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游魚 「虞倦,對我更滿意吧。」……
「啪嗒」一聲,燈打開了,周圍全亮了。
虞倦微微眯著眼,睫毛映著的陰影落在下眼瞼,很是分明,看起來是冰冷的。
周知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瞪著眼,緊緊盯著自己,看起來很亢奮。
而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之間唯一的聯繫是周輝月。至於他剛才說的瘋話,虞倦覺得重點應該是前半部分。
想到書中和周知有關的劇情,虞倦好像明白他的腦迴路了。
與別的反派不同,周知對周輝月的憤恨不是因為他想從對方那裡得到什麼,而是自尊心的強烈受挫。他的人生前十多年順風順水,唯一的意外是周輝月被周家找了回來。周知以為就算走丟了的周輝月找回來,對自己也構不成威脅,沒想到這個流落在外的兄長在各方面都碾壓自己。即使不久後周輝月就遭遇車禍,從白城消失,這段時間還是成了他後半生的陰影。
周知不擇手段,要證明自己比周輝月更好,當年他只是年紀太小了。直到進局子的前一刻,他還在叫囂周輝月的腿已經廢了,終究有一樣是不如自己的。
由此,虞倦大概能推斷出他剛才突然發瘋的緣由了。
他想,在原書中,沒有自己摻和進來,這時候虞倦和周輝月應該已經解除婚約,滿城皆知了。
而現在劇情變了,自己目前的身份還是周輝月的未婚夫。
如果周輝月的未婚夫都能毫不猶豫地拋棄他,投向自己,那一定會是一場成功的羞辱。
這段話或許會被錄下來,又或許按照他的意思,在周輝月面前再表演一遍。
虞倦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實在是很煩這種人。
在虞倦思考的兩三分鐘里,周知已經急不可耐了,他的嘴唇翕動,重複了一遍:「怎麼樣?」
周知以為事先的那些調查已經讓自己很了解虞倦了,可是此刻的沉默讓人不安。
他低下頭,在得到想要的結果前,不會再將視線投向樓上了。
不能輸,至少此時此刻,在周輝月面前不能輸。
周知加重語氣,增添籌碼:「我可以和你結婚。不僅周家和虞家的合作可以繼續,等我以後繼承周家,你就擁有周家的一部分了。」
虞倦:「……」
反派的智商看起來過於低下了。
在周知無比期待的眼神中,虞倦點了下頭,隨意地說:「不怎麼樣。我全部拒絕。」
周知愣住了。
他現在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繼續下去,周輝月就在樓上看著,看著他的未婚夫拒絕了自己。
但周知年輕氣盛,他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保持理智,走上前,氣急敗壞走上前,想要試著說服虞倦:「你真的打算和周輝月結婚嗎?這樣你就是笑柄了。」
虞倦往後退了一步。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周知容忍不了,他提高音量:「周輝月只是一個殘廢,他什麼都不是,站都站不起,以後留在周家,只配給我做……」
說到最後,近乎聲嘶力竭了。
虞倦的耐心被耗盡了,他可能真的有點不高興了。
如果有人讓虞倦不高興,他會讓那個人加倍還回來。
於是,虞倦忽然笑了,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至極的笑話一樣,他打斷周知的話:「你想知道我拒絕的原因嗎?」
可能是虞倦的話讓周知產生一絲希望,他可以答應自己,拋棄周輝月,周知竟然真的停了下來,他問:「為什麼?」
虞倦偏過頭,他用一種純粹審視的目光看了周知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很簡單,和周輝月比,你實在太差了。」
周知的瞳孔驟縮。
「對我而言,你和普通路人的唯一區別就是和周輝月有一部分血緣關係,否則我不會多看你一眼。」
虞倦似乎真的很疑惑,不明白周知怎麼能對自己說出這些不切實際的建議:「所以,你配嗎?」
周知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沒有羞辱到任何人,反被周輝月羞辱。即使周輝月已經是個廢人,在孫七佰口中,周輝月和虞倦的關係就像陌生人,虞倦卻依舊拒絕了自己。
他甚至還沒和周輝月說一句話。
周知喃喃自語說:「虞倦,你會後悔的。」
虞倦漫不經心地說:「哦。那我等著。」
他沒什麼耐心了,厭煩地說:「現在,滾出去。這是我的地方。」
周知的神情幾度變化,他惡狠狠地看著虞倦,可能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就那麼走了。
虞倦解決掉這個麻煩,沒多停留,轉身往樓上走。
他沒抬頭,想著要怎麼做後續的處理,快走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樓梯口有人。
周輝月停在那裡,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
虞倦呆住了,他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周知突然開始發瘋,看了周輝月好一會兒,問:「你……你一直在這裡嗎?」
