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人

是好人

這些糕點做得格外精緻。

上面灑了點點的金色碎花,揉在入口即化的糕點裡,甫一進口,甜絲絲的桂花蜜就包裹住了舌尖,在唇齒間都泛起了甜。

好好吃。

烏憬很久很久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便是這撿來的糕點,他也抱膝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吃得格外認真。

很是珍惜。

說好只吃一口,沒忍住就吃了一整個,吃完第一個,就想著第二個……而後貪心地想昧下整盤。

雖然不知道剛剛那個身著官袍的人是誰,但能在宮中自如行走,想必職位也不低,也捨得拿這麼好吃的一盤糕點喂一隻小貓。

那肯定也不會為了這落下的一盤糕點再回來。

既然都變成沒人要的垃圾了,

他撿走也沒什麼關係吧。

烏憬端起整盤糕點,準備把它悄悄拿走,他幹壞事前,也知曉要觀察一下周圍。

他獨自待著的時候,那些宮人一向不會守在她的身邊,方才那兩人又走了。

按理說應該沒人會看見——

他剛仰臉抬起眸,卻一時怔住,嘴角還殘留著一些糕點碎屑,愣愣地看著不知何時走回來的那位鶴補紅袍的青年。

對方長身玉立,眉眼溫潤,

一眼望去,光風霽月。

寧輕鴻眉眼低垂,靜靜地瞧著蹲在地上,仰臉看他的烏憬。

抱著狸貓的太監眼觀鼻鼻觀心,方才走到一半,主子又一言未發地莫名其妙調頭回來,拂塵心中納悶,看到此時蹲在地上的陛下時,才後知後覺,主子應該早就發現有人在一旁偷看了。

得幸的是,

主子現在心情尚佳。

拂塵便深深垂首,未多發一言。

烏憬有些心虛地擦了擦嘴,把那盤糕點推了回去,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拿的。」

寧輕鴻看了他半響,才側臉問,「拂塵,此人是?」

拂塵矮身,「爺,是陛下。」

寧輕鴻這才動了動眉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陛下?」

烏憬沒出聲,獃獃地看著人。

時刻謹記自己是個傻子。

寧輕鴻又溫聲細語地問了句,「好吃嗎?」

烏憬點點頭,「好吃!」

寧輕鴻,「那便賞你了。」他似乎心情很好,似笑非笑地道,「拿去罷。」

拂塵低聲提醒,「爺,內閣學士都在金鑾殿候著了。」

寧輕鴻,「是嗎?」他又像想起了這回事,道,「走罷。」

拂塵,「這隻貓?」

寧輕鴻抬起指尖隨手撫了撫貓身,「稍後再送回去。」

說罷,不疾不徐地轉身離去。

從頭至尾,除了一開始詢問的那兩句話,都沒再看烏憬一眼,等他們走後,少年還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

烏憬莫名覺得,他在對方眼裡,其實跟那隻貓沒有任何區別,遇見了,逗兩句,但卻根本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說白了,就三個字,不在乎。

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他這個人而已。

但那又怎麼樣?

他們本來就素不相識,對方不介意他偷拿東西,還肯把一盤糕點給他,人已經很好了。

等燕荷再過來時,烏憬已經把一整盤糕點都吃完了,那個盤子被他塞進了衣袖裡,小心翼翼地藏著。

燕荷看了眼時辰,「陛下,該回去了。」

午時前,宮人們都會準時過來,讓烏憬回殿里。

烏憬佯裝不願,「不要。」

燕荷看他不聽話,威脅道,「小傻子你走不走?」她低聲道,「你用完膳可是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的,要是誤了時辰,有你好受。」

她說了一大通話,少年依舊神色茫然。

最後燕荷沒辦法,生拉硬拽地把這個小傻子扯了回去,午膳還是那清粥鹹菜,如今養心殿內更是連幾個宮人都沒有了,除了烏憬常去的案桌跟床榻這兩處位置,其餘地方都落了一層灰,也沒人打掃。

