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壞了
曲凝兮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落螢台的,因為極度的緊張,讓她的腦袋一陣空白恍惚。
在她短暫的人生中,從未跟死亡如此接近過。
真的會死,悄無聲息死在這宮裡。
方才急智之下的胡言亂語,不知道裴應霄信了沒有。
顧不上什麼清譽臉面,曲凝兮只想活著。
依稀記得鳴恩好像勸了句『屍首不太好處理』之類的,也不知是否她聽錯了。
最終,太子殿下未曾多言其他,就這麼放過了她。
她暫時全須全尾的出來了……
是顧及到她的身份么?元宵佳節鬧出曲家姑娘的命案不好收場?
可在這偌大皇宮,暗中弄死一個人實在太簡單了。
尤其是以裴應霄的完美偽裝,謙謙君子,壓根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甚至懷疑本身就是一種褻瀆,太子殿下仁善之名,大桓稚兒皆知。
聽說太師大人還曾經跟陛下諫言,把太子放去軍營歷練;一國儲君,過於心慈手軟,有失果敢。
陛下沒有聽從太師的建議,不過在東宮已有太傅的情況下,另行派遣了寧威將軍督促教導。
據悉這位將軍心性堅毅,深諳謀略之道……
如今看來,太子把陛下一起騙過去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婦人之仁?太師還為此憂心忡忡?
這是欺君之罪呀!
曲凝兮越想越覺得自己難逃死劫,遊魂似的回到了絳鈺宮,銀瓶正在找她。
「小姐,你上哪去了?」
銀瓶的語速帶有幾分急切,抱著銅爐過來,道:「奴婢去暖閣找你,都沒看到人!」
曲凝兮輕輕呼出一口氣,扭頭看她:「我在附近轉了一圈……銀瓶,暖閣里有其他人么?」
「小姐為何這樣問?你見著誰了?」
銀瓶抬手攙住她,努起嘴巴道:「奴婢進去時,誰也沒瞧見。」
沒有?二皇子不在裡頭么?
這會兒曲凝兮也沒心思去探究此事,「罷了,我們快些進去吧。」
差不多要開始放煙花了。
曲凝兮打起精神來,回到宴席中,伴隨在皇後身側。
銀瓶不好多嘴追問,安靜的跟在後面。
曲皇后小憩過後,重新上了妝容,掩去疲態。
白日她接見了官眷命婦,還要操持這麼大一場宮宴,哪有不累的。
現在要陪同陛下一起,帶領一群人去賞燈看煙火。
眾人酒足飯飽,看盡歌舞,正好溜達溜達。
沿途宮燈被巧妙布置,高低錯落,無不精美,叫人驚嘆它的神仙絕藝。
而大家所要觀賞的,是特製的雙龍戲珠琉璃燈和絹紗轉鷺燈……
是非常巨大的幾盞燈,鬼斧神工,所造成的效果也頗為震撼。
這麼大的琉璃燈,璀璨明亮,驚奇奪目,引得文臣技癢,隨性做詩一首。
陛下對此樂見其成,龍顏大悅,隨後的煙花,也欽點了兩人出來賦詞。
史官如實記載下這君臣同樂的一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燈盞上,為之稱奇。
一直半垂著腦袋的曲凝兮,悄悄抬眸,瞥向了對面。
是太子的位置,他的雪羽鶴氅極為醒目。
燈光下,秀致俊顏,淺笑嫣然,溫和又無害。
他莫不是故意經常穿白衣,以此迷惑旁人?
現在曲凝兮看他什麼都覺得可疑,哪怕光站著不動,她都能分析一番。
冷不防,偷摸摸的打量被抓個正著,那人似笑非笑的沖她回望過來。
「!」曲凝兮頓時嚇個半死,慌忙不敢再看。
小鵪鶉似的縮著脖子,後悔自己沒管住眼睛。
明明巴不得太子殿下忘掉她這個人才好……可越是害怕,越忍不住去留意。
……有些人活著,但感覺隨時可能死去。
往後,該怎麼辦呢?
曲凝兮心緒不寧,賞完那絢麗的煙火,很快便告退出宮,返回安永侯府。
她不敢多做逗留,唯恐在這宮裡又發生些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
回到家裡,已然更深露重。
今日的尚京,是個不夜城,街道上鬧到通明的人都有。
曲凝兮洗漱過後,安歇下來。
她把自己縮進被窩裡,一度輾轉難眠。
屋裡的炭盆恍如擺設,四處冷颼颼的,好不容易熬小半個時辰睡著了,緊接著就被噩夢纏了半宿。
夢裡光怪陸離,一時看到了口吐人言的狡猾狐狸,一時又發現狐狸變成一頭白狼,眼珠子還是赤紅色。
它利齒泛冷,嗷嚎著要飲血啖肉!
飛撲上來的那一刻,白狼的面孔突然化作裴應霄,人面狼身,無比可怖!
曲凝兮被夢中情景直接驚醒,外頭天際青濛。
她渾身冒著冷汗,整個人虛軟無力,發起了高熱。
曲凝兮病了。
病中還不忘惶恐,害怕太子殿下派人來殺她滅口。
那張點綴著淚痣的昳麗容顏,在她眼中簡直跟惡鬼無異,她竟然敢說傾慕於他?
