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與子(2)
「最近這些天,不知是因為熱還是怎地」
「晚上心口格外難受,像是有口氣壓著」
朱允熥說話之間,露出左邊的手臂。
它看上去和右邊沒什麼不同,但就是一直在抖。
「皇上還是平躺著睡不著?」
周德清一邊施著銀針,一邊問道。
「也不是睡不著,就是半睡半醒的一下就憋醒了」
銀針被緩緩的扎在胳膊後背的穴位上,只扎了幾下周德清的額頭上,就布滿了一層汗水。
他的神情愈發的專註了,但還要留出些餘地來,聽皇帝的嘮叨。
「是不是朕的心肺呀」朱允熥又道,「朕早年間的病就沒去根」說著,嘆息一聲,「朕既無惡習又無外傷,也不知為何正值壯年卻一身病呀!」
「人的病,不一定是後天的,興許是先天」
說著,周德清的手猛的一收。
不由自主的看向旁邊,發現邊上的鄧平正滿臉猙獰的盯著他。
「臣罪該萬死」周德清慌忙跪倒。
「起來!醫者父母心,你不過直言不諱,哪裡有罪?」
朱允熥淡淡的笑道,「快起來,朕知道你是厚道人怎麼會怪罪於你!」說著,回頭瞪了眼鄧平,「把你那閻王臉收起來!」
周德清說的有道理,有的病不是後天的,興許就是先天在娘胎裡帶出來的,或者說是遺傳的。
那麼自己遺傳誰了?
自己的生母二十多歲就沒了,生父朱標英年早逝
祖母馬秀英活了五十一,外祖父活了四十。
前些年他的兩位舅父病故,也只是五十多歲而已
「呵!」
朱允熥無奈的笑笑,好似他的直系親屬都沒有長壽的呀。
「您晚上平躺著睡著不,未必就是心肺,您別多想」
周德清控制著忐忑的情緒,低聲道,「也可能是舌頭,咽喉」
「那你說,朕的左手一直抖,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允熥微微轉頭,「這兩年越發明顯了,抖的時候胸口也莫名其妙的好似有針扎一樣甚至有時候心悸盜汗」
「可能是北方氣候乾燥」
周德清後背漸漸被冷汗濕透,開口道,「皇上您水土不服」
「太醫也看了,民間所謂的妙手也看了」
朱允熥嘆口氣,「就是找不到病根。」
「所謂病,三分在治,七分在調理」
周德清斷斷續續的道,「微臣還是建議,皇上的飲食要清淡些戒酒早起早睡,多吃些安神的補藥」
「呵呵呵」朱允熥笑了起來,「朕剛說你是個厚道人,轉頭你就跟朕來個老生常談朕的身子要是能調理好,至於拖到現在?」
~~
與此同時,春和宮的燈也亮著。
琉璃罩端下的燈火,照著太子朱文奎半張側臉。
他也已是人到中年的年紀,但也是一個男人精力最充沛的年紀。
頷下蓄著威武的短須,眼神明亮,再也沒有往日的稚嫩,眉宇之間滿是果決。
「呼!」
最後一本奏章批複完,朱文奎也終於是長出一口氣,一直緊繃著的臉露出點笑模樣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不主政不知主政難
偌大的帝國管理起來,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差事
光是每日這些奏章,就足以讓人身心俱疲
「來人」
「奴婢在!」宦官袁琦笑著出現在門口。
「餓了」朱文奎揉揉肚子,笑道。
袁琦上前幾步,「那奴婢讓人給您預備煎肉?」
所謂煎肉,就是炭盆上覆蓋鐵盤,燒熱之後把羊肉牛肉倒在鐵盤中炙烤。
「好!」
朱文奎笑笑,「再讓膳房準備酸梅湯四冰果。對了冰點雪花酪。」
「奴婢遵旨!」袁琦聽了忙要轉頭出去吩咐。
可就在轉身之時,卻突然見朱文奎捂著心口,眉頭緊皺,他趕忙上前,急道,「太子爺可是哪不舒服?奴婢給您傳太醫!」
朱文奎捂著心口,眉頭緊皺。
突然之間,心尖好似被扎了一下似的。
「沒事」
半晌之後,他才長出一口氣,「冷不丁來了那麼一下!」
說著,活動著肩膀,「可能是孤在這坐了一天,窩的心口難受嗯,應該是,現在肋骨這地方一按都是硬的!」
「奴婢還是給您傳」
「別大驚小怪了!」
朱文圭擺手道,「快去準備吧,孤吃一點準備睡了」
這兩年他那皇帝老子的身子骨不咋地,他這個太子的身子要是也不咋地,大明朝就危險了!
再說他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麼病?
有,也是富貴病!
他起身,在地上來回踱步,甩著胳膊腿活動著。
就這時另一個貼身宦官金英出現在門口,「太子爺」
「什麼事兒?」
「皇太孫來了」
朱文奎微微一怔,意外道,「他來了?叫他進來,快」
~~
「兒子見過父親」
皇太孫朱遵錦恭恭敬敬的對著父親行禮之後,垂手站好,「兒子剛去御花園樂志齋那邊看了皇祖父,回來的時候見您這邊的燈還亮,就過來看看」
「唔,好!」
雖說朱文奎這個太子,跟太子妃的關係一直是「相敬如賓」,但對這個嫡長子卻是格外寵愛。
他四個兒子,能讓他笑臉相對的,只有這個嫡長子。
「坐下」
朱文奎笑著示意,又轉頭道,「一哥兒來了,讓袁琦快點上冰酪來。」
「父皇,天太晚了」
「我讓膳房預備了煎肉」朱文奎又道,「你來的正好,陪我一道吃些!」說著,又轉頭對外道,「金英!」
「奴婢在!」
「去弄些酒來。」
「那奴婢拿個冰盆,給兩位主子鎮些西域的葡萄釀?」
「好好!」朱文奎滿是笑,「那個最好,喝著涼爽還不醉人」
一哥兒聞言,猶豫片刻,「父親,這麼晚了,又是酒又是肉,又是冰,於養生不符」
聞言,朱文奎哭笑不得。
「你才多大就養生」
說著,笑道,「我小時候,養在太祖高皇帝身邊!沒有人跟他老人家說什麼養生,你猜他怎麼說?他老人家說要長壽喝酒吃肥肉」
隨即,又看了一哥兒一眼,「哎,你這孩子哪都好就是就是少了幾分男娃該有的野性!」
聞言,一哥兒低頭,沉默不語。
「今日跟你皇祖父出宮,玩痛快了?」
朱文奎覺得自己的玩笑可能是重了,便改口道。
「嗯,騎馬了」
一哥兒說了四個字,再次無聲。
父子倆面對面對的坐著,卻相對無言不知說什麼好。
「那個」朱文奎想想,「還有嗎?就騎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