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負責

在教學四樓的東南角荒廢了多個空蕩教室，平時大多用來堆放淘汰下來的老舊課桌椅，十三中在臨平算是公立學校中較為財大氣粗的存在，硬體設施沒過幾年就會推陳出新，從來不曾在其他學校面前跌份，這種現象或多或少可以歸功於那位在楊帆入學時候就引咎下馬的前任老校長，在那年人心不足地強行擴招四個班有餘，另外原定只能容納三十幾人的班級也被他填塞到五十人左右。

所以原本應該保持廉潔的身份也就染上了銅臭的名聲，致使全市的學校一把手都將此引以為戒，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堅決不在同一個坑裡再有株連，臨近退休還要被帶上晚節不保的帽子。

楊帆記得那年入學繳費場面盛況空前、宏大非凡，室內體育館里摩肩接踵，都是提著錢袋子的家長和對未來就讀三年的新環境產生無限好奇嚮往的稚氣新生。

楊帆中考雖說成績不算出眾，但也萬萬不至於淪落到需要買分的地步，學校那年的大量擴招導致分數線直線上升，比他預期的要高出十幾分，最終只得慷慨解囊。那時候坐在父親車裡，楊德興問楊帆的想法，楊帆的意思是不願意委曲求全的，那時候在他的世界里是非黑即白的，沒考上就是沒有考上，再說還要掏出父親將近半年多的收入去當他入學的敲門磚，他是打心底覺得捨不得。

他只是在入學的第一天見過那個滿臉油光的老校長一眼，之後很快就在學校里傳出他在跨海大橋上抱石投江的消息，甚至在岸邊都沒有出現多少圍觀群眾，這個生前號稱才德兼備的臨平知名人物，就在這樣尋常的一天里，在沒有多少人關注的地方結束了自己原本可以無瑕的餘生。

高鈺璐躡手躡腳走在前面，四下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因為這裡平時鮮少有人走動，遠離學生的日常活動範圍，只是在一樓的轉角用來堆放垃圾，會有專門的保潔阿姨按照慣例在傍晚時分收拾可供變賣的零碎。

她打出生那天起就不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膽大的人，想很多小孩都喜歡在面對未知處境時候強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淡定姿態，她覺得純屬多餘，她其實也不擅長在表情上花費功夫，能夠準確表現出心中情感想法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和楊帆認識都快一年也不見得有絲毫關係上實質性的進展，所以其實她有時候很羨慕葉夢玲，她總是能講心裡想說的話準確又誇張的表達出來，這樣的能力可能高鈺璐一輩子都無法學會。

「你有沒有聽說過學校幾年前有個女生因為被拋棄跳樓殉情的傳說？」高鈺璐每走兩步就要回頭看一眼楊帆有沒有跟上來，那個眼神像是一位母愛情感充盈的少|婦在關注自己年幼的愛子，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在當下這個時間點上被她視為精神依靠的男生，有片刻的時間消失在她的視線里，那些光怪陸離的電影里，精彩的劇情也大多出現在單獨行動的探秘中。

「沒聽說過，需要殉情的感情不值得被人銘記。」楊帆雙手插兜，腳步輕巧，有意無意不讓鞋底和地面摩擦出聲響，為了配合這樣靜謐幽遠的環境氛圍。

在他的記憶里有諸多堪稱為童年陰影的影視作品畫面，直到多年以後還依舊在腦海里存有一席之地，小時候在看完畫面刺|激背景悚然的動畫片后他甚至會故意在上樓的時候不開燈，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自虐方式來鍛煉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心中想象每一次上樓都是一場視死如歸的奇異旅途，也許在下個視線不能察覺全貌的轉角便會出現讓他喜出望外的有趣畫面。因為初中讀的是寄宿學校，所以這樣的遊戲他整整玩到小學畢業才算結束。

「咦······你這是什麼理論，怎麼聽著有點冷血無情呢？」高鈺璐停下腳步，轉頭看了楊帆一眼，眼神里透著不贊同的光。

她不喜歡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不管是「惡意」還是「揣度」，這兩個詞都不是她具備的素質，或許是因為家庭殷實的原因，很早就投身到下海浪潮中的父親沒有讓她在物質上有過絲毫將就，象牙塔把她保護的很好，並不能身臨其境的去感受社會的殘酷和人性的涼薄。

「你理解的一點沒錯，至於你說的這個傳說，先不論真假，既然已經被拋棄，又何必執迷於一段已經不屬於自己的感情，人們大多犯賤，只鍾鍾情那些不愛自己的人，把激素產生的感覺理解為神聖的愛情，所以我覺得你說的那個女生不應該選擇跳樓而是證明自己不曾愛過，當她可以騙過身邊所有人甚至騙過自己，那麼她也就成功挽回心上人了，不過到了那時候我想她大概也不需要去證明什麼了吧，正所謂無愛即無敵，不光能挽回負心前男友還能活的很愉快。」楊帆淡淡說道，視線卻沒有放在前面女生凹凸有致的背影上，而是盯著腳下的台階，這裡沒有燈光，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摔個狗吃屎，他可不想把自己剛剛樹立的哲人形象毀於一旦，他毫不懷疑高鈺璐會在他出醜的時候放聲大笑來表達自己的樂觀心態。