曲凝兮的病情反反覆復,一連延續了五六日。
茴清苑被藥味籠罩,不僅她口中發苦,呼吸間都滿是苦澀味。
大姑娘從夜宴回來就倒下了,孫嬤嬤一邊遣人去請大夫,一邊把銀瓶叫來訓了一頓。
出門前再三叮囑要帶好斗篷和手爐,誰知還是被凍到了。
銀瓶沒敢細說宮裡發生的事情,聳搭著眉頭聽訓。
孫嬤嬤是皇後娘娘賜下,身負教養曲家大小姐之職,若是她察覺了什麼,必定會稟報給宮裡。
銀瓶不提,曲凝兮自然不會主動透露二皇子的心思。
主僕二人就這麼默契地無聲揭過此事。
養病期間,二姑娘曲嬋茵來了幾回。
她聞著茴清苑裡的藥味,直嘆自家流年不利。
「大姐姐也病倒了,咱們是不是該去一趟廟裡燒香拜神?」
節前那會兒陡然降溫,下了一場春雪,她們的父親不慎感染風寒。
娘親要照顧他,兩人沒去參加宮裡的元宵夜宴,還沒好齊全,如今又病了一個。
更別說,家中小弟也正在吃藥。
不過他是自找的,小小年紀脾氣大,剛開年就跟呂國公家小孫子打架,折了一條胳膊。
眼瞧著書院快開學了,毛筆都握不住。
府里幾個主子不安生,底下人跟著不鬆快。
曲嬋茵往三個院子跑,挨個探視。
到了曲凝兮這裡,坐下就不肯走,「姨娘給爹爹煲了粥,讓我去督促三郎的功課,我才不想去……」
小弟調皮,不肯在學業上用功,旁人能幫什麼忙。
「姨娘有心了,」曲凝兮道:「你別管三郎,到時夫子會告知父親。」
「我沒上過書院,也管不了他。」曲嬋茵輕哼一聲。
她是庶女,沒資格去學堂。
曲凝兮聽出她話語里的憋悶之意,想了想道:「你要是想去,我跟娘親說說看。」
「大姐姐是在可憐我么?」曲嬋茵兩手捧過茶杯,接著道:「可惜爹爹不憐惜我這個女兒,他不會同意。」
尚京有女子書院,雖說沒有明文規定庶女不能去,但沒見誰家把庶女往裡送。
「侯府二姑娘要是可憐,外頭許多人都不必活了。」曲凝兮風寒未愈,嗓音微啞。
她只是提一嘴,不能保證結果如何。
曲凝兮是十歲去的書院,十四歲結業,今年十五。
待嫁的年紀,要在家裡學習女紅打理庶務。
曲嬋茵剛過了十三歲生辰,起碼還能讀一年時間。
不過,曲嬋茵並不領情。
她微一撇嘴,道:「大姐姐還是別開口了,到時爹娘罵我,姨娘也要數落我不懂規矩。」
一個家裡,嫡庶有別長幼有序,才不會出亂子。
這是長輩時常掛在嘴上的大道理。
曲凝兮低低咳了兩聲:「念書認字是好事,不該扯上規矩二字。」
曲嬋茵不說話了,眨巴著眼睛瞅了她一小會兒。
末了站起身道:「大姐姐說得對,這是好事,被罵一頓也沒什麼。那妹妹就等姐姐的好消息了。」
曲嬋茵稍坐片刻,喝完茶便離開了。
邊上的銀瓶忍不住嘀咕:「小姐正在養病,二姑娘還拿這事來煩擾……」
「無妨,若能說上話,便是幫了她。」曲凝兮的語氣幽幽,萬一她死了,曲家就剩二妹和小弟了。
不曾設想過死亡的小姑娘,稍微一想象,就感覺有點難過。
這種難過,源自於對世間萬物的不舍,她還沒活夠呢。
*******
曲凝兮提心弔膽了幾天,身子逐漸痊癒,外界無事發生。
她終於把心放回肚子里,估摸著太子不會來要她的小命了。
也不知是信她所言,還是認為她無足輕重,構不成威脅。
事實也是如此,即便她去跟皇后揭露太子的偽裝,又能改變什麼呢?
那個被扼喉的小宮女,早就被處理乾淨了,空口白話,無憑無據。
再說,太子動手處置一個下人,自有他的緣由,拿這個指責,人家可以解釋。
曲凝兮撞破的場面,仔細想想,沒什麼大不了。
況且,她根本沒打算告訴皇后。
皇后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她的姑母。
因她之故,曲家得以在尚京有一席之地,同時意味著,舉家捆綁在二皇子這條船上。
曲凝兮並不看好二皇子,謀略才幹以及人心各方面都不及東宮那位,但這不是一個小輩能左右的事情。
曲家別無選擇,她也沒得選。
只希望姑母莫要鋌而走險,如果奪位之爭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最後敗落,想來曲家也難逃一死。
曲凝兮身體大好了,立即吩咐銀瓶備熱水沐浴梳洗。
銀瓶知她愛潔,病中幾日只做擦洗不曾泡澡,估計早就忍耐不住了,因此也沒勸說不行。
好在天氣回暖了不少,午後時分,熱氣騰騰的凈室內,半點不覺寒冷。
銀瓶捧著乾淨的白絲束帶,將它置於紅木架上,欲言又止:「小姐,還