配著這一碗清粥,更是凄涼。

等烏憬捏著鼻子把這一碗粥灌下去后,又趴在案桌上休息了一會兒,才等來也用完膳,過來收拾碗筷的燕荷。

一刻鐘后,他就被帶出了門。

這是烏憬穿過來后第一次去見太后,他甚至不知道他與對方是不是親母子,心下擔心待會兒見面會不會露餡。

可沒過多久,當烏憬頂著日頭在殿外候了不知多久時,他就知曉了,他跟這位太后怕是沒半分關係。

這例行請安怕也是做個面子罷了。

太后見不見他,都沒人在乎,只要他人來了,請過安,這茬就過了。

偌大的深宮,

他竟舉目無親。

烏憬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曉得還要等多久。

他看了眼一旁站在殿門口畢恭畢敬的燕荷,有些無聊,站也站累了,索性一掀長袍,就地而坐。

燕荷餘光瞥見這一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壓低聲音咬牙喊了句,「陛下!站起來!」

烏憬裝作沒聽見。

反正他是個傻子,不懂規矩也很正常。

除了傳聞中那位九千歲,也沒人敢傷害自己,頂多剋扣剋扣自己的份例,可他現在都過的那麼慘了,還怕什麼?

光腳不怕穿鞋的,

反正他累了。

烏憬抱膝坐在台階上,下巴也抵在手臂上,有些昏昏欲睡,不到一盞茶左右,耳邊就響起由遠及近的走路聲響。

有些清脆。

不同於太監的走路無聲,侍衛走動時如影隨形的刀劍聲,一聽就是個宮女。

烏憬本打算沒聽見,那腳步聲卻破天荒地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圍著走了兩圈,只聽嗓音有些嫌棄地道,「傻子就是傻子。」

「沒規沒矩。」

少年抱膝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把腦袋埋得更深了一點。

可沒人在意。

烏憬恍若未聞,靜靜地聽著燕荷笑吟吟地說著好話,「大宮女,既然太後娘娘騰不出空閑,那奴婢就先帶陛下回去了?」

那宮女道,「趕緊走,在哪睡不行,睡在太後宮門口,你也不教教這個傻子。」

「你才是傻子。」

突然響起悶悶的一聲。

烏憬抬起臉,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反駁的話也是小聲的,看上去像個不服氣的孩子。

燕荷嚇了一跳,連忙呵斥,「陛下,這可是太後宮中的貼身大宮女,茭白姑姑。」

她語氣著急,是個人都能聽得出她言下之意,太後身邊得寵的人,招惹不得。

可他只是個傻子而已,不是嗎?

茭白咬緊后槽牙,「你說什麼?!」

烏憬哼了一聲。

茭白氣得不行,手一抬,就想去扯坐在地上的烏憬。

燕荷連忙矮下身,「茭白姑姑,陛下他孩子心性,您——」

話還未說完,在茭白將將要碰到烏憬時,他仰著臉,眸子帶著些害怕,卻不失天真,「等過兩天我見到千歲哥哥了,我就告訴他有人欺負我!」

茭白動作一頓,氣勢瞬間弱了下來,驚疑不定地重複道,「千歲?」她看了看燕荷,又看了看烏憬,暗自心疑。

九千歲不是一向不在意陛下嗎?

怎麼可能會去管陛下?

但她一想到九千歲那些雷霆手段,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茭白不太相信,「燕荷,他說的是真的?」

燕荷硬著頭皮道,「九千歲的確每隔一段日子就會來看陛下一眼。」

茭白一聽就瑟縮地退後兩步,色厲內荏道,「趕緊把他帶走。」

燕荷連忙應「是」,拉起烏憬的衣袖,就把人給拽離了。

扯大旗做虎皮的烏憬暗暗松下一口氣,順從地跟著燕荷走,還得意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在他面前耍威風的大宮女。

要是身後有尾巴,早翹得高高的了。

等離開了太后所住的慈仁宮,燕荷才後知後覺方才的陛下有些聰明得太過分了,她皺起眉頭,回頭看了一眼。

烏憬這時又當真像個傻子一般,獃獃地沖她笑了一下。

燕荷又覺著是自己多慮了,好心勸誡道,「陛下,你日後可萬萬不能再搬出千歲的名頭了,萬一哪日傳進千歲耳里,可是要問罪的。」

烏憬裝作不懂的樣子,歪了歪頭。

回到寢殿後,

烏憬今日就再沒出去過。

半夜,他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著事,在心裡一樁一件地數著。

今日他碰上那兩位太監,聽燕荷說,那兩人是內衛府安總管的人,也不知這安總管是誰,但總歸也是個有權有勢的人物。

那兩個太監才敢仗著身後有靠山,對他及燕荷這麼囂張。

在慈仁宮也是,茭白背靠太后,是太後宮中的大宮女,所以燕荷才對她畢恭畢敬,不敢造次,有著太后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茭白也沒把他這個傻子皇帝放在眼裡。

那他呢?

他今日扯著九千歲的名頭,嚇走了茭白,可對方怕的顯然不是他,而是那位殘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九千歲。

好像人人都有靠山,抱著個大腿,

才能在這深宮中混個風生水起。

烏憬懷揣著這個念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第二日照舊清醒下床,洗漱完喝完一碗沒味的粥。

因為昨日沒睡好,精神不濟地來到御花園后,他找了處地方坐下來,抱膝睡下。

今日當值的不是燕荷,是另一個他不面熟的宮女,對方把他帶過來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只叮囑他別亂跑,就待在這個角落裡。

宮人們不允許烏憬去敞亮的地方玩,例如歇腳的長亭,過路的大道,都是不給進的。

說是怕衝撞了往來的貴人。

前日那個淺水池平日也是無人會去的,哪知不知怎麼被下令填平了。

烏憬今日穿得衣衫有些薄,青色的外衫顯得他露出的膚色異常潤白,入秋了,他有些冷,睡夢中也不禁縮了縮身子。

若不是要維持人設,他早就回去睡了。

耳邊蟲鳴鳥叫聲不絕,他睡得也心煩意亂,等熟悉的男聲響起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趴在這?」

「過來。」

是昨天那個人。

烏憬夢中驚醒,恍恍然看過去,對方今日依舊一襲鶴補朝服,立在遠處,紅袍堪堪垂地,正半彎著身,對一隻趴在泥草上的小黃狗伸出了手。

骨節分明,指尖微曲。

拂塵依舊像昨日一樣,低著頭陪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爺,這小畜牲瞧著像會反撲一口。」

那人渾然不在意,很是有興緻地道,「昨兒一隻貓,今日一隻狗,這御花園怎的這般熱鬧。」

那隻小黃狗微微起身,向那隻手走過去。

烏憬這才看出那隻小狗竟是斷了一隻腿,整半截都翻折了過去,只能拖在地上,一拐一拐地向前走。

拂塵,「怕是上天曉得爺要出宮,在這下朝路上給您添趣解悶兒。」他怪道,「竟還是個瘸的,您離遠一些,免得沾上晦氣。」

寧輕鴻微微抬手,做了個手勢,「不打緊。」

烏憬就看著那個人像昨日一樣半蹲下來,伸出手將那隻一瘸一拐的小黃狗抱了起來,也不嫌臟,抬起那斷掉的一截腿,仔細瞧了瞧,一寸一寸很有耐心地摸過去,「怕是折了好些日子,血都幹了。」

那隻小黃狗方才還戒備得滿眼虎視眈眈,現在被那人抱起來,卻安分得不行,細細看去,甚至能看到整個身子似乎都在抖,像在害怕什麼,喉頭都「咕嚕咕嚕」地叫。

狗是最有靈性的,

定是嗅到了什麼不好的氣息。

烏憬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他心裡卻詭異地冒出了一個念頭,一個他昨夜睡前思來想去也不得解的念頭。

拂塵,「倒是個可憐兒的。」

寧輕鴻笑,「也還算乖巧。」他想了想,「拂塵,去太醫院一趟。」

拂塵有些意外,賠笑道,「爺到底是個心善的。」

寧輕鴻摸著那隻小狗,「瞧呢,還在抖。」他似笑非笑,輕聲細語道,「這狗都比人要機靈。」

拂塵霎時曉得自己說錯話了,緊緊垂下眼,屏住呼吸,「那爺還去嗎?」

寧輕鴻將那隻狗放在拂塵懷裡,「去,為何不去?」

那小黃狗一到了拂塵懷裡,霎時就不抖了,瑟縮地拖著那條殘腿,蜷在太監手上。

「它傷得這般嚴重,總歸要治治的。」

「是與不是?」

拂塵連忙應「是」。

這人看上去還挺善良的,愛惜小動物,還很大方,也不知道這根大腿好不好抱。

但烏憬又想了想,

喜歡貓貓和狗狗的怎麼會是壞人呢?

於是在寧輕鴻轉身離去時,身後突然響起少年試探又大膽的一聲,「你……」

「你明日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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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偏執宦官的傀儡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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