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

杭州城,雲府,詠春院內,一名七八歲的小女孩坐在一棵粗壯的桃樹下,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捏著綉針,眼睛瞪得圓圓的,正在專心致志地刺繡。

暖風吹過,粉色桃花簌簌而落,飄在小女孩烏黑的秀髮上,侍立一旁的小丫鬟見了,輕輕伸手去將花瓣拂開。

小女孩名叫雲潤婉,是這大興王朝著名皇商雲盎之女,今年方八歲。

雲潤婉花了整整三天的功夫,終於綉好一對鴛鴛,她用肉肉的小手扯著線,又湊著唇去將綉線咬斷。

大功告成后,她看著自己這三天來的成果,開心道:「浮月,呆會兒就送去給娘看,娘肯定會誇我的。」

叫浮月的小丫鬟湊著瞧了一眼,也跟著笑:「三小姐繡得可真好看,要不奴婢現在就陪著小姐去太太那裡吧,也好叫太太高興高興。」

「嗯,也好。」雲潤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小心翼翼地捧著綉帕,眼底清澈明亮,「娘最近身體不好,一直在吃藥,我可擔心她了……好在上次王媒婆來給姐姐說親的那張家公子人還不錯,娘的心這才寬慰了點。」

浮月眨了眨眼睛,見三小姐要起身,立即伸手去扶,可還是晚了一步。

地上一片濕滑,雲潤婉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沒站得穩,跌摔在了地上。

院子牆頭上立即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嬉笑聲,有女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嘲諷道:「沉香你看,她就是個胖子,摔個跤而已,竟都爬不起來。」

雲潤婉聽得出那是自己四妹的聲音,一張圓潤的臉立即憋得通紅,但她不敢抬頭去看,她怕被妹妹明麗燦爛的笑容給傷到。整個雲府,眾多姐妹中,四妹妹跟自己一般大,可她是最美最囂張的一個,自己則是最胖最丑的一個。

父親最喜歡她,最不喜歡自己。

浮月嘟囔:「小姐您可別聽四小姐亂說,您美著呢,四小姐事事都不如您,她是在嫉妒您。」

雲府四小姐叫雲若畫,是柳姨娘所出,見嫡姐沒哭沒鬧,也沒搭理自己,頓覺沒趣。她眼珠子靈動一轉,搖晃著腦袋說:「姐姐,我不陪你玩了,我要去學琴學畫,晚上父親回來可是要考我的。」說著身子一躍,像是蝴蝶一般,翩翩然落到了牆外的地上。

雲潤婉這才抬頭去看,那刺眼的紅色的身影,果然不見了。

「快來扶我一把,我一個人爬不起來。」雲潤婉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見坐不起來,圓潤的臉漲得更紅,將一隻手臂伸向浮月,既窘迫又自卑。

「奴婢這就過來……」浮月回過神,小跑兩步,伸手去拉雲潤婉的手,可她年紀也不大,竟是用足了力氣也沒能將自家小姐拉起來。

如此拉了好幾次,雲潤婉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地上,表情有些無辜。

浮月開始著急了,詠春院是雲府的一個偏院,之前是堆雜物的,目前正在翻新準備建成一個花園,施工期間,家裡的管事婆子小廝丫鬟們都極少來這裡。

也是三小姐想圖個靜才來這裡的,這倒好,眼下想找個幫手都不行。

雲潤婉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她緊緊咬著唇,在浮月又一次拉自己失敗后,她朝浮月擺了擺手。

「你站在那裡不要動了,我自己想辦法爬起來。」她左右瞧了瞧,看見了旁邊那棵粗壯的大桃樹,費勁地翻了個身,先滾到桃樹根底下,然後蹭著樹桿,浮月又搭了把手,這才站得起來。

浮月伸手去撣她身上的黃泥,一邊撣一邊道:「三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害得小姐難堪了。」

