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妖王推舉大會

夏秋被枕邊的梅花香氣所喚醒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因為龍血的關係，這一夜她都睡得特別沉，因中毒而虛弱的身體也好了大半。

剛一睜眼就恍然發現歐陽小冷趴在床邊睡得正沉，睡夢中的他，臉上沒了平日的冰冷，而是多了分孩童般的純凈和安詳，不知他正做著怎樣的夢呢，嘴角竟帶著一抹微笑。望著這樣的他，她先前身心所受的痛苦頃刻間都煙消雲散，禁不住也微笑起來。她慢慢起身，輕巧地為他披上毯子，然後走向庭院中想好好舒展一下自己僵硬的身體。

外面正煙雨蒙蒙，空氣里也霧障重疊，枝頭的梅花也被雨水打濕。第一次看見妖界的雨讓夏秋欣喜不已，她佇立在迴廊里看著外面的雨，聞著空氣里雨水的味道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對於她來說這不是第一次命懸一線了，但經歷過昨日那番劫難后，她的心卻變得超然了許多，也不再那樣懼怕生死。她深深體會到歐陽小冷他們所說過的妖界王城裡的寧靜只是假象，而很快地存在於表面的寧靜即將被打破。在歐陽小冷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勇大人曾詳細地和她說起過妖界王位之爭的嚴峻，各方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不惜不擇手段，甚至十指染血。

雖說妖界早已不如鼎盛時期繁榮，但南浙城的神秘寶藏，隱松的稀有礦石，東堯的穩定富裕都足以讓人痴迷亂性，因為誰得到王權誰就能夠擁有這一切。還有對再次與青雲開戰的極端恐懼，這些都是擋在歐陽小冷登上王位前的重重阻礙。夏秋邊思考著這些邊沿著迴廊緩步前行，走著走著，前面出現了一個同樣眺望著雨景的身影。

千騎因為滿懷心事，一直無法入眠，所以趁天微亮便走出房間透氣，當看見夏秋已經能夠行走，他的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問道：「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你呢？為救我害你一下子失去那麼多血不要緊吧？」

夏秋一想起昨夜千騎為救中毒的自己，毫不遲疑地將那樣珍貴的龍血獻出來除了感動還有些擔憂。

「不要緊，你看！對於我來說那麼點兒血根本不算什麼，睡一覺就可以完全恢復了。」千騎故意舉起自己的手腕給夏秋看，上面的傷口雖然已經完全復原了，但其實他在撒謊，失去那麼多的龍血可能要數周才能完全恢復體力，但他卻不想夏秋為此而覺得虧欠於他，他始終覺得本來就是他的疏忽才令她險些喪命。

夏秋和千騎並排站著，卻把目光又投向了院子里的煙雨之中，她並不看什麼，只是任由目光隨意投向遠處說道：「那就好！之前你說過會滿足我三個願望的事，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千騎安靜地望著夏秋的側臉，覺得只要是她說的話，自己都會儘力去實現，跟三個願望的承諾其實沒有關聯，因為他根本沒有力量去拒絕她。

「嗯。」夏秋本以為千騎說的只是句玩笑話，沒想到他卻回答的那麼認真，她的心情反而忐忑起來。

如果自己為了歐陽小冷而懇求千騎支持他，他會答應嗎？她心底明明知道這樣做就等於是利用了千騎，卻還是冒出了這樣的想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得這樣自私。

就在夏秋遲疑的片刻，千騎卻試探性地問道：「你覺得小冷能順利在妖王推舉大會上獲得王城其他人的支持嗎？」

夏秋很用力的點了點頭，反問道：「你會和他站在一邊吧？如果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要你不計得失的站在他這邊支持他，你會滿足我的願望么？」

「嗯。」千騎不假思索地笑著點頭，他的身體在思考前就替他做出了選擇，為博眼前這個剛剛認識的人類女孩兒一笑，他覺得做什麼都是對的，也都是值得的。

雖然大家都想讓夏秋休息一天，但她還是堅持去了學校，這是她第一次由妖界出發去自己的高中，還是和歐陽小冷一起，那感覺只能用微妙來形容。

好在前一天出門時她已和爺爺奶奶謊稱要在劉玲美家過夜，書包也留在了歐陽古宅，要不然又會生出許多是非，近來總是和家人撒謊已讓她心裡不安，如果再耽誤學業的話她就更是無法原諒自己了。其實另一方面她是急於想回到屬於她的世界的，因為只有雙腳踏在自己熟悉的街道和校園才能讓她又有了活著的真實感。