楊帆沒有注意到高鈺璐的眼神已經從原來的堅決抗|議變作震驚，眸子撐的老大像是夜半懸挂在外牆上漆色斑駁的銅製鈴鐺。

「沒想到葉夢玲會讓你改變那麼大，都已經開始失心瘋了，好好的一個帥小伙怎麼就開始清心寡欲了？」高鈺璐說道。

「和她能有什麼關係，我和她之間根本就沒有到你想的那種程度，就是年少輕狂時候對異性的好奇罷了。「楊帆解釋說道，按照他原本的性格是不願意在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上糾結的，只是現在要把他和葉夢玲扯到一起，他是不能接受的，自由的風不應該被綁定，何況還是和已經在被他關進小黑屋的人一起。

「你怎麼知道我想的是哪種程度？」高鈺璐輕聲笑道，眼神狡黠玩味，靈光乍現的神來之筆，無意間抓住楊帆說話的漏洞讓她興緻突起。

「什麼程度就算說了，你一個小孩子也不會懂的。」楊帆沒有助長對方的氣焰，重新拉回聊天的主動權，這個現在在他眼裡足足相差十歲的高中生竟然有讓他在言談對話上吃癟的想法，顯然是不符合實際客觀現實的，她的功力還是略顯笨拙青澀，只是一些稀鬆平常的聊天對弈抓手罷了，要知道他是曾經能在三分鐘之內讓女生直接抓狂到拉黑的狠辣角色，對於如何應對話茬的心理不可謂駕輕就熟。

「你說誰是小孩子呢！你最多也就比我大一歲，怎麼說話這麼老氣橫秋的，小董同學年紀輕輕的就這麼老幹部做風可不好哦，還怎麼討女孩子歡心。」高鈺璐挺起胸膛故作慍怒表情，雙手叉腰凸顯腰部曲線。

她這般姿態放在絕大多數男生眼裡是具備絕對殺傷力的，只是今天遇到了例外，面對的是存在降維打擊的跨年齡對手。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多的是小妹妹小姐姐對我甘之若飴，我只怪自己分身乏術不能雨露均沾，做男人好難，做個優秀的男人更是難上加難，我那個愁啊······」楊帆斜倚在樓梯欄杆上，掏出一根煙噙在嘴裡，點燃以後開始自顧自陶醉起來。

這裡已經是四樓的樓梯口，處於三不管地帶，相比不遠處教室走廊上可能存在會被來往的老師看到的風險，在現在這個轉角的樓梯口反而是進退自如，萬一被發現還可以隨機應變向選擇反方向脫身。這裡也是很多小情侶喜歡用來幽會的絕佳地點，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減人們內心的羞恥感和自尊心。

「還男人呢？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哪有什麼小妹妹小姐姐對你甘之若飴，我怎麼都沒看到？我看也就葉夢玲那個傻子會把你當成寶，現在好了，唯一的伯樂也是覓得新歡忘卻舊人了，你還在這裡自吹自擂，真不害臊。」在數落楊帆這件事情上，高鈺璐向來是不遺餘力，能畫蛇添足就絕對不會言簡意賅，哪怕能多說兩個貶低楊帆自信心的字眼都能讓她神清氣爽，得意上好一會兒。

「你眼神不好，我不怪你，這不眼前不就有一個嗎？」楊帆吞雲吐霧的躲在煙霧後面，也不管站在身邊的高鈺璐是否對二手煙反感，過分在意別人的想法只會讓自己亦步亦趨，失去為人處事的主張后還會被對方認為沒有主見，再說她也並不是需要他去小心翼翼呵護的人，沒必要浪費多餘的精力去察言觀色。

高鈺璐聞言頓時被嚇了一跳，本能得向後退了一大步，緊貼牆角，指著楊帆怒氣沖沖說道：「楊帆！你聊天就聊天別整些有的沒的，我和你說我有心臟病，要是被嚇出什麼三長兩短來，你可要負責的。」

楊帆也被這女人突然之間的離譜舉動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恢復到正常表情，滿頭黑線說道：「有空多讀讀書行嗎？現在都21世紀了，能不能別那麼迷信，我說的是人。」

「人？」高鈺璐疑惑說道，視線在楊帆的臉上審視，最終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然後瞬間臉上又浮現出一片緋紅，低頭看著地面上自己的鞋子，嘴裡支支吾吾，「楊帆你好好說話，別沒事拿我尋開心。「

「你剛才說要我負責的話可要算數哦，我這個人很嚴肅認真的，不興開玩笑。」楊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