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黑尾鐵朗遞出邀約,眾人臉上神情各異。
夏目環視了一下排球館,在眾人的目光下道:「學長不是說讓我先參觀一下嗎?」
黑尾鐵朗挑了挑眉,一雙黑色的眼中透出滿滿的興緻。
哦呀,沒有被他嚇到呢。
他用天生的慵懶語調道:「哈,好啊,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黑尾鐵朗,音駒排球部部長,」他指了指身後一高一矮兩個人,「海信行和夜久衛輔,都是三年級。」
又指向還在球場上的三人,「你的同位體——孤爪研磨,多動症是山本猛虎,眼睛很大的是福永招平。」
「這三個是二年級。」
「剩下三個和你一樣是新生,你們自己再介紹遍唄。」
「你該不會忘了他們名字吧?」夜久衛輔小聲吐槽。
海信行朝他擠了擠眼睛。
「請不要質疑身為學霸的我。」黑尾鐵朗轉身,自上而下俯視(重音)損友。
音駒的盆地:「開學第一天,別逼我動手。」
在黑尾鐵朗介紹二三年級的時候,除了和夏目撞了外表的孤爪研磨外,他其實最為關注的不是最為高大氣勢最足的三年級主將,而是那個被黑尾鐵朗稱之為「多動症」的二年級生。
他扣了球。
僅此而已。
由於家裡人的原因,夏目體驗過不少運動,他在很多夥伴眼中都看見過對於某項運動的熱愛。
他們的眼中有光。
譬如前一晚同夏目通電話的三橋廉,他雖然膽小,沒有什麼朋友,但正因如此,將更多的經歷投入到了作為心靈寄託的棒球上。
又譬如夏目的另一位好友千切豹馬,這個夏目有史以來見過跑的最快的少年,他的夢想是成為世界第一的前鋒。
哪怕是他國中時期與他同班的跡部,雖然是個要繼承家族的大少爺,深知自己未來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網球這項事業,卻在有限的區間內塑造出了一個躋身東京前列的網球部。
他們懷揣著十足的虔誠、熱忱、濃烈的情愫,為他們所堅持著的項目而努力著。
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
即便可能收穫遠遠比不上所付出的,也甘之如飴。
夏目和他們不同。
他的童年相當完整,雖然母親身體不好常年需要治療住院,但家裡人給他的愛遠比其他家庭來的多。
他也深知這一點。
他不缺任何東西。
物質上的,精神上的。
他是個富裕的小孩。
家裡人對他的好足以讓他不對外物產生超乎尋常的喜愛之情。
但他從來不會因此而貶低或是無視身邊人對一樣事物的追求和熱愛。
他尊重並拿出自己百分十百的敬意對待這些人。
自己從未遇到過想要為之奮鬥一生的事物,因此他更尊重那些確定了夢想和追求的人。
小學時期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彼時的小夏目並不清楚自己的夢想是什麼,打電話給遠在兵庫縣的童年好友北信介,對方的回答是:大概是種一輩子地吧。
但小夏目不想種一輩子地。
他不討厭種地,但若是讓他終其一生與稻穀土地相伴,也是會膩的。
「玲子玲子,怎麼辦呀?我不知道未來想幹什麼……」
玲子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就連家裡人也經常不帶特定稱呼地叫她。
小夏目就很喜歡叫玲子的名字。
「那就如實寫嘍,沒有夢想多正常啊,你這麼小,有明確的夢想就怪了。」玲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有明確自己究竟要幹什麼哩。」
玲子的母親娘家在熊本縣的八原,偶爾說話會帶上那邊的口音。
不過現在顯然是凜用這個尾綴更多些。
「又有什麼關係呢?」
「誰也沒有權利逼你去干不想乾的事,寫不出來就不寫,沒有夢想就是沒有夢想。」
玲子兩手穿過小夏目的腋下,輕鬆地舉起小夏目,讓二人的視線處在同一水平面。
兩雙貓一樣的豎瞳複製黏貼一般,區別只有大小不同。
「但是啊,不能因為自己現在找不到定位、不清楚想要追求的東西就對那些有夢想的小朋友說不好聽的話,哪怕你覺得他們的夢想不會實現,也不要說出來。」
「有夢想的人一向是值得尊重的。」
「有時候光是說出夢想就需要很大的勇氣,所以不能說那些人的壞話,而是要誇誇他們。」
玲子將小夏目舉高高,超過自己的頭頂,讓他體驗了一把飛翔的感覺。
習慣且享受於被玲子舉高高感覺的小夏目習以為常地閉上眼睛,感受風從自己皮膚表面遊走穿行的感覺。
玲子一邊和外孫玩飛高高,一邊接著開口:
「凜不是和你說過嗎?在街上碰到那些衣衫不整的人,不管是乞討者還是流浪漢,都不能看扁他們,就算是靠撿垃圾為生的人,也有自己的夢想和抱負,或許是成為演奏家,又或者夢想成為內閣官員,生活再不如意他們也是在認真地生活著,認真對待生活的人同樣值得被我們認真對待。」
「不論在何種年紀,頹廢也好,失意也罷,哪怕是一事無成的人,都不是能被輕易看輕的。」
「這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所以啊,有沒有夢想對人的影響可大可小,但是不管是什麼人,都不能敷衍了事,對待有夢想的人更是要拿出百分百,不,百分之一百二的尊重來哦。」
這就是夏目之所以總是會認真對待身邊夥伴們的原因。
他雖然暫時還沒有為之奮鬥終身的事情,但他向來尊重那些眼中有光的人。
三橋廉是,千切豹馬是,跡部景吾是,北信介是,山本猛虎亦是。
大門被推開的瞬間,夏目看見了在空中高高躍起的少年的身影。
——與上升的黃白藍三色排球一同騰空。
看上去再尋常不過的漆黑眼眸中透露著狩獵者緊盯著獵物的專註神情。
在頂燈照射下彷彿憑空生出雙翼的少年刺破了平靜的湖面。
隨著對方擺臂上揮的動作。
球像一束光從上至下扣到地上。
迸發出強烈的重擊聲!
「刺啦。」什麼東西裂了開來。
直面山本猛虎的夏目久違地感受到一股凜冽的威脅。
壓迫感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
是扣球帶來的威壓!
旋即又像一聲喚醒清晨幽靜山谷是啼鳴,將夏目從某種玄妙的狀態中喚醒。
球在木地板上高高彈起,被牆壁反彈回來。
黃白藍三色相間的排球旋轉著映在少年琥珀色的瞳孔中。
第一次,夏目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排球的威力。
真是——令人心潮澎湃!
血液幾乎要沸騰起來。
明明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一瞬,甚至都不夠完整眨下眼,可夏目就像是被著短短的一瞬間直擊中了心臟柔軟地帶。
噗通。
噗通。
夏目體驗過許許多多的運動項目,無論是自己投出的球正中捕手手套發出的悅耳聲響,還是籃球被扣進籃筐落地的「咚」的一聲,抑或是射出的弓箭正中靶心帶起的破空聲和無意間的弓反,都不足以讓他動容。
唯一能夠與之媲美的是他第一次被玲子帶去跳傘時,從將近4000米的高空自由落體而下,高空凌冽的風肆意地侵略裸露在外的肌膚,腎上腺素飆升的同時心跳也達到了最高峰。
那是他第一次有過「再來一次」的想法,但他清楚,這只是腎上腺素上升后的過度興奮。
待到心跳平復下來,一切又重歸平靜。
有過籃球和足球的經驗,夏目對於三大球最後的排球持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一方面他好奇憧憬,另一方面,他又在想,排球會和籃球足球一樣嗎?給他帶來短暫的歡愉,隨後同其他運動帶給他的感覺一樣,漸漸消逝。
與更為廣泛的籃球和足球相比,排球的普及率在世界範圍內其實算不上高,街頭籃球場隨處可見,市民足球場也不算少,唯獨排球場,夏目在這些年裡很少見到。
不同於在球場上會發生肢體接觸的籃球足球,排球的雙方被一道高為2.43米的球網間隔開,雙方運動員六至七個運動員各自在9x9的場地活動。
活動空閑小,人員密集,對於習慣了在大場地比賽的選手而言相當不適應。
但這就是這項競技的看點和樂趣所在。
排球,是以球場中央的球網為界限,兩支隊伍交互擊球,球不可落地,亦不可持球,以三次截擊來維繫攻擊的一項球類競技1。
夏目對排球的了解僅限於理論層面,雖然從前體育課上或多或少打過排球,也僅僅是玩耍性質,並未真正深入了解過。
今天之前,他自覺應該不會對排球產生多濃厚的興趣。
但,似乎,原本筆直向前的直線被牽引到了其他方向。
排球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所以夏目才會應下黑尾鐵朗的話,答應所謂的參觀。
「再來一球!」
「咚!」
「再來——」
「傳球給我!」
美津濃與木地板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在一道道擊球傳球聲中絲毫不顯突兀,少年們的高喊聲應和聲互相交錯,在不甚寬敞的排球館內久久繚繞,匯成了排球館內獨有的音律。
或許,他可以嘗試一下?
夏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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