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跟熱情好客的日奈森母女倆道別完，回到家，夏目沒忘記順手摘把紫蘇葉子。

外公凜將袖子擼起來，洗了洗手，「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玲子則是在和夏目分享今天老倆口的經歷。

上午慢悠悠收拾了一下屋子和行李，吃好午飯，他們在千代田區大學城附近的商業街呆了一整個下午。

商業街距離環狀八號線外側步行大約20分鐘，凜的舊書店就開在那條街上，不遠處就是住宅區，也是從前夏目一家住的地方。

在夏目國中二年級時，老宅子面臨拆遷，老倆口又突發奇想要去週遊世界。

說干就干，找到了願意讓夏目臨時借宿的藤原一家，老倆口打包了行李就登上飛機，一年時間裡夏目時不時就能收到他們在世界各個地方的照片，從白雪皚皚的西伯利亞大草原到熱情火辣的巴西，從鋼筋水泥鱗次櫛比的現代大都市再到風吹草地見牛羊的蒙古包。

商業街的書店也歇業了。

這回回東京，自然要和老朋友們重新聚一聚。

凜的書店叫『友人書店』，開在一家叫『八百勝』的蔬果行對面，『八百勝』有個比夏目大兩三歲的姐姐，兩家的關係很好，經常給他們打折，這當然離不開玲子是個到哪兒都討人喜歡的萬人迷屬性。

凜是商業街圍棋俱樂部的常客，一回去就跑去了圍棋俱樂部，玲子則是和竹青庄的房東老頭交情頗深，和『八百勝』老闆聊了會兒天就提了幾罐啤酒就往竹青庄跑。

「真可惜，我和凜錯過了今年的箱根驛傳直播，不然還能看見灰二衝線。」玲子嘆氣，給自己灌了口酒。

她的酒量是全家最好的。

「今年的箱根驛傳嗎？很好看！」夏目聽見這話，眼睛亮了。

「我和塔子阿姨還有滋叔叔過年期間一直在看直播！」

光是看著寬政大一路逆襲就熱血沸騰！

「但是寬政大的後備軍不夠，神童哥發著燒從箱根湯本跑到蘆之湖的第五區間我揪心了好久……」一提到箱根驛傳，夏目又有好多話說。

從上世紀80年代箱根驛傳有了電視直播開始，觀看箱根驛幾乎傳成了日本人的傳統，每年1月2號和3號，一家子其樂融融地坐在電視機前觀看這場由關東學生田徑聯盟主辦、《讀賣新聞》協辦、僅限關東地區大學隊伍參加全名為「東京箱根間往複大學驛傳競走」的盛大賽事。

夏目和竹青庄的房客們關係很好，課餘時間經常跑過去玩，對清瀨灰二的好感最高。

夏目為寬政大衝線感到歡欣，為他們創造了箱根驛傳長跑史上的奇迹而感同身受的雀躍，唯一遺憾的是當時沒有在現場為照顧過自己的哥哥們加油。

「這次回竹青庄得到個好消息，你要聽嗎？」

烏冬面燒好了，三人坐在桌上，面前擺著勉強算是豐盛的菜肴，玲子率先夾了一塊炸雞塞嘴裡。

炸雞表面的皮已經軟榻了，但調的酸甜口醬汁味道很好，完美地掩飾了炸雞的皮的缺陷。

玲子對著凜豎起大拇指。

「什麼好消息？」夏目問。

「灰二啊，他的腿傷已經好了，現在留在寬政大當教練。」玲子漫不經心地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真的？！」

夏目抑制住自己想要直接站起來出去跑一圈的衝動。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一定要找機會去恭喜灰二哥！

「俱樂部里的朋友們也說寬政大今年開始給田徑隊撥了不少經費哩。」凜吸了一口烏冬。

「領先東體大進入了前十，灰二可算是熬出頭了。」

「這也是他應得的。」

之前的三年，他們是一點點看著清瀨灰二從無到有為竹青庄招攬房客，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們自然也無條件地支持、祈禱他的願望能夠實現。

跑步是一項孤獨的運動，能堅持下來的人都有著極高的韌性。

夏目回憶起自己國中那段時間。

他曾經隨灰二哥一同晨跑了一陣子，後來被鳴桑拐去打棒球之後就很少跟著一起晨跑了。

跑步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呢？

跑步時腦海中浮現的思緒就像天空中漂浮不定的雲，時不時飄來一朵，又在尚未察覺時飄散離去。

飄飄然。

不知是被風吹走的還是因為跑得太快被甩到了身後。

耳邊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均勻而有力的喘息聲、心跳有節奏的律動聲、無數車水馬龍從眼前逐一掠過、一步步踩在地面上那種踏實的穩重感和望不到盡頭的路讓他感覺彷彿在進行一場無止盡的拉鋸戰。

