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我就是厚臉皮』

第二日,我帶著艾克斯在銀冠森林裡閑逛。住在銀冠森林裡的，大部分是年長的精靈和殫精竭慮地鑽研某項技法的精靈。年輕的精靈在歲月悠長的銀冠森林是呆不住的。銀冠森林雖然是西大6最適合我們居住和成長的地方，也是柯瑞隆賜予我們的庇護之所,但很多年輕的精靈還是願意出去走走。即使不出去遊歷,在艾魯因鍛煉箭技和各種技巧也是不錯的選擇。

這大概才是我們離開妖精荒野，離開我們的妖精同胞來到西大6的真正原因吧。

我離開銀冠森林時剛剛一百二十歲。滿心想要取回父親佩劍的我,成天都在盤算怎麼偷偷溜出銀冠森林。我的老師伊爾曼長老除了教授我一些魔法外，和我相處的時間極少,我基本是跟著父親的老師賽文長老一起長大的。

當賽文長老將我帶走時,我去和伊爾曼老師告別。當時我並不覺得難過,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過去，我偶爾有些傷心伊爾曼長老對我態度冷淡,我現在從米婭莉那裡知道了伊爾曼長老如此對我的原因,又很後悔當時沒有對他更好一些。我的性格如果開朗又嬌憨，在小的時候更粘他一些，如果我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或者是艾克斯那樣善解人意的人類，應該能幫他從傷痛中走出來吧。

我將我的心聲和懊悔與艾克斯說了，艾克斯想了想，有些感慨地說：

「精靈的愛情，有時候真的很讓人難過啊。」

「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呢？」

「米婭莉大人的痛苦，在於她是單戀。單戀的最可悲之處在無法改變對方。所以傷心之後又再傷心，這是很糟糕的情況。」

「我也曾對你單戀過，我知道那種感受。雖然人們會自我安慰，只要感受到那種愛情的感覺就可以了，可是就因為無法影響到對方，所以就註定因為這樣而傷心痛苦。盼望對方也能想我，愛我，回應我，但是這種期盼不會成真，最後就會產生『破壞』的火花。」

「破壞？」艾克斯有破壞過什麼嗎？雖然他一直很浮躁的樣子，但對於我和我們這群朋友，卻從來沒有顯示出暴虐和負面情緒的一面。

「是的。因為人類和精靈是不同的。米婭莉大人是追求協調的精靈，即使是單戀，也沒有造成什麼求而不得后的可怕後果。她絲毫沒有讓列奧尼達感受到她的愛意，並且盡量不去打擾他的生活。她按照列奧尼達的樣子來改變了自己的愛，而不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愛來改變列奧尼達。這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女性。」

「但我並不同。或者說，大部分種族的愛情都和精靈不同。當滿腔的愛意到了怎麼也無法掩飾、也不想掩飾之時，就開始不想讓對方保持原來的面貌，不論如何都想盡辦法要讓對方變得愛自己。這樣並不是希望分享對方的快樂與欣喜，而是希望對方能高興和自己在一起，能喜歡和自己一起生活。由這一點看來，愛和憎恨幾乎是一樣的。不管怎麼樣，這種愛就是努力試著想改變對方。」

「可是米婭莉大人最後還是造成了不好的結果，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她什麼都沒有得到，就已經失去了一切……」我對米婭莉大人的惋惜，其實更加感同身受。因為在那場夢境里，我就是米婭莉，米婭莉的感情和我達到了「協調」，讓我的心情也為此波動。

「人類並不是只有愛情的。列奧尼達對米婭莉的情感，有可能比愛情更加複雜，也更加深厚。」艾克斯搖著頭否定我的看法，「列奧尼達能說出『我最信任的人就是米婭莉，如果我的妻兒有什麼事，請將她們送往銀冠森林』的話，對一個人類來說，對能託付於這種信任的人傾入的感情，往往比愛情更加沉重。」

比愛情更沉重的東西嗎？

「相對於米婭莉女王，伊爾曼長老就是被人類的愛情破壞的典型。作為精靈，他包容了索菲的一切，包括好的和不好的。然而，索菲在得到伊爾曼長老的愛情后，又因為其他的感情而將他的包容棄之如敝屣。伊爾曼是精靈族的長老，也是她的丈夫，米婭莉女王是如同她養母一般的存在，她甚至還有孩子，能做出這樣可怕的行為，這位索菲的性格並不如同她外在表現出的開朗和樂觀。在自己的生母和養母的矛盾之間，她沒有選擇去查清事實的真相，而是用猜疑和仇恨毀了一切。在這一點上，伊爾曼長老也是有責任的。」

「你說老師……」

「作為年長的精靈，伊爾曼長老擁有比索菲更加成熟的思想和智慧。他的能力足以用簡單而且輕鬆的方法遏止已經出現不對勁苗條的索菲。可是他並沒有那樣做。他為什麼任由她為所欲為呢？這是徹骨之痛的錯誤啊！精靈的『協調』，有時候真的很讓人無奈。」

