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小心兔子(十七)替罪的黑羊
「這就完了?散了散了,沒什麼意思,啥花頭都沒看出來呢,就這麼結束了。」
「他的進度好快,這才第二天,就完成主線任務了……雖然這解謎副本比較簡單,但這樣子速通?」
「我感覺他進這個副本,還開啟直播,表演性質居多,估計就是故意給我們看的,用來給未命名公會做宣傳。」
直播間的彈幕議論紛紛,然而下一秒,他們就聽畫面中的青年吐出一個「否」字。
【放棄離開副本后,該副本將繼續進行,通關難度和死亡率將大幅提升】
【在完成所有主線任務前,您將無法再次進行選擇,請問是否確定放棄?】
齊斯說:「確定。」
這個副本明顯還沒有結束,有諸多謎團沒來得及解決,《逃離兔神町》的線才推進一小部份,就這麼草率地離開,大概率不會得到太高的評價。
更何況,齊斯對那位遊走於兔神町和希望中學之間的兔神有不少想法。在明知存在更大的利益的情況下,還走NE路線通關,未免也太浪費了。
【副本繼續,祝您好運】
銀白的文字悄然上浮,又散落成筆畫簌簌而落,沒入淺灰底色的系統界面中。
與之一同散去的還有先前【主線任務已完成】的提示,無蹤無跡,好像從來不曾出現過。
齊斯依舊仰躺在土坑裡,似一條被潮水衝到岸邊擱淺的魚。
視野的範圍如水墨般暈開,他看到了如妖魅般手舞足蹈的綽綽人影,嗅到冰冷而刺痛的血腥味和泥腥氣,愈發鮮明的五感攜著駁雜的信息灌入腦海,幾乎令人窒息。
齊斯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附身的那具屍體還活著,麻癢的觸感在皮膚與泥土接觸的地方蔓延,緊隨其後的是漁網般細密的疼痛。
寒風蕭颯地刮在他的臉頰上,他的視角被吹卷著從地面升至半空,飄忽地俯瞰下方凌亂癲狂的鬧劇。
十五歲的少年雙目緊閉,血流不止的額頭泛出艷麗的青紫,微微顫抖的嘴唇蒼白得像鬼,脆弱而瀕死。
看不清臉的黑影身形瘦長扁平,好像文字遊戲粗製濫造的NPC,又讓人想起恐怖故事裡的瘦長鬼影。
他們圍著土坑中的少年轉圈,聲音尖利而高昂。
「快到時間了,東西也都準備好了,我們一起請兔神吧。」
「用我們當中最討厭的傢伙取悅神明,換我們所有人願望實現,真是一件極好的事。」
「等他幫我們實現了願望,我們就不會再討厭他了,因為他就要死啦。」
這些對白格外耳熟,齊斯曾在昨晚女生們舉辦的那場小心兔神祭中聽過,如今不過是換了個主角,便原封不動地套用到了陸鳴身上。
寂靜的森林中,霧氣散成白茫茫一片,折射叆叇的暮光。
土坑中少年的臉龐上冒出兔子的短毛,口鼻緩緩向外突出,生長尖牙。
齊斯垂眼看向道具欄,【兔神面具】安安靜靜地躺在格子里,沒有被使用的跡象。
其餘道具也都短暫地被封鎖了,無法通過意念調動。
此刻他只是一個過客,冷眼旁觀被深埋在粉飾下的往事。
「兔神降西北,披紅挂彩坐高台,賜福佑萬代……
「三家慶花火,車駕行過東南街,深埋山洞前……」
一抔抔泥土被澆在屍體上,詭異的祭歌在天地間盤旋,一切似乎都變得凝寂而肅穆了,卻有一抹鮮紅在幽綠色的林間流動,忽的飛身而來,撲入土坑。
那是一隻穿紅色和服的兔子,雙目猩紅,面目猙獰,生長著尖利的牙齒。
黑影們高聲地尖叫著,抓起地上的土塊和石子去擊打兔子的頭顱。那兔子只是靜靜地平躺下去,取代土坑中的少年躺在那裡,被泥土一層層地掩埋。
齊斯的腦海中閃過「替罪羊」一詞。
傳說邪神為了考驗信徒的忠誠,便令其殺死親子作為祭祀的犧牲;先知告訴信徒可以用羔羊替代,信徒便殺死羔羊用於祭祀。
在希望中學這場兔神祭中,總要有人犧牲的,因為個體的力量難以對抗群體的暴行,人類的慾望和貪婪自有永有。
犧牲的是誰並不重要,不同的選擇延伸出不同的世界線,最後交匯至同一個結局。
陸鳴本該最早死去,或者說陸鳴才是孩子們原本打算獻祭的對象。
玲子卻意外撞破了此事,並陰差陽錯地代替他成為祭壇上的牲醴。
最初選定的該作為犧牲的兔子活了下來,另一隻和他互舔傷痕的兔子因他而死,原本溫順懦弱的兔子終於學會了憤怒,並誓要為死去的兔子向世人復仇。
