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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一走,隨著他來的宮人們也跟著離去,養心殿又恢復成平日里的清冷。
烏憬被領回寢殿後,看見了等在殿內,神色有些緊張的燕荷,對方看見他回來,連忙上前,對送陛下回來的宮人道,「有勞公公。」
太監是拂塵親自指派的人,並不多言,「明日再將陛下帶去御書房。」隨後就離去。
燕荷見人走遠,才衝上來扯住烏憬的衣袖,將人往這邊扯扯,那邊拽拽,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才鬆了一口氣,「陛下,您沒事吧?」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小窩。
烏憬險些眼一酸,當場就想哭出來,硬是憋回去,裝傻,「好玩。」
「哥哥給烏烏好吃的。」
「明天還要去。」
如果明天還這樣,他是再也不想去了。
烏憬心梗地想。
燕荷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個小傻子。」她說,「沒受傷就好。」
烏憬被她帶到案桌前,用完了今日的晚膳,因為白日里跟著九千歲吃好的喝好的,他對白粥也沒往日里那麼排斥了。
還算能接受地吃完了小半碗再挑了幾根青菜。
燕荷還勸他吃多一點,吃飽了晚上睡得香。
烏憬把碗筷一推,一扭腦袋,「烏烏飽了。」
燕荷嘆了口氣,又道,「熱水在屏風後備好了,陛下記得去洗漱,要記得把身上擦乾淨,穿好衣服,知道嗎?」
烏憬皺著小臉,認真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哦。」
燕荷就端著食盤下去了。
烏憬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不知道為什麼,燕荷今天對他的照顧很仔細,往常都沒有這麼耐心,怎麼今日卻……烏憬想了想,就好像對方有些心虛、愧疚一樣?
像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不會是因為今日午時沒在御書房外等到他就走了這件事吧?
烏憬身心俱疲,想了一會兒,就準備去躺平歇著了。
屏風后的沐浴湯子都很簡陋,普普通通一個木桶,皂角跟布都放在一旁,熱氣蒸騰的水面上還飄著個木瓢。
關好門后,他就把自己脫光光泡在裡面了,把身上那些疲憊都洗得乾乾淨淨,穿好衣服后,就上榻準備睡下了。
他受了驚訝,眼睛也哭得酸疼,本來極其睏乏,但因為入了秋,夜晚的天氣比白日冷得多。
今夜尤其冷,榻上還是夏被。
烏憬只好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蓋著薄薄一層被子,胡亂睡去。
養心殿里的宮人沒人幫他換新的暖和的被子,燕荷也沒注意到這件事。
半夜,裹在被子中的少年被冷得縮了縮,迷迷糊糊中換了個姿勢。
翌日,一大早上。
沒睡好的烏憬就被喚醒,他迷濛地睜開眼睛,看見燕荷在他榻邊輕聲喚,「陛下?陛下?」
往日都不是讓他睡到自然醒的嗎?而且現在殿內還是昏暗的,天才微微亮吧,怎麼這麼早就過來叫他起床了?
烏憬困得不行,又想睡過去。
「千歲大人剛下了朝,在往養心殿這邊過來,提前下了命令,喚您過去一起用早膳。」
「您可快些,用完膳后,千歲還得去跟內閣大臣們商議國事,都候著呢。」
這兩句老長一段的話轉換在烏憬的腦中,就變成了——
「……千歲……早膳……嘰里呱啦……」
好吃的!
有羊毛誰能忍住不薅?
烏憬驟然清醒,坐起來,「燕荷姐姐,烏烏起床了!」
燕荷連忙讓烏憬自個洗漱,又幫他把衣服喚上了,昨日那件為數不多能看得過眼的白衣被拿去洗了,今日他穿的衣服色調偏暗,看上去有些灰撲撲的。
可少年烏髮雪膚,瞧上去並不難看,但總歸配不上天子的身份。
仿若蒙塵的珠寶,被人遺忘在泥土之中。
但宮人們都瞧習慣了,沒人覺得不妥。
烏憬一路被帶去了養心殿的膳廳,而不是昨日御書房旁的偏殿小廳。
他來時,宮人們還在一道一道上著膳,只是早膳,席面上也擺滿了碗碟,各色果脯點心樣樣齊全,主食是道金絲玉碗做底的肉糜粥以及湯膳,香氣撲鼻。
比昨日還要奢靡。
寧輕鴻立在殿內,他似乎也才剛到,拂塵正在卸下他肩上的白色裘衣,一褪下,就露出內里如水紋般的紅綢官炮。
他坐在太師椅上,舉手投足間,隱約能見胸前金絲繡的仙鶴補子。
拂塵又彎身,小心卸去千歲爺頭頂上的九梁朝冠,低聲提醒,「陛下來了。」
寧輕鴻抬眸,瞧見正眼巴巴看著桌面膳食的少年天子,兀地笑了,有些無奈,「怎麼凈是一副沒吃飽的樣子。」
拂塵也陪著打趣,「陛下孩子心性,眼裡自然只有吃的。」
寧輕鴻笑意微斂,「是么?」
拂塵不知自己哪說錯了話,訕訕閉嘴,起了新話題,「爺,等下是讓內閣大臣們在金鑾殿等您過去,還是讓他們前來御書房?」
寧輕鴻又看了眼正走進殿的烏憬,吐出三個字,「御書房。」
烏憬戀戀不捨地挪開視線,裝作見到寧輕鴻格外開心的樣子,「哥哥!」
寧輕鴻神色有些緩和,笑,「陛下若是餓了,就自個先吃吧。」
他喊的是陛下,烏憬得反應一會兒,才能知道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他慢吞吞地搖頭,「烏烏跟哥哥一起吃。」
寧輕鴻含笑道,「過來。」
主子心情又好了,怪哉。
拂塵暗暗在心裡想。
這道肉糜粥揉了剁碎的蟹黃蟹肉進去,還加了袖珍提味的蝦仁進去,鹹度火候都掌握得極其好。
烏憬張著嘴,等寧輕鴻喂下一口后,幸福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
他這輩子都不想喝粥的念頭通通都抹去了,太好喝了,再來一口!