雲潤婉轉頭往身後看,嘆氣道:「唉,摔跤倒是沒事的,只是這泥土裡原本是撒了花籽的,被我這麼一鬧,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開得出花來呢……」

「三小姐如果不放心,那奴婢改日陪小姐過來看,若是不行,咱們就再撒一遍,明年準會花香四溢。」浮月看著自家小姐粉白儒裙上怎麼也撣不掉的黃泥,皺眉道,「三小姐,咱們還是先換身衣服再去太太那裡吧……」

雲潤婉點頭:「嗯,換身衣服再去娘那兒,免得娘擔心我。」

雲太太蘇氏因前些日子小產,身子受了虧損,如今一直卧在床上,吃著補藥養身子。

也正因此,雲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免了幾位姨娘的安,近日來倒是閑了不少,開始琢磨著女兒的婚姻大事。

大女兒曼娘今年十四歲了,已是到了議婚的年紀,前兩天那西郊張家托媒婆來說親,說是瞧中了曼娘。

張家有三個兒子,前兩個都已經成了婚,就只剩下個幺子。

張小公子張笙,在整個杭州城還是頗有名氣的,書讀得好,十五歲時便中了秀才,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跟曼娘正般配。雖然家境差了些,可勝在有前途,以後高中做官,曼娘跟著做個誥命夫人,也給雲家祖上添光。

而且,張家三個兒子已經分家,張家二老跟著長子過,曼娘嫁過去只需好好侍候丈夫就行,不必受公婆妯娌的氣。

如此想著,越發覺得這是門不錯的親事,得趕緊跟老太太說,儘快將這門親給定下來才行。

蘇媽媽端著一盤子糕點進來,正見太太笑得紅光滿面,她知道太太必是滿意那張家公子的,心裡也替太太跟二小姐高興。

「今天廚房裡做了什麼糕點?蘇媽媽快端來給我瞧瞧。」蘇氏順手將鬢髮別在耳後,笑意盈盈地看著蘇媽媽手上端著的雲片糕,「呦,還是灑了芝麻的,可真是合了我的口味,光聞著就香。」

蘇媽媽自盤裡撿了一塊遞給蘇氏,笑道:「太太心裡甜,看著什麼吃著什麼,可都是甜的。」

蘇氏笑而不語,將雲片糕吃完,拿了帕子擦手,擦完手便自被褥里走下床,坐到梳妝鏡前。

「快給我梳理梳理,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看著銅鏡裡面的自己,容顏姣好,只是臉色差了點,眸光一轉,「給我上點妝,要看起來精神點的。」

「太太坐好,我這就給太太梳理。」蘇媽媽開心地走到蘇氏身後,拿著桃木梳輕輕地為她梳頭。

這些日子太太因為小產的事情心裡不是味兒,身子也差得很,脾氣還不好,連帶著跟老爺的關係也變得微妙起來。

這次,終於因為二小姐的婚事心情有所好轉,可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嘛。

要說這老爺,可有段時日沒踏進梨院了,聽府上丫鬟說,都是呆在柳姨娘母女那兒。

蘇媽媽心裡「呸」了聲,暗罵那柳姨娘是個狐媚子,還很不懂規矩。不過一個妾氏而已,她還敢爬到主子頭上來不成?真是反了天了,虧得太太不計較,否則有她苦頭吃……

雲潤婉回到梨院后沒有直接來瞧母親,而是先偷偷回自己屋子換了身衣裙,往母親屋子來的時候剛好遇到嫡姐雲姿曼。

雲姿曼十四年華,正是嬌花初綻的年紀,容長臉蛋,削肩細腰,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因為自信,臉上像是罩著一層光環,襯得氣色更好。雲潤婉獃獃地看著姐姐,也有些失神。

「婉娘,你在發什麼呆,姐姐問你話呢。」雲姿曼伸手在雲潤婉眼前揮了揮,見她眼神獃滯表情獃痴,不禁皺眉道,「你下午都做什麼去了,我找了你半天都沒瞧見人。」

雲潤婉搖晃著圓圓的腦袋,吞吐道:「沒有幹什麼去啊,哦,就帶著浮月在院子裡面轉了幾圈。」她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心虛地看了姐姐一眼后又迅速將視線移開,只垂頭看自己腳尖,雙手也緩緩背向身後。

「哼,手裡面拿的是什麼?」雲姿曼將她的小動作小眼神都瞧在眼裡,她是看著妹妹長大的,妹妹有心思她怎會不知道?