他的力量太過薄弱了,於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向神祈禱;常人以為那份揭露希望中學陰私的報道便是他所求的全部,殊不知真正的報復是靜默而可怖的。
他將整座希望中學化作了鬼域,所有學生和老師都是為期七日的舞台上的人偶,無休無止地演繹荒誕的滑稽劇,直到女孩復活……
「陸鳴,你還好吧?」李芳的聲音從高處傳來,越來越明晰,「老師本來不該讓你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你和玲子都是從福利院出來的孩子,關係又那麼親近……
「老師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千萬要好好學習,考出這裡,走得越遠越好。如果可以,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山林的景象如同碎裂的拼圖般一塊塊消失,被燈光慘白的辦公室取代。李芳坐在辦公桌后,注視著齊斯的臉,神色擔憂。
齊斯將手中的死亡報告遞還給李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李老師,如果我沒能離開,留在希望中學,會發生什麼?」
「你也會死的……他們會殺死你的……」李芳的眼中流出血淚,嘴唇不停地翕動,滿溢出粘稠的血水。
幾根白色的絲線驟然出現在她的唇間,將上下兩瓣嘴唇縫合在一起,每一次張開都裸露出淡粉色的線頭:「陸鳴,小心他們……他們都瘋了……」
提醒的話語似乎觸動了什麼,身遭的氣溫以可感的速度降低,體表侵入刺骨的寒涼。
齊斯一步步退出辦公室,順手將門關上,走廊間的光線不知何時昏暗了下去,長條狀的頂燈接觸不良似的瘋狂閃爍,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一明一滅。
學生們靠著樓層邊緣的鐵欄杆站定,蒼白的臉上眼珠漆黑得像是畫上去的一樣,嘴唇枯槁而乾癟,露出後面細密的牙齒。他們死死地盯著齊斯看,目光追隨著齊斯的腳步而動,像裝了發條的機械人偶般僵硬,滿懷的惡意和幻覺中圍著土坑的黑影重疊。
齊斯快步走過初三(6)班的教室,令人不安的紅光從窗戶里透出,與之相伴的是濃郁的血腥氣,密密麻麻的血色掌印填滿窗戶,新鮮的血液如線流下,在窗台上淤積。
扭曲的人影在教室里相互撕咬,一片片皮肉被撕扯下來,內臟和血管從窗框上垂落。哭泣和哀嚎間跳躍著癲狂的笑聲:「殺了你們所有人,我就是第一名了!」
新割下的頭顱被安放在桌椅上,好像獲得了勝利似的露出歡欣喜悅的笑容。斷臂殘肢鋪滿桌椅間的地面,堆不下的那些湧出門縫,如有生命般向齊斯蠕動。
手臂連著的掌心上生長著一張張嘴巴,發出陣陣勸誘:「陸鳴,來殺了我們吧……殺了我們,你就能考出好排名了……」
齊斯看了眼道具欄中被封禁的咒詛靈擺,和早已失聯多時的海神權杖,打消了進教室轉一圈看看情況的念頭。
他默默取出錄音筆,按下開關。
【四……二……九……七……三……六】
屬於少年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一個個數字,斷臂殘肢們成功失去目標,在地面上茫然地四處亂爬,摸到走廊間學生的腳跟后,發瘋地撕打起來。
副本世界無疑陷入了混亂,好像一場顛倒無邏輯的噩夢,聚斂了各種學生時代恐懼和厭惡的東西,並以誇張而離奇的形式呈現。
齊斯低垂著目光,繼續沿著走廊向另一側的樓梯口前行。
初三(7)班的教室中,學生們靜止不動地枯坐,體表無一例外泛著如幽靈般慘白的大理石色澤,分明是塗抹了一層厚厚的石膏。
凝固的膏體將他們與座椅緊密地固定,他們挺直腰背,埋頭握筆,姿勢標準得毫無區別,如同大型藝術展中的雕塑群落。
在齊斯路過時,他們似有所感,微微偏移頭顱看向窗外,沒有找到目標,又緩緩轉回原位。
手中的錄音筆變得溫熱,電量在飛速流失,只剩下兩格。
齊斯開始奔跑,腳底的地面從邊緣開始滲漉血水,起先只鋪了薄薄一層血膜,短短几秒間便沒到鞋跟,每一步都踏出一個凹陷的腳印,濺起點點血珠。
初三(8)班,學生們的麵皮被撕了下來,裸露出後面綿軟的血肉。無數張臉被貼在黑板上和窗戶上,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注視前方的人影。