「追求『協調』是錯誤嗎？難道要整日爭吵才好嗎？」

如果是人類的夫妻，產生如此大的分歧應該已經決裂了吧？

「有『不同』才有『協調』！不爭吵怎麼知道『不同』在哪，又如何『協調』？一昧的追求和他人的『協調』，不過是虛偽又不負責的做法罷了！我雖然欣賞精靈在其他方面的協調之心，卻不認為將愛情這種所有種族都會產生的火花，強行讓它達到『協調』的情況是正確的行為。」

「人類即使到了中年，在精靈看來也很幼稚吧？莉雅你雖然剛剛成年，可是在很多方面，表現的比我要成熟的多，這也讓我常常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我相信索菲也是出於這樣的心理，才選擇了最後的逃避。一邊崇拜和愛慕著自己的愛人，一面又害怕自己丑陋的心讓對方失望。因為人類戀上精靈，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種『高攀』啊。列奧尼達估計也曾對米婭莉產生過好感，那樣一位獨特的女子，與之朝夕相處的年輕異性怎麼會不為之心生情愫呢？可大概正是因為這種『高攀』的心理，讓兩個高傲又優秀的人互相錯過了。」

我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就連我，也才剛剛搞清楚愛情是什麼。

咦，那這麼說……

「艾克斯，你以前有過很多位愛人嗎？」

「……什麼！！！莉雅你怎麼會這麼認為？」艾克斯狼狽地栽了個跟頭，然後馬上爬起來飄到我的面前解釋著。「天地可鑒啊！除了少年時期對著美女會有些不切實際的遐想以外，我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摸過！更別說有很多位愛人了！」

「可是艾克斯你明明表現出對愛情非常嫻熟的樣子！甚至連索菲和伊爾曼老師的愛情你也說的頭頭是道！難道人類會對自己都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這麼了解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人類早就征服了所有種族了！」我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說著。

「人類是可以藉由其他人的經歷來不停完善自身的！正是因為我過去沒有愛人的原因，才會對自己未來的戀人更加的憧憬，會在平時不停地注意這方面的內容，從而產生一些感想。我想在自己戀愛之時，能夠盡量的盡善盡美，不要給對方帶來傷害。這就是上天賜予人類的天賦啊，是不遜於精靈的『協調』，矮人的『技巧』的天賦。我們擁有從別人的失敗中尋找成功道路的能力！」

「那你那高攀言論……」

「你就當我厚臉皮好了！『配不配得上你』這種事情，我只是隨便在腦子裡過一過就完全當它不存在了。從我被你撿回寂靜密林，睜開眼睛看見你的那刻起，我就篤定自己是特殊的，也認定了你是上天賜予我的另一半。你說我厚臉皮也好，不要臉也好，我就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愛情的火花不能因為『我就是要這個精靈』這樣的原因而熊熊燃燒呢？我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怎麼樣了！只要天鵝不介意就行了！更何況，我這不是青蛙變王子了嗎？」

我真是要為他這無賴的「愛情理論」給跪了。

所以說，他的愛情是因為他那莫名其妙的「我是特殊的」的篤定和那股「即使我是高攀我們自己高興就好」的得意才能堅持下來的嗎？

是不是精靈只要愛上的是這樣的「厚臉皮」，也許就不會遭遇悲劇的結果呢？

這實在是……太棒了。

「你配得上的。」我的耳朵好像都紅了。

為什麼精靈不能隨意改變自己耳朵的顏色呢？

「什麼？」

「我說，你配得上我。應該說，如此木訥的我，能得到你的愛情，應該是我的幸運才是啊。」我費力打開好像正在燃燒著的嘴唇。「萬物會受到秩序和混亂同時的庇護，我們能得到混亂和秩序帶來的禮物。我們，任何種族，都會有命運中的另一半存在，愛情會讓我們開花結果，繼續繁衍生息，這就是秩序的法則；然而，你不知道另一半以何種形式和自己相遇，也不知道那另一半是個什麼樣的人，更不知道那愛情結出的是什麼樣的果實。這就是混亂送與我們的禮物。」

「我很感激混亂送給我的另一半，這是『協調』之外的驚喜。我並不會說什麼愛語，也做不出什麼甜膩的動作，但我的整顆心都在歡唱，如果此刻你能聽到我的心聲，應該比艾魯因的聲音還要嘈雜吧。我非常感激你的『厚臉皮』和『不要臉』，正是因為這些……」

我的話頓住了，因為艾克斯傻笑到連我都不好意思地扭過頭的地步。

然後……

瞧我看見了誰啊？那騎著寶冠雄鹿，從銀月庇所方向朝我們而來的是誰！

不要責罵我活了很多歲月還行事輕浮，因為當我看見他的到來時，我連與戀人的親密交談都繼續不下去了。我難掩自己激動的情緒，向來人的方向撲去。

穿著樹皮長袍的長者下了麋鹿，高興地沖我張開了我懷抱。

「賽文長老！！！」

我撲進這位敬愛的長者懷裡，植物的芬芳和藥草的獨特氣味籠罩著我，讓我從出去遊歷后開始變得紛雜的心漸漸平靜。

賽文長老撫摸著我耳畔的頭髮，溫柔地笑著。

「我看見你的耳畔依舊存有陽光，看來和你一起旅行的同伴，真的是群很不錯的人呢。」

長老啊，他們豈止是很不錯的人，簡直是美好的不能再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