長臂一揮,便將妹妹手上的布帛奪了過來,展開一看,竟是一對鴛鴛。

「啊,婉娘,原來你小小年紀就動了歪心思。」她笑得眉眼彎彎,伸手捏了捏妹妹肉肉軟軟的臉頰,俯身將臉湊近她,「只是你還太小,等你再大幾歲姐姐給你說門好親事。」

雲潤婉憨憨一笑,雖然還不到九歲,可有些事情還是懂的,比如說,像自己這麼胖的女孩子,就是不漂亮,不漂亮的女孩子將來是嫁不出去的,只有像姐姐這樣明艷動人的女子才能說到婆家。

「姐姐,這是我送給你的。」雲潤婉低著頭,下巴擠出一堆肉,雙頰也是粉粉鼓鼓的,她用肉乎乎的左手不停地去捏肉乎乎的右手,悶著頭道,「我聽蘇媽媽說了,張家找了媒婆來說親,娘好似挺滿意的。」

「婉娘!」雲姿曼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有些嬌羞地低了頭,聲音也小了些,「這話你不能亂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呢,小心叫別人聽了笑話去!」

雲潤婉見姐姐臉色頗為嚴肅,立即閉嘴,就怕自己說錯話會給姐姐惹麻煩。

畢竟,這是關於姐姐的婚姻大事,關乎姐姐以後幸福的,斷不能出一點差錯。

「好啦,走,我們去看娘。」雲姿曼拍了拍妹妹圓乎乎的腦袋,牽起她軟綿綿的小手,拉著她往蘇氏屋子走去。

蘇氏梳洗打扮好,對著銅鏡照拂,面容豐潤,柳眉杏眼,氣色看起來也好了很多,只是身子還有些弱,尚無什麼力氣。

蘇媽媽直稱讚道:「太太您可真美,依我看,兩位小姐就是承了您的美貌,都長得跟花兒似的。」

「蘇媽媽,我娘就算不打扮,那也是最美的。」曼娘牽著妹妹的手進來,見母親好生打扮過,手肘推了推妹妹,「婉娘,你說是不是?」

雲潤婉抬頭看母親,又看姐姐,咧嘴笑道:「娘跟姐姐都美,我以後長大了是不是也會變美?」她歪著腦袋,目光一片澄澈真摯。

蘇氏笑著在小女兒臉上親了一下,摸摸她的頭:「在娘的心中,婉娘是最美的小姑娘。」順手從盤子里撿了一塊芝麻雲片糕放在她嘴裡,「廚房裡剛做的,還熱乎著呢。」

雲潤婉一整塊全含在了嘴裡,雙頰鼓鼓的,確實覺得又酥又香,好吃得緊,順手從盤子里又撿了一塊,遞給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浮月。

浮月看著太太的臉色,見太太沒說什麼,這才伸手接過,輕輕咬了一口。

母女三人正促膝說著話,梨院的大丫鬟春梅走了進來,垂頭道:「太太,柳姨娘跟趙姨娘來了,說是來給太太您請安的。」

蘇氏蹙了蹙眉,全然沒了剛才的好興緻,只坐正身子,朝著春梅揮了揮手:「叫她們進來吧……」

什麼請安?蘇氏心裡明鏡似的,怕是聽得了有人給曼娘說媒,為了韻娘婚事而來的吧……這個柳氏,若是真心為韻娘好也就罷了,怕是瞧不慣自己舒心,上趕著來找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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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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