周輝月「嗯」了一聲。
虞倦有些臉熱,咬了下唇。
不僅是周知,他也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周輝月應該全都聽到了。
周輝月「嗯」了一聲。
虞倦不知道該說什麼,悶不做聲地往前走。
步伐不算快,周輝月在他的身側。
周輝月問:「虞倦,你在想什麼?」
虞倦沒想太多,若有所思地說:「那他沒當場和我打起來,真的是一點骨氣都沒有。」
本來想要羞辱周輝月,卻在周輝月面前被自己羞辱,竟然就那麼走了。
周輝月笑了。
虞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走廊很長,但再長也有盡頭。
虞倦推開門,周輝月沒有徵詢房間主人的同意,也一同進來了。
他平時不會這樣。虞倦想,周輝月好像有點反常。
虞倦本來是不願意回憶方才發生的事的,現在不得不想。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人很難理解一句話對一個人的傷害。
虞倦曾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的病入膏肓,瀕臨死亡的時候,周輝月的一句話讓他記到了現在。
而周知講的話很難聽,周輝月都聽到了。虞倦以為他還是對此產生類似於難過、痛苦的感情,不可避免的傷心了。
根據小楊醫生的治療指導手冊,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虞倦決定安慰一下周輝月,他不想這個人傷心。
其實虞倦並不擅長安慰別人。小的時候,他偶爾會發現祖父祖母為了什麼事而難過,就會湊過去,坐在他們身邊,祖父祖母就會高興了。但周輝月不是虞倦的親人,他們沒有那麼緊密的聯繫。
房間里安靜極了。
虞倦沒有開燈。可能是要做一件不那麼擅長的事,需要夜色作為遮掩,虞倦不喜歡暴露出完全的自我,就像他將所有的負面感情都歸結為討厭。
他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我。
虞倦努力地想著,然後說:「不用把周知的話當真,他嫉妒你,所以恨你。」
周輝月沒有說話,他抬起頭,看著虞倦。
黑暗中,虞倦的眼睛閃著很淡的光芒,很微弱,卻不是黯淡。
虞倦沒再站著,他坐在周輝月的面前,好一會兒,他繼續說:「他沒法和你相提並論,只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攻擊你。」
他沒有說假話,很坦然。
「是嗎?」
周輝月問,或許只是對虞倦的一種回應。
虞倦點了下頭,他的嗓音變得很柔軟,也很純真,像是能夠撫平所有傷和痛:「你只是,只是暫時的境況不好。」
他很少會這樣,很珍貴,所以不能輕易顯露。
周輝月的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外界的種種評價,他聽得太多了,周輝月並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保護。
還是不一樣的。虞倦一直在保護他,在打開門后的每一次,自然而然地那麼做了,以未婚夫的名義。
周輝月想了很多,片刻后,他低聲問:「就像基督山伯爵嗎?」
是曾經失去一切,又重頭再來的人。
虞倦怔了怔,他的眼睛瞪大了,反應過來:「你什麼時候發現……」
周輝月說:「不小心看到的。」
背後給人起外號不好,但虞倦沒有惡意,何況這個人也給自己起了。
虞倦抱著膝蓋,含糊地說:「你叫我……扯平了。」
周輝月的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指尖垂落,碰到了虞倦的頭髮,他很慢地說:「遵命,大小姐。」
虞倦皺了下眉,但沒生氣,允許了這個人的冒犯。他正在哄周輝月,希望他不要傷心,所以此時此刻,周輝月在他這裡擁有了特權。
沉默蔓延著,虞倦有點彆扭地說:「就像那塊翡翠吊墜。」
沒有指明,他們卻都知道是哪一塊。是佩戴在五歲的周輝月的身上,沒被任何人認出來的翡翠。
虞倦仰起頭,看著周輝月,離得不算遠,他卻分辨不出對方的神情。
有一瞬間,虞倦後悔沒有開燈了。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很遊離:「但是我知道的。」
在周輝月過去的十多年人生中,沒有一個人認出那塊翡翠價值連城,虞倦只看了一眼,就辨別出來了。
很久,周輝月低下頭,他問:「對我這麼有信心嗎?」
虞倦沒想過還有周輝月沒有信心的這種可能:「有啊。你是我的未婚夫。」
好像因為屬於虞倦,周輝月也變得不同。
他覺得有點奇怪,伸出手,打開了燈,然後朝周輝月看去。
他是那麼平靜的、深邃的注視著自己,眉眼間沒有半點傷心和難過。
虞倦如夢初醒,站起身:「雖然周知沒辦法和你比,但你現在離我的一百條要求還差的遠。」
虞倦的臉頰泛紅,他抬著下頜,神情更加高傲。即使世上有無數顆綠寶石,他的眼睛也一定是最昂貴最好看的一顆。
周輝月不動聲色地握了一下虞倦搭在自己肩膀邊的手:「虞倦,對我更滿意吧。」
虞倦像湖泊中的游魚,只能遠遠看著,稍微靠近就會遊走。
周輝月想要將他撈起來,放入窗戶邊的魚缸里,困在自己的倒影中。
這麼做不對,不好,不應該。周輝月知道,但他還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