像乾屍般扁平的教導主任直手直腳地從走廊盡頭而來,廊道間的學生們一鬨而散,鑽入各自的教室,最末幾個的軀體轟然炸開,零落的血泥融入腳下的血河。
齊斯握著錄音筆,與教導主任擦肩而過。
初三(9)班和初三(10)班的學生匯聚在一起,高聲談論恐怖的傳說。
「你們知道嗎?希望中學建在一片被詛咒的土地上,傳說曾有邪神在百年前的一場花火大會上降下神罰,殺死所有供奉祂的人,並詛咒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後人……」
「我聽說那位邪神就被封印在操場旁邊的湖底下,引誘過往的孩子溺水而死。每到後半夜,湖邊都會傳來哭聲,靠近后就可以看到湖底出沒的鬼影呢!」
「聽起來好有意思!我們讓陸鳴在後半夜去湖邊,拍幾張照片給我們看看吧!他這樣的人,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難過的!」
「誰要玩抓鬼遊戲?我們讓陸鳴扮鬼吧,我們一起打鬼玩……」
黑羊效應,當群體中的某幾個人開始欺凌一個弱者時,其他人會出於從眾心理,或坐視不管,或加入欺凌者的行列。
陸鳴就是這樣一頭黑羊。
他在希望中學過得並不愉快,同學的孤立、成績的壓力、突然間嚴苛起來的校規……無一不令他痛苦。
幸而玲子出現了,和他擁有同樣的遭遇,卻那樣樂觀明朗,取代他成為風口浪尖的惡意所指,從漩渦中拯救了他……
手中的錄音筆釋放灼人的溫度,齊斯低頭看去,只剩下一格電了,短短几分鐘之間電流的消耗量,竟然比之前幾個小時還要快上許多。
腐臭和濕潤的腥氣從教室里散發出來,聚集著的那些學生已然是屍體,卻被塗脂抹粉地偽裝成活人,上演模擬過去情景的偶戲。
「你們聽說了嗎?湖底下的那位邪神是可以滿足願望的兔神,祂被囚困在那裡,只需要向祂獻祭一條人命,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我也聽說了,所有溺水而死的孩子,都是被校方悄悄獻祭給兔神了呢,所以我們學校每年才能考得那麼好。」
「可是半年前就沒有人再溺水而死了,獻祭被停下了,兔神不會實現學校的願望了,我們才不得不努力學習……」
「據說是因為有人來調查,他們才不得不停止獻祭。那我們私下裡偷偷獻祭吧,肯定就不會有事了!」
「陸鳴和玲子,兩個最不受歡迎的孩子,讓他們中的一個獻祭掉另外一個,換我們所有人實現願望吧!」
更加完整的真相在眼前鋪展,齊斯若有所感,抬眼隔著整間教室望向窗戶,一隻穿紅色衣服的兔子懸在窗玻璃外,遙遙和他對視。
他彎了下唇角算作招呼,轉身鑽入樓梯口,在濃郁的黑暗中拾級而下。
每一層樓都混亂不堪,粘膩的血水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溢,在一級級樓梯邊緣掛下淅淅瀝瀝的水簾。
齊斯一路下到一樓,錄音筆漸漸冷卻,電量停留在一格的位置。
瀰漫的霧氣中,路燈的光線在折射間擴散,呈現水光的瀲灧。鬼影在水汽中肆意飄飛,不曾在不速之客身前停留。
濕漉漉的寂靜中,他停住腳步,神情似笑非笑:「你在期待什麼呢?
「讓我經歷你所經歷的一切,對你的痛苦和憤怒感同身受;還是用恐怖的鬼怪和死亡的風險來威脅我,讓我為你所用?」
冷風吹動著白霧,沒有人聲作答,只有鬼怪的呼嘯。被風攜來的秋葉簌簌而落,如血如肉。
齊斯收斂笑容,眼帘低垂,喟然嘆息:「奢望無關者的同情是為懦弱,色厲內荏的恐嚇更是愚蠢,既沒有自私自利的勇氣,又沒有承擔責任的覺悟,竟然還奢求十全十美的結局……
「孤獨痛苦時曾向玲子尋求慰藉,身臨絕境后又向兔神祈禱救贖,只可惜從沒有人和神能真正拯救一無是處的你。而現在,你身無長物,就連性命也交了出去——」
青年說著理解的話語,語調卻分外戲謔,垂下的眼中遊動的猩紅如絲如縷,恍若有邪神在此間寄居。
他掀起眼皮,如神明般憐憫而寬縱地詢問霧中人形的輪廓:「陸鳴,你打算以什麼為祭品,如何向我祈求幫助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