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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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好笑。
吳廷的情報人員潛入京師,居然需要請當地的鏢局提供沿途護衛。
此舉看似荒唐,實則充滿智慧。
若不請鏢局,車隊途遇兵、匪攔路,如何應對?
起了衝突,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交給鏢局就沒有這種麻煩~
自古以來,開鏢局3要素:
官面有硬關係,江湖有硬路子,鏢師有硬點子。
不夠硬的,早都關門了。
……
劉千戴上瓜皮帽,快步走進鏢局。
一名中年鏢師連忙迎了過來,抱拳行禮,不卑不亢。
「久仰。」
「久仰。」
「勞煩大師兄,53車物鏢要進京,鏢禮1300兩。」
鏢師精神一振,筆挺的腰桿不由得彎了兩分,擠出笑容:
「請入屋細談。」
1刻鐘后,兩邊達成了協議。
白紙黑字,各自摁好手印,雙方的合作關係就算正式生效。
……
鏢局院里,幾十號年輕後生正在打熬筋骨,演練槍棒。
一側武器架上,各式冷兵器一應俱全。
劉千笑道:
「董鏢頭,這趟鏢價值昂貴,我不希望出任何差池。」
「您放心,鏢在人在,鏢亡人亡。」
可能是為了彰顯實力,董鏢頭喚來了1名年輕鏢師。
「給東家露一手。」
「是。」
年輕鏢師抄起弓箭,箭如流星正中20丈外的靶子紅心。
然後,得意的昂起下巴。
還不忘自誇一句:
「東家,我是滄州人,4歲開始練武。」
鏢頭董冀川補充道:
「我們鏢局裡全是滄州人。」
……
劉千點頭,贊道:
「滄州鏢師,信得過。」
聽了這話,
所有人都得意的昂起頭,與有榮焉。
正好趕上飯點,大籠屜蒸的包子還有白菜燒肥豬肉,香噴噴。
明清時期,
鏢師的伙食水平甚至超過普通小地主,只因這是一個殘酷的行業,營養就是戰鬥力。
當日,
鏢頭著手做準備。
次日清晨,車隊準時出發。
頭尾兩輛車都插上了旗幟——滄義鏢局。
25名鏢師手持長兵器,威風凜凜。
……
出城門,兵丁笑嘻嘻放行。
過關卡,無人檢查。
很顯然,滄義鏢局夠硬。
沿途,
董冀川走在最前面,不時和各色路人打招呼,遇到不同人,他的反應也不同。
有的只是微微頷首,有的要拱手抱拳,有的走過去主動塞點散碎銀子。
走鏢,不是打仗。
鏢師們能少動手就少動手。
動手就意味著傷亡,鏢局要養著傷殘鏢師。
動手就意味著結仇,下次走鏢風險翻倍。
走鏢本質上是一樁生意,鏢師們不崇尚快意恩仇,更不喜熱血。主打一個「以德服人」,「以錢開路」,「以武懾人」。
好的鏢局,
每年花費在買路上的公關費用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
劉千坐在顛簸的馬車裡~
他發現津門府與眾不同,江湖含量太高。
沿途,有無數雙覬覦的眼睛投向車隊。
茶葉,俏貨。
若不是有董冀川和鏢局的威名震著,怕是這些人要動歪腦筋。能搶就搶,能偷就偷。
江湖上下三濫的招數數不勝數。
情報署的行動人員低頭趕車,打扮的老實巴交。
不過,
依舊瞞不過鏢師的眼睛。
……
「爹,這伙客人不簡單。」
「知道。」
董冀川大步走在最前面,體力充沛。
大兒子緊跟兩步,擔憂的問道:
「會不會有麻煩?」
「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不要瞎琢磨。我們是鏢師,不是師爺。」
兒子尷尬地退下。
突然,
官道前方發生了糾紛。
兩伙人扭打在一起,還有人高喊救命。
董冀川絲毫不為所動:
「下官道,繞過去。」
……
4名最為兇悍的鏢師手持長兵器護著車隊,從泥地多繞了2里。
董冀川殿後,特意觀察了一下車轍印。
深淺不一!
有幾道車轍印絕不是滿載茶葉的重量能壓出來。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銅鐵金銀一類。
他也不由得對車上的貨物產生了疑問,大兒子說的對,這夥人有確實些古怪,一路需加倍小心謹慎。
……
劉千快步趕了上來,問道:
「董鏢頭,今晚在何處歇息?」
「前面三五里有個村子。村裡有位小王員外,為人熱誠,他家院子大,車隊好安置。」
「安全嗎?」
「您放心,有我們守夜。」
鏢局到處有朋友。
小王員外熱情的很,招呼著佃戶出來燒熱水,殺雞鴨,取腌貨,給屋子裡的大通鋪換乾淨稻草,還有拉車的牲口也得提前餵飽了。
一應花銷自然是劉千出。
小王員外滿臉堆笑的收下了25兩銀子,倒也算公道。
要知道,北方的糧價已經上天了。
吃飯時,
劉千不經意的問了句:
「老董,如今1石米售價幾兩?」
「4兩!」
「哦。」
……
劉千心中產生了一絲疑問,根據情報去年北方糧價已經到了6兩。
跌價了?
