚樂童的病榻，悉心照顧之後，兩個人的感情不知不覺地升了溫度，譚樂童每天無論多麼忙多麼累，都會髮長長的信息給隋晶鑫，瑣碎地訴說著心底的這樣那樣的思念。

孩子每天在身邊吃喝跑跳，如果每天都看她念她，倒不覺得長的快，也或許，在一瞬間，就會覺得她長大的那麼迅速，像一顆青綠透亮的竹子，一夜的時光，就變的不同了。

隋晶鑫也是在這天，在客廳坐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靈活地從沙發翻身滑下，扶著沙發，踉踉蹌蹌地挪動著小胖腳丫，她驚訝極了，趕緊把女兒抱進懷裡，摟的緊緊的，邊咂巴親著她的小臉蛋，邊呼喊著廚房的孫毅，「哎呀！你們看呢，囡囡會扶著沙發走了呢！你們快來看呀！」

孫毅從廚房裡探出半側身子，面無表情地說：「她一個月前就會了，你才發現哈？你這當媽媽的也真可以！」

隋晶鑫聽了雖然心裡不舒服，但自己的這個舉動也確實證明了對孩子的忽視，所以也無力辯解。她原本興高采烈的心情被霧霾籠罩起來，女兒掙扎著在她和沙發扶手之間鑽來鑽去，像個會動的小麵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