但這些實實在在存在著的事物足以讓他將腦海中所有漂浮不定的紛亂心緒一併擠走。

夏目不喜歡跑步。

卻也不討厭。

空氣被強勢灌入肺里，最開始跑全程跑到最後幾乎就是一條脫了水的魚，整個人窒息一般的困難，腿也變得酸脹難忍。

連續跑了幾天後會發現跑完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

有節奏地邁步向前，有一種渾身放空的空靈感，這是其他運動中無法擁有的。

但，終究是太過孤單。

即便深知還有隊友的存在，哪怕穿行過無數街道、和無數路人擦肩而過，可現實仍舊是——一個人在跑步。

尤其是在一個人練習的時候。

沒有搭檔、沒有隊友、沒有人可以一同分享跑步中的歡愉和痛苦。

猶如一名苦行僧。

這也是他敬佩灰二哥的原因。

……

「你們覺得，排球怎麼樣？」

餐桌上，夏目開了口。

兩個老人停下筷子，用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看著他。

「排球？你可以試試。」玲子掃了掃夏目的表情。

凜則是道：「貴志要去練排球嗎？反正你還年輕，嘗試一下不同的運動，也很好呀。只有嘗試更多不同的項目，才會知道自己更喜歡什麼嘛。」

夏目將二人的表情看在眼裡，「凜外公和玲子外婆，是認識哪個打排球的人嗎？」

他又回想了一遍自己親戚，當中沒有打排球的。

玲子：「遠在天邊。」

凜：「近在眼前。」

夏目的目光漸漸聚焦在外婆玲子身上。

玲子：「哦呀，這麼快就確定是我了？」

夏目：「我記得玲子外婆說過，在外公認識你之前是個文藝青年吧？」

凜咧著嘴樂呵呵地笑。

玲子轉了轉眼睛，右手五指微張，看似隨意地一揮手，一股風從夏目正面直直吹來，將他門前的劉海揚了起來。

「不過我排球打得確實不錯哩。」她說。

夏目：「有多不錯？」

玲子：「勉勉強強，也就全國第一的程度吧。」

夏目一時竟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個人偏向於真話。

雖然他外婆時不時有點無厘頭和不靠譜，但真的沒有對他撒過謊。

「你今天有見到排球部的教練嗎？我記得他應該還沒退休。」

「沒有，黑尾學長說他今天去醫院了。」

「唔，也對，貓又老頭身體也不是很好，一把年紀了還天天喝酒吃肉，他不三高誰三高？不過他小毛病雖然多，大毛病沒有，我保證他還能再執教十年。」說著，玲子又夾了塊雞塊，喝了口酒。

這話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夏目盯著玲子的動作，沒有說話，但眼神出賣了他。

察覺到自家小輩灼灼的目光，玲子挑了挑眉，「不要把我和他相提並論，我身體可棒了，吃再多垃圾食品也沒事。再說，我當年上學的時候他已經當教練了，一個人同時教男排和女排哩。不過他年輕的時候確實是個帥氣的池面。」

「玲子外婆也是音駒畢業的？」

「咦，我沒提過嗎？」

「很遺憾，並·沒·有。」

透著三分無語三分哀怨四分妥協。

「我還得過『最佳主攻手』稱號哦~」

凜插話：「好了好了，玲子你就別逗他了。」

如果不是笑得一臉褶子都擠出來了，夏目還會多信他兩分。

玲子：「是真的哦，我以前可是出戰過全國大賽還取得了好成績的。」

夏目：「毫不懷疑。」

他們家，尤其是他外婆這一脈，天生運動神經就好，哪怕是他常年小毛小病不斷的母親，也能輕鬆公主抱起他爸。

在運動方面，不管玲子外婆說得聽上去有天花亂墜多離譜，他都不懷疑正確性。

「主動提出來，看來貴志你是想進排球部啦？」玲子問。

「有這個想法，不過入部申請書還沒填。」他打算明天早上就遞過去。

「可以去看幾個視頻了解下排球的基本規則，對你日後練習和比賽有幫助哩。」凜說道。

玲子：「哦，了解規則后就找找這幾年春高的視頻看，效果會更好。」

夏目覺得老人們說的有理，打算在網上搜索一下春高的視頻。

找視頻之前，他突發奇想，順手搜了一下【夏目玲子】。

夏目原以為玲子外婆說得全國第一是高中生級別的，但當他隨手一搜，彈出來了一長串詞條。

夏目：……

玲子外婆之前也沒說過她這麼厲害啊。

國中打棒球高中打排球大學跑箱根，一點都不閑著。

大學期間還被徵召進了排球國家隊，參加過兩屆世錦賽和一屆奧運會。

還有各種教練證書和運動員證書……

他按掉屏幕，打算先冷靜三秒。

對不起玲子外婆，他多少有些拖後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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