清廷從哪兒搞來的糧食?
不會是第4軍團那幫王八蛋在搞走私吧?
小王員外是個人精,笑道:
「這位爺有所不知,冬天凍死了太多人,糧價也就下來了。」
「啊?」
「光周邊的五六個村子就凍死了200多口,慘哦~」
說到這裡,
小王員外的臉上也露出了悲戚的表情。
開春后,大家自發的走出家門,刨開被積雪壓垮的鄰居家茅草屋將一具具硬邦邦的凍屍抬出來。
這一春,不知添了多少新墳。
……
當晚,
劉千正在油燈下繪製地圖,記錄沿途見聞。
篤篤~
傳來了敲門聲。
「誰?」
「老爺,是奴家。」
劉千打開門,看著門口的女子。
「是員外讓奴家來的,說要是老爺看得上,胡亂賞點銅錢。」
劉千哪敢隨便,冷冷說道:
「為何如此作踐自己?」
婦人眼眶紅了:
「奴家是個寡婦,還帶個兒子,奴家~」
劉千上下打量一番,見姿色尚可,於是一把拉進屋子~
摸出一小錠銀子晃晃。
「好好聽話,歸你了。」
「哎。」
……
1刻鐘后,婦人被推出屋子。
攥著銀錠喜滋滋地回去了。
想著這恩公雖然醜陋矮小、癖好特殊,但出手大方,比世間那些高高大大的男子英俊許多。
劉千雖然好色,但性子機警。
將這婦人拉入屋子后,就用衣服蒙住其腦袋,喝令不許揭開不許吭聲。
完事後,將人推出屋門。
可謂十分無情。
……
次日,
正要出發,莊子外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一身青色褲褂,衣襟敞開,腳蹬一雙藍布襪子繡花鞋。
「奉知縣老爺命,下鄉催繳乾隆45年的錢糧。」
眾人頓時樂了~
如今是乾隆44年,今年征明年的糧,還能這麼玩?
小王員外氣笑了,指著領頭的傢伙罵道:
「你踏馬還真敢開牙,不交。」
「得,那比劃比劃?文打?」
「文打。」
劉千一頭霧水,卻被董冀川拉到一邊。
「津門混混,無妨,有分寸。」
……
催糧的隊伍里走出一混混。
只見此人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前腿虛點,後腿虛蹬,頭似揚不揚,眼似斜不斜,走路邁左腿、拖右腿。
走到中間~
小王員外冷笑,退後2步,手一揮。
「打。」
7名手持皮鞭、棍棒的莊客立馬衝上去。
混混手一揚:
「慢著。」
然後兩手抱住後腦勺,胳膊肘護住太陽穴,兩腿麻繩般擰在一塊兒,側身弓起后像個蝦米。
「來啊,打我啊!」
……
頓時,莊客們皮鞭棍棒一起下。
混混被打的塵土飛揚,依舊囂張,嘴裡叫罵:
「舒坦~」
「用點勁啊,娘們唧唧的。」
「王員外哎,你爹賣溝子,你娘養漢子,你姐半掩門,你老婆偷漢子,你兒子沒p眼。」
回應混混的是一頓更瘋狂的暴淬。
小王員外跳腳大罵:
「給我打,狠狠的打。」
一名粗壯莊客從地上撿起一根扁擔,大吼一聲:
「閃開。」
眾人連忙躲避。
扁擔呼嘯砸下,咔嚓~
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混混的臉瞬間變幻了兩種顏色,先白后紅。
不過,
卻依舊嘴硬,抱著頭大罵:
「小王員外,你娘偷漢子哎。」
……
縣衙一方的人,齊聲歡呼。
莊客一方,士氣低落。
只見其中一莊客抄起斧頭朝著混混砍去。
混混不躲不閃,瞪著眼睛。
斧刃快要劈上腦門時,莊客手腕一變,斧頭側面砸下。
混混頓時血流滿面~
倒在地上抽搐了半天才掙扎著坐起來。
他手撐地面,口齒依舊清晰:
「舒坦,真踏馬舒坦。」
「有種伱別收手啊,爺們活膩歪了,來,朝這劈。」
……
小王員外無奈的一揮手:
「停。」
然後走到混混面前,低聲問道:
「您住哪兒?」
「爺爺我住津門府城外。」
「給好漢送回家去,這封銀子您拿好。」
莊客們卸下門板將混混抬走。
小王員外朝著眾人拱手:
「我服了,容我10日。」
「得嘞。」
催繳錢糧的眾人歡天喜地的走了。
饒是見慣了世面的劉千也目瞪口呆,津門的江湖這麼邪乎嗎~
……
車隊上路后,
劉千忍不住詢問董冀川:
「這是什麼玩法?」
「東家有所不知,津門府都這樣。派一人上門挑釁,由著你打,如果這人吃不消打,哼一聲疼或者求饒躲避就算輸。」
「那如果打殘了呢?」
「無妨,願賭服輸。關鍵是看哪一方先認輸。」
「若是遇上心狠的,將人活活打死。」
董冀川笑笑:
「眾目睽睽之下,打死人是要吃官司的。」
