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一更】「今天這麼好的機會……
林妄說這句之前,池淵其實已經想到了他會問什麼。
想到了也沒攔著,沒打岔,沒說別的。就抱著他安靜聽著,等到這句問出來。
本質上都是通透敏感的人,只不過林妄平時就展露出一部分,池淵看出來了也很少表現。
林妄沒等到池淵的回答,按了按他發頂,鬆開了抱著的胳膊。
笑的時候眼神放鬆,碰了碰池淵的手,「走,這地方冷,上去說。」
林妄往前走了兩步,袖口忽然被拽了一下。
池淵跟上來,把手揣在他兜里,和他一起走。
「我這麼問,」林妄偏頭看著池淵,笑了聲,「是不是有壓力了?」
池淵沒說話,領著林妄順著河流往下走,沒去岸上。
「你總睡不好,吃褪黑素助眠,我不是想管著你不讓吃,」林妄把手伸進兜里,捏了捏池淵的手心,「我怕你吃壞了,昨天才嘗一下。」
池淵反握住林妄的手,問他:「吃完什麼感覺。」
林妄想了會兒,說感覺睡不著,又困又精神的,現在還有點噁心,但是都不嚴重。
「一開始這樣,」池淵看向不遠處的地方,很慢地說,「熬過一段時間,就會睡得很好,不會失眠,不會做夢,不會聽見不存在的聲音……」
他停了幾秒,抬起手,掌心停在林妄臉前面,從指縫裡看著他,「不會看見不存在的東西。」
林妄已經有了這方面的猜測,聽完池淵的話,只是壓下他的手說:「我在呢,看別處去。」
池淵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前走,池淵一下一下勾著林妄的小拇指,路過一個風吹起來的小雪堆時,說:「哥,我吃的是鎮定劑,下次別嘗了。」
林妄拍拍池淵的手背,力度帶著安撫,「我能問為什麼吃嗎?」
池淵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林妄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笑了,「因為聰明的小孩頭疼。」
池淵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妄看著他點頭,偏頭笑了聲,池淵在一些地方讓他覺得有點兒可愛。
二十四也不小了,比他還高,能一手把他按牆上不許動的男人,林妄有時候真覺得挺可愛。
「想什麼呢?」池淵一挑眉,惡人先告狀這一點上登峰造極了,說林妄:「色眯眯的。」
林妄擺擺手,也不能說想你可愛呢,就說:「想你昨天也不攔著我點,說吃倆就吃倆,也不怕給你哥吃出毛病來。」
池淵說:「不給你吃你能放心么,姜嵐馨給你試過毒了。」
林妄問:「姜嵐馨?」
池淵說:「我媽。」
林妄嘆了口氣,又鬆了口氣,他媽知道這件事,至少不是自己胡來。他語氣軟的像哄著問:「為什麼頭疼啊,小孩兒?」
「睡不著,幻聽,幻視,噁心,不想說話,嗓子啞,」池淵看著林妄,「想起什麼了?」
林妄一時間沒想到恰當的詞,池淵替他說了:「應激障礙,你是不是想說精神病。」
林妄沒瞞著,無奈地給自己解釋:「我讀書少,高中沒念完就輟學了,不知道底下還那些分支,別多心。」
池淵一下笑了,眼睛彎著的時候像狐狸,「騙你的,就是精神疾病的一種,你想對了。」
「你這麼說,抑鬱症不也是嗎?」林妄下意識給池淵做辯解,不是接受不了,是不想讓他隨便把自己歸類,看著人心疼。
「嗯,」池淵把林妄看得透透的,說的直白,「你眼裡精神病是不是就分成瘋子傻子兩種。」
林妄讓他問的不知道該怎麼說,點頭?那池淵算哪種。
最後只能認輸,「可別考我了,我以後多讀點書。」
池淵定定地看了林妄一會兒,收回視線,說:「吃過葯,看過醫生,做過治療,關起來過,綁起來過……最後都沒用。姜嵐馨帶我出院,讓我一個人住在別墅里,然後就好了。吃了葯就能睡好,睡好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林妄:「多久了?」
池淵說:「十六年。」
「所以曲醫生其實是你的心理醫生。」林妄想起上次他高燒,來的是一個男醫生。
池淵點頭,過了兩秒說:「她很煩,我不喜歡和她說話。」
「那也不能不說啊,她是大夫,你說了她才能幫你。」林妄想起來,以前認識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十幾歲的兒子經常看心理醫生,朋友說聊完狀態能好點,不然誰都不搭理。
