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

不走

烏憬被牽到了桌邊,自然也坐在了九千歲的一旁,他饞得不行,但也曉得這人規矩多,即使眼睛都挪不開了,也不敢擅自去動筷。

只敢不停地偷看一旁的寧輕鴻。

拂塵正在有條不紊地布膳,吩咐著太監一道一道菜地用銀針試過去,嘗過去,確認無毒。

烏憬等得無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還在飲著茶湯的九千歲,他小心地抽了抽自己依舊被握著的手。

寧輕鴻慢條斯理地瞧了他一眼。

烏憬霎時僵住。

少年天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有多委屈,可憐巴巴地望著人。

偏生對方還仿若未聞,又起了新的心思,寧輕鴻執著烏憬的手,一寸寸瞧了過去,手感很好一般揉捏著少年的指尖。

神色平靜,彷彿只是在對一件偶然入手的寶物掌掌眼,但因為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烏憬莫名覺得這動作分外旖旎。

這人除了是個神經病之外,還是個變態嗎?烏憬吞吞口水。

他好餓。

拂塵,「爺,用膳罷。」

寧輕鴻應了一聲。

烏憬幾乎要按捺不住了,右手被人拿著,就用左手去拿碗筷,還沒碰到,耳邊就傳來微冷的聲音,「陛下。」

他手一抖,顫著眼瞼向九千歲看去。

寧輕鴻微皺起眉,「陛下是天子,怎麼這般沒規沒矩?」

好想開飯,

他真的很討厭飯點拖堂的老師。

你不餓我餓。

烏憬在心裡恨恨地想,故作瑟縮,「那哥哥說可以吃,烏烏再吃。」

寧輕鴻只笑,「微臣並非這個意思,只是陛下身份尊貴,怎可親自動手。」

烏憬神色茫然,下一瞬,他就睜大了眼。

寧輕鴻執起碗筷,仔細詢問,「陛下想吃什麼?」

竟是親手給他布膳!

拂塵眉間狠狠一跳,不知主子怎麼對給天子喂飯一事有了興趣,現下全當自己是個瞎子,什麼都沒看見。

烏憬哪敢說。

寧輕鴻似乎也並非真想詢問他的意見,夾了一筷筍片,喂到烏憬嘴邊,見他不吃,以為天子聽不懂,還好心改口詢問,「烏烏怎麼不吃?」

他似笑非笑,「不是餓了?」

烏憬閉著眼,小心地張開嘴,吃□□一樣將這塊筍片吞進去了,「謝謝哥哥。」

如臨大敵。

下一筷是片蘑菇,而後是雲耳、做成花捲的青菜葉……隨著一筷又一筷,烏憬繃緊的精神慢慢放鬆下來,有時候還嫌對方夾菜的速度太慢了。

看見寧輕鴻夾的下一筷還是青菜后,烏憬還下意識不滿地扯扯人的袖子,「哥哥,烏烏想吃肉。」

寧輕鴻手下微頓,「是臣疏忽了。」

烏憬的黑眸有些亮,像小動物試探領地一樣,一步一步地摸著對方的底線在哪,「還有飯!」

寧輕鴻有求必應,「不急。」

少年的吃相很乖,唇齒在咬動間不會張開,發出不雅的聲音,吃完一口,才吃下一口。

但依舊能讓人看出他吃得很香,像個小倉鼠,腮幫子都有些鼓起。

吃到好吃的眼睛會亮一下,不好吃的也不會拒絕,還是會乖乖咽下去。

不挑食,很好養活。

一頓飯下來,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烏憬心中對九千歲的敵意快要消失殆盡,也不偷偷在心裡罵人家了。

吃完后,拂塵熟練地呈上帕子,讓烏憬擦擦嘴,心中知道自己主子愛潔,便低聲吩咐,「老奴讓人帶陛下去漱一下口?」

寧輕鴻眉眼微動,頷首,「去吧。」

烏憬被拎到了偏殿的小屋內,領著他的兩個太監在偏殿內還低眉垂眼的,一進到屋子裡都齊齊鬆了一口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眼中是個傻子的天子。

「他會嗎?」

「算了,教上一教。」

烏憬聽他們教自己怎麼用浸泡過的楊柳枝跟牙粉凈口,漱完口又要將水吐到哪裡,裝作迷迷糊糊的樣子,支支吾吾地點頭。

那兩個太監是內衛府的人,識人眼色的本領還是有的,此時不敢得罪突然得了九千歲青眼的天子,但因為烏憬是個傻子,也並不尊敬。

看烏憬笨拙地學著他們剛剛說的做,兩人一時閑聊了起來。

「怪了,先前千歲召見陛下,不都把人放在偏殿里嗎?怎麼今日卻將人提去御書房了?」

「是啊是啊,還在御書房待了一上午。」

「方才也是,陛下先前一見千歲爺就會抖著身子哭喊個不停,真真是把千歲當閻羅王怕了,怎麼今日卻同往日大相徑庭?」

「剛剛千歲爺還親手給陛下布膳,咱們千歲自從爬到這個位置上后,哪還做過這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兒。」