周一學校里的節奏總是很快，從早晨的升旗儀式起夏秋都沒有機會再去回憶昨天被羅剎母擄走的恐怖經歷。午休時她突然想起今天不會有奶奶做的愛心便當了，這時候劉玲美走了過來。

「怎麼？今天沒帶飯啊？」劉玲美有些神秘地問。

早上她恰好從教室的窗戶里看見夏秋是和歐陽小冷一起來學校的，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兩就變得那樣親密了，夏秋漸漸開始不怎麼說她自己的事情，就連之前歐陽小冷向她表白的細節也沒主動透露。從她們成為好友的那天開始，她自認為和夏秋之間就沒有了秘密，直到那個歐陽小冷出現了，她的好友突然就像變了個人，這種陌生感讓她心裡酸酸的，她一直壓抑著自己，但卻越來越有些控制不住。

夏秋的眼中晃過一絲尷尬答她：「不小心忘記了！」

「我們兩分著吃吧！」劉玲美咬了咬嘴唇還是把想拋給夏秋的一大堆問題給吞了回去，只是把自己的便當放在她的桌子上，然後拉了把椅子向往常那樣坐在她對面。

兩人剛要開動，董穆雅卻走了進來喊道：「夏秋，你家人給你送飯過來了！」

夏秋遲疑了一下走上前接過董穆雅遞給她的便當盒，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她們家常用的，可當她看見盒子上面貼著的畫了片紅葉的便簽紙就猜到是誰送來給她的了。

她走回座位打開那個神秘便當盒，劉玲美都忍不住驚叫了聲：「哇！」

歐陽紅葉為她準備的便當只能用奢華來形容了，仍茲茲發響的黑椒牛排和切成花朵形狀的烤鱈魚，搭配青瓜水果色拉還有意麵，所有的食物都在冒著熱氣，讓人覺得一定是用什麼「特殊」的方法保存了，絕對不是剛剛做好那麼簡單。她不由地從心底感激起歐陽紅葉來，現在他一定正在為準備推舉大會的事忙得不可開交，竟然還會惦記著自己。

「你要不要也來吃點？」夏秋轉過身問後面的歐陽小冷。

「不了！」歐陽小冷也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歐陽紅葉的把戲，他很想再對夏秋說句多吃點兒，但當著劉玲美的面卻沒能說出口。

接下來的幾天，由於夏秋的身體才剛剛恢復而歐陽勇又忙著籌備推舉大會，所以對她的訓練也就暫停了下來。儘管歐陽小冷在放學以後也要回妖界王城，但發生了先前的事令他更加堅持於親自接送她了。一時間她好像又恢復成為了一個普通女孩，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但有時她還是會不禁聯想關於妖界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場夢境，而歐陽小冷其實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年。但她又很快清醒過來這份平靜不會持久，她必須重整旗鼓，打起精神，因為兩個世界的危機還沒有結束，她的締約者還需要她的支持，他們的冒險才剛剛開始！

妖王推舉大會如期而至，作為會場的天權殿也已準備就緒。

天權殿是整個宸極宮裡最雄偉的殿堂，大殿正面有九扇折門，殿內可容納數千人。整座大殿分別由東南西北四根巨大立柱支撐，立柱上雕刻著上古四大神獸，也是天神乾宿之子，青龍、白虎、朱雀與玄武。

這四根神柱正是由神界之主——天神乾宿親自投擲在此處的，那時妖界尚不存在，魑魅魍魎與人類共同生活在人間，為了避免長久以來兩族間持續不斷的爭鬥，天神乾宿便想出了利用自己四子的部分神力，在另一空間內開闢一片新的天地賜予妖族，而整個妖界也正是以這四根立柱為中心逐漸形成與發展起來的。後來大部分的魑魅魍魎自願來到了這個新世界，因為他們是這裡的主人，所以不用再與人類爭鬥就可以獲得自己所需的一切。但也有少部分妖魔，或因為對人類世界仍有留戀，或因違反妖界法條來逃避罪責而繼續藏匿於人間，他們偽裝成人類或動物的樣子生活在人類周圍。