「明白了。」
劉千煥然大悟,這是基於官府秩序之下的一種特殊玩法。津門混混,卑微又炫酷,饒舌又離譜~
……
董冀川想了想,又叮囑道:
「東家若是在京城遇上了這等潑皮,莫要和他們僵持,不如賞點銀子了事。」
「嗯。」
劉千搖搖頭,感慨江湖之大,一輩子學不完。
同時又意識到清廷的財政撐不住了。
卯吃寅糧~
而且是普遍現象。
直隸、山東、河南都開始徵收明年的錢糧了。
只不過,
很少有地方像津門府這樣,征一家士紳大戶就廢一個混混。
車隊走出去老遠,
劉千忍不住感慨:
「津門這地方,情況太複雜了!」
……
3日後,車隊入京。
當望見廣渠門時,鏢局眾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城門官見車隊靠近,興奮的拔出腰刀:
「下車,檢查貨物。」
蔣天木走上前眾目睽睽之下抽了城門官兩耳光,將內務府的腰牌湊到他眼前。
城門官羞愧~
喝令底下兵丁放行。
情報署曾派人南下廣東找福成他爹,了解過內務府的各種秘聞。
老爺子原話:
不囂張,不貪財的人配進內務府嗎?
所以蔣天木不可能給外城城門官銀子,這不合規矩。
……
車隊進入外城,劉千喝止了車隊。
先就地安置了鏢局~
然後,下令人貨分離。
由蔣天木帶著臨時雇傭的無知民夫去崇文門通關。
他自己帶著一眾部下,四散喝茶。
人貨分離,主要是安全。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劉千是老江湖,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
崇文門稅關,乃天下第一稅關。
到了這裡,
蔣天木不敢囂張,先展示實力——順天府的批文、內務府的腰牌,以及和府管家劉全的親筆信。
妄圖獲得減稅優待。
不過,
稅吏態度冷淡,搖頭:
「不管什麼人來了,都得交稅。」
「哪怕是和大人自己趕著馬車來了,也得交稅。」
沒辦法,這年頭出入崇文門的有幾個平頭百姓?四品官眷多如狗,一品二品天天有。
大家都是官,就等於大家都不是官。
……
蔣天木無奈,將其拉到一邊討價還價。
最終,
留下5000兩貨值的茶葉沖抵稅銀。
但他態度堅決,禁止城門吏查驗貨物,翻來覆去地就一句話:
「交稅沒問題。」
「但是你不能開箱,開箱的後果你承擔不了。」
「我不能說的太仔細,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懂。永定河裡的冤魂多了去了,不差你和我兩條賤命~」
「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闔家老小想想。」
「兄弟,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千萬不要衝動,你別瞪眼,你懂我意思的。」
……
城門吏望著那一車車的木箱,牙齒咬了一次又一次。
最終在眾人的勸說下多收了500兩。
放行!
消息稍微靈通的人都知道目前的茶葉走私生意大致分3路,幕後的真神也不同。
鄂——豫那一路,是幾位王爺。
揚州——淮安那一路,似是富察氏。
津門這一路,是和珅。
總之,
即使前線節節敗退,
京師的貴人們照樣喝武夷紅袍、明前龍井、洞庭碧螺。
雖然價格上了天,但該喝還得喝。
貴人從來不問價,問價的肯定不是貴人。
……
茶葉走私路線當中,
利潤最高的是津門海運路線,情報署只做高端茶葉,專供北方的達官貴人。
數量最大的是鄂——豫路線,第4軍團駐守湖北,瘋狂出貨,供應北方士紳和普通官吏。
最凋敝的是揚州——淮安路線,因為第4軍團走了,只剩下一些雜魚小打小鬧。
比較一下,
情報署還算厚道,畢竟走私的利潤大部分轉為了行動經費、人員賞銀。
第4軍團很不厚道,集體分贓,捎回家蓋房子開鋪子。
……
遠遠望著車隊駛入崇文門后,劉千起身和眾部下徒手進城。
隨便搜,隨便查。
除了鋼鐵般的意志,渾身上下沒有攜帶任何一點金屬。
輕鬆過關。
劉千深吸一口氣,
內城,在我腳下。
皇城,前方左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