寧輕鴻餵了小半碗,又細聲詢問烏憬還有什麼要吃的,用公筷夾了些熱乎乎的蒸糕餵給他。
烏憬吃飽了,捧著碗湯膳慢慢地喝,才看見寧輕鴻不緊不慢地動筷。
這人也好奇怪,
怎麼那麼喜歡喂他吃東西?
沒過多時,早膳用完,烏憬就被帶去了昨日御書房的小間內,他進去時,隱隱約約能瞧見殿外似乎進來了很多穿著官袍的大臣。
寧輕鴻今日倒沒坐在龍椅上了,而是在一旁擱了把太師椅,沒有昨日對上左相時那麼不顧及顏面。
龍椅空懸,可那些臣子卻依舊對他畢恭畢敬。
小間的門再一關,隔絕了外面的聲音,也看不見人影了。
烏憬隱隱約約響起燕荷說的,商議國事,有什麼是他不能待在一旁聽的嗎?他只是一個傻子,還是說怕他搗亂?
領他進來的太監又出去了,隱隱約約能聽見落鎖的聲音。
烏憬便自己一個人坐在了軟榻上,室內燃了暖香,架子上還掛著寧輕鴻的裘衣,桌面上擱著個朝冠,還擺了茶水點心。
似乎是對方歇腳的暖閣。
應該是怕他這個傻子會搗亂吧,待在一旁有妨礙公務的風險,才怕他扔進這裡,還鎖了門,不讓他跑出去。
算了,沒人管他也好,
他補補覺。
烏憬趴在桌面上睡了一會兒,他初來乍到,一開始還不敢逾矩,睡醒后無聊地在四周轉了一圈,推了推窗子,發現窗子也被栓住了。
慢慢的,就對那些糕點伸出了爪子,點心茶水都吃光光了,實在是無聊,又湊近去看那頂朝冠。
數上面有幾顆珠子。
烏憬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肚子又餓了,他生出了一些困意。
應該到下午了吧?
他午膳后習慣睡一會兒,體內的生物鐘提醒烏憬,到點睡覺了。
但他餓得慌。
烏憬隱隱約約能猜到自己被忘在里了,他這個天子存在感在哪都很低,但他不敢出聲,也不敢拍門。
怕他剛抱上的大腿嫌他不聽話,
不讓他繼續抱了。
·
為了江南水患及賑災一事,內閣大臣們在御書房商議了一上午,劃分出受到水患波及的具體區域及周邊可能會湧入流民的州縣。
撥出了各地的賑災款以及負責下江南安撫百姓的官員,又給工部右侍郎分配了幾個手下。
隨後,寧輕鴻又開始批今日的摺子,翻了翻,又問,「左相的摺子呢?」
拂塵如實稟報,「昨日左相醒了后將御醫都趕出來了,今日也未曾來上朝,探子說,相府閉門謝客,已不理朝事。」
寧輕鴻思慮片刻,「去讓工部右侍郎上門拜訪,詳細告知左相賑災江南一事。」
拂塵不解,「這……」
寧輕鴻,「讓探子盯著些,江南雖生水患,但向來商賈雲集,相府背後是江南學士,這賑災款該撥多少,左相要清楚得多。」
拂塵應是。
寧輕鴻將朝政理完,又被拂塵提醒該去用午膳了,事務堆雜,他午時未曾歇息,看摺子看到申時。
端著熱茶回來的拂塵低聲道,「爺,太妃那派人回了話,說是胡亂養著玩的,若是衝撞了您,就將那貓寵都送出宮去。」
太妃怕是會錯了意,以為千歲爺要對幾隻貓下手,拂塵面色古怪,雖說這事問的蹊蹺,讓人誤會也是難免的,但主子再怎麼也不會無故為難幾隻貓。
寧輕鴻硃筆一頓,「罷了。」
拂塵也格外為難,他手底下管著的內衛府都是太監,府里下人也都是沒根的,尋個人問問都難。
也不知主子怎麼冒出個怎麼個念頭,又是養貓又是養狗的,還要養孩子。
怪了,千歲自個也生不出,莫不是動了要收養個孩子,繼承家底的念頭?
寧輕鴻正準備提筆,似是想起什麼,問,「陛下呢?」
拂塵,「……這,老奴想想,好像還關在小間內。」
筆尖一停,無端在紙上留下刺紅一點。
寧輕鴻擱下筆,起身,「一整日都沒喚過?」
拂塵應是。
小間的鎖重新被打開,雕花木門向內一推,屋內暖香早已燃完,只剩秋日的冷涼。
寧輕鴻一垂眸,就瞧見睡在軟榻上的少年天子,褪了鞋襪,似乎覺得冷,蜷縮著蓋住他的裘衣。
皺著張小臉,
但睡相很乖。
拂塵正準備去喚,剛伸手一碰,就暗道不好,「爺,陛下身上有些燙,恐怕是因為昨夜裡染了風寒,現下起熱了。」
烏憬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著什麼,似乎有人扶起了自己,他趴在誰的膝上,鼻尖是熟悉的暖香,身上也蓋了一層暖乎乎的棉被。
皺起的小臉舒展開,舒服了。
隱隱約約聽到有人道,「傳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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