宸極宮並不是以妖法一夜築城的，而是妖界最善建築的黑蜂妖一族歷經前後數代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每一塊大理石，每根樑柱，每塊金磚，每處雕刻都是手工製成的都傾注了他們的心血。宸極宮黑色的牆壁，正是建造時因勞累過度而死去的黑蜂工匠們在生命的盡頭將身體融入宸極宮的外牆而形成的，他們使自己的肉體成為宸極宮的一部分，而靈魂也永遠留在宸極宮內。偶爾風起時，彷彿還能聽見黑蜂妖族那特有的歌聲，那是一種由心靈共鳴所產生出的和弦。黑蜂妖族在建造完宸極宮后便所剩無幾，獨特而精悍的建造技藝也隨之失傳，所以別說王城永川，就是整個妖界也再不可能出現有如此美輪美奐的建築。

千騎因在那個清晨時許給了夏秋的第一個願望，決心放下心中芥蒂為支持歐陽小冷而放手一搏。他甚至在推舉大會以前通知了隨他一同前來永川的妖馬騎兵團團長，一旦情況生變，哪怕包圍天權殿也要壓制反對歐陽小冷的那些人，根本顧不得自己還因前幾日的大量失血而略感虛弱。這是他所不了解的感情，即便痛苦卻仍然如此堅定。第一次，他是這樣渴望著另一個人會因為自己的抉擇而感到快樂和幸福，沒有原因，更不求回報。

他換上青底刺龍紋圖案的長袍，腰間系一條銀色帶子。因為從歐陽紅葉那裡得知人類世界里男子大多留著歐陽小冷那樣的短髮，便索性將自己的長發一刀割斷，變成剛剛遮住耳朵的短髮后整個人頓時清爽了許多。為了顯示自己父王所統治的東堯城的絕對實力，以獲得其他長老和王族的信服，他特意佩戴了平時當做累贅的翠玉扳指和整塊金子雕空刻花的龍型項圈。

歐陽紅葉、望月及歐陽勇先一步前往天權殿，歐陽小冷則在迴廊上等待夏秋和千騎，他身上穿著的是白底銀線刺梨花長袍，這塊布料是他父親歐陽雪夜生前的最愛，他特意把那布料一分為二，一塊自己使用，而另一塊則送給了歐陽紅葉。歐陽紅葉一直將它保存至今，在推舉大會之前按照雪夜生前常穿的款式做了這件袍子給歐陽小冷，而他腰間系的金色帶子、手指上戴的狐紋瑪瑙扳指都是父親歐陽雪夜生前用過的東西。他上臂上扣了從妖王狐先祖銀狐神君那裡就代代相傳至今的、以神界符號鏤空雕刻著的純銀臂環。

千騎先從房間走了出來，站到歐陽小冷身邊，兩人並不說話，而是沉默著等待夏秋。

在去往天權殿之前，歐陽勇吩咐女性妖仆們服侍夏秋凈身、沐浴和更衣。她被換上歐陽勇為她準備的刺著紅梅、內里全紅的白色錦緞長袍，腰間則以一條鵝黃色綢帶繫緊。女性妖仆們為她將髮髻挽在腦後，而可化作梅刃的梅花簪則端正地插在上面。她們還為她略施粉黛，雖然她的皮膚因才從羅剎母所下的劇毒中恢復過來不久顯得更加蒼白，但也正因為此變得更為清麗脫俗。

她面帶一抹羞澀的微笑向歐陽小冷和千騎走來，宛若一朵剛剛開放的白蓮。平時淡衣素麵已讓歐陽小冷覺得好看，今天雖只是稍加修飾，然而緩緩走來的她還是讓他覺得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她那用浸滿梅花花瓣的水所沐浴過的身體，每走一步就有殘留的梅花暗香飄來，不免讓千騎想起那個清晨時與夏秋共賞煙雨時的情景，煙雨中庭院里蔓延開來的正是這股香氣，賽過玉蘭，更勝迷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