池淵不說話,不愛回答的問題就不說話,當沒聽見。
林妄又問:「你是不是應該每個月都和她聊聊?」
池淵看他,又扭頭不看他,半晌,說:「不害怕么,精神病殺人不犯法。」
「可別嚇唬我,」林妄說,「那你不害怕嗎,我魂兒都換了。」
池淵笑了一下。
像林妄剛才說的,他問池淵到底吃的是什麼葯,有什麼病,不是為了知道然後找個理由就走的。
他要的只是互相了解,有什麼事提前都知道了,之後再遇到也不會沒有準備。
面對然後解決,這才是林妄的性格。
他不怕事,他怕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頭霧水原地亂轉。
「小孩兒,你是不是想打岔,不願意聊曲醫生。」林妄小拇指被池淵徹底勾住,冷風一吹,他倆現在指尖都不太有知覺了。
池淵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盧金鶴那天提這事了。」
林妄懂了,那天池淵跟個小可憐似的打電話,說他把盧金鶴揍一頓,原來還因為這個。
「那就聊聊別的,」雪越下越大,林妄把外衣帽子戴上了,碰碰池淵後背讓他也戴上,「今天這麼好的機會,我們都說說,說說自己。」
下雪的時候氣溫相對暖和,有雪粒落池淵臉上,化了之後洇濕了一小縷頭髮,戴上帽子之後顯得乖。
林妄讓說說自己,池淵就把以前很長很長的事,很簡單地說了出來。
說他說話很晚,六歲了還只和姜嵐馨零星說幾個字,那時候就開始吃藥。
說那個叫遲震徊的男人家暴,姜嵐馨以前有副好嗓子,經常一身傷地抱著池淵躲在沙發上睡覺,給他唱歌。後來嗓子被打毀了。
說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把自己的葯扔進遲震徊的菜里,但是劑量太小,沒有作用。
說他後來學會了藏,不是藏自己,是藏姜嵐馨。
「我讓她去地下室幫我找東西,然後把她關裡面,遲震徊找不著她。」池淵說。
「那你呢?」林妄問這句話的時候聲兒都是顫的。
「我?我沒事,」池淵輕易帶過了這個問題,反過來捏林妄的手指,安慰他,「後來,我發現遲震徊花粉過敏,會哮喘……」
他在家裡插了很多花,等魔鬼回家,犯了哮喘,居然還有力氣按住姜嵐馨,拿花瓶一遍遍砸她的腦袋,猙獰地說這次一定殺了她。
姜嵐馨流著血讓孩子跑,孩子跑了,跑的飛快。
他跑到了廚房,拿著水果刀,插進了遲震徊的眼睛里。
之後姜嵐馨再也不用挨打了,池淵吃的葯也更多了。
池淵說:「不吃藥,做夢會夢到。」
夢到什麼他沒說,說這些的時候表情還是很淡,像說別人的故事。
林妄以前覺得池淵像個不透明的瓶子,永遠高高掛在天上,平靜地看著別人喜,別人怒,自己的情緒嚴絲合縫地藏起來。
那時候以為是他成熟,現在林妄才明白,不是成熟,是只能平靜,多餘的情緒起伏裝不下了。
多一分開心,就要多面對百分千分的不開心,能和他分享情緒的只有比他更痛苦的母親。
這樣的生活催生出的靈魂,不可能是潺潺流著響聲悅耳的小河。
池淵只能是海,多大的東西掉進去了,連一絲波瀾都沒有的海。
林妄站住,拽著池淵的胳膊一把把他摟進懷裡,掌心揉著他頭頂,啞著嗓子說:「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池淵低著頭,下巴擱在林妄肩膀上,「哭了?」
林妄「啊」了聲,說:「小可憐。」
池淵笑了一聲,默認了這個稱呼。
兩個人又抱了很久,直到林妄的手機響了,鈴聲打破了兩個人的平靜。
林妄揉揉池淵的耳朵,分開后掏出手機:「鹿導,可能找我們了。」
池淵讓他掛了,林妄沒反應過來就讓池淵按滅了。
池淵說:「到你了。」
「什麼?」林妄微信上還有陶允晴發的消息,問他倆哪去了。
「到你說了。」池淵又把他微信關了。
「我……」林妄卡了個殼,鼻子現在還酸呢,這時候哪有心情說自己,「我就之後再說吧,心裡全是你了,說不出別的。」
心裡全是你了,這幾個字從林妄嘴裡說出來,池淵怎麼聽都是受用的。
林妄是池淵見過的人里最會哄人的,哄的還都是真話,一字一句都從心裡出來,沉甸甸的。
一句真心話從林妄心裡出來,進了池淵心裡,砸出的水花都是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