「不會是要在朝臣前做個面子?」

「畢竟先帝駕崩時,御言讓千歲爺在新帝登基時在旁輔佐,哪曾想之後宮亂,皇子里就剩個待在冷宮裡的傻子。」

隨後,寧輕鴻就靠著這道遺旨,跟在朝中布下的多年人脈領著烏憬坐上了這個皇位。

代天攝政,莫非如是。

烏憬慢吞吞地拿著楊柳枝在嘴裡左刷刷,右洗洗,聽著後邊的小道八卦,心下有些明了。

所以對方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他一眼,

是因為這道遺旨。

要在朝臣面前表現出他這個輔政大臣是真的有在好好聽先帝遺令,照顧如今的天子的。

名義上的皇帝是個傻子,靠著這道聖旨,寧輕鴻執掌大權雖會招人詬病,但這可太名正言順了。

難怪,這九千歲在名流清臣眼裡,無非就是個佞臣賊子。

難怪,拂塵說天天有摺子批九千歲專權擅政,畢竟是個人都能瞧出來,大周早就易主了。

這也太傻了。

烏憬心想,這摺子可是九千歲在批啊,根本到不了他的手上,除了發泄點怒火外,根本毫無用處,說不定還會被九千歲記下來穿小鞋。

但除了上摺子,這些人也做不了什麼,

畢竟皇帝是個傻子。

除非……

除非他不傻。

除非有人覺得他能看見那些摺子。

烏憬抖了一下,不敢再想。

他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也沒有任何宮斗的想法,能裝好這個傻子,烏憬就要歡天喜地地給自己頒個奧斯卡小金人。

而且按照這兩個小太監的說法,現在一個上午過去了,等下他就該走了吧,等下次再見這個九千歲,恐怕就是十天後了。

他的大腿還沒抱成功,

不成。

烏憬心下堅定,暗自給自己加油。

他再凈了面,洗乾淨手,又被那兩個小太監帶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烏憬四下看了看,沒看到燕荷的影子,剛剛出御書房的時候,他也沒看見她,對方應該是回去了。

那就好,

他也不好意思讓燕荷姐姐等自己那麼久。

寧輕鴻還未用完膳。

拂塵見天子回來,低眉詢問,「爺,老奴將陛下送回寢殿?」

寧輕鴻看了烏憬一眼,「嗯。」

拂塵,「陛下,您該回去了,跟雜家走罷。」他躬身對烏憬道。

烏憬,「吃完飯要睡覺了?」

拂塵陪笑,「是,老奴帶陛下去休息。」

烏憬困惑,「那哥哥呢?」

拂塵為難,「這,千歲爺還沒用完膳,得,得等一會兒。」

等一會兒直接出宮回府。

烏憬當機立斷,抱住一旁的雕梁木柱,「烏烏不走。」他撇嘴,「我要跟哥哥一起走。」

寧輕鴻用膳的手一頓,抬眸看了過來。

拂塵抹著額上的汗,「爺,這……」

烏憬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不敢看寧輕鴻的目光,只把自己藏到柱子後面,圓柱又大,他抱也只能抱一半。

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才偷偷探個腦袋出來看,黑眸轉了一圈,看見寧輕鴻擱下筷子,對拂塵道,「今日就在養心殿歇一會兒罷。」

拂塵低聲應「是」。

寧輕鴻這時才抬眸看他,見烏憬露出大半張臉,怯怯地看著自己,搖首笑道,「成何體統。」

「陛下既然要留在臣的身邊,那便留著罷。」他意味不明地笑。

烏憬不知怎麼,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被宮人們搬走的摺子跟筆墨紙硯又被搬了回來,御書房重新燃起了暖香。

寧輕鴻似乎很忙,他洗漱完后,也並不休息,而是重新坐下來,繼續批奏摺子,一道一道御令被不停地傳了出去。

烏憬還是坐在側邊,他習慣午時小睡一會兒,此時腦袋搖搖晃晃的,撐不住了。

「啪嗒——」

少年倒了下去。

寧輕鴻餘光瞧見,又垂眸看了眼桌面上大張的摺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沒頭沒尾地笑了下,「不曾想我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的一日。」

拂塵猜不透底下含意,只硬著頭皮道,「爺才是君子。」

寧輕鴻輕聲反問,「是么?」

好一會兒,寧輕鴻才把幾本摺子隨手拿起來,「去,將這些清流大臣喚到御書房來。」

拂塵拱手接過,正準備退去,又聽見主子說,「罷了,等半個時辰再喚。」

他微微抬首,冷不丁看見千歲爺正靜靜地看著睡著的陛下,眼神無波無瀾,隨後,又慢慢笑了。

寧輕鴻低低說了三個字,「真有趣。」

拂塵放輕呼吸,等了半個時辰,才捧著摺子無聲退下,他到了偏殿外時,才翻開這些摺子看了一眼,準備瞧瞧是哪些大臣。

誰料一翻開,一眼就瞧見內里上書的「佞臣」「奸佞」二字。

最後還有一句——「望天子切莫再親小人」。

他頓覺手上捧著的全是燙手山芋。

拂塵一目十行地看完,才平復下心緒,道,「去,宣左相、內閣大學士張大人、戶部尚書、工部右侍郎前來御書房——」

他頓了頓,改口,「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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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偏執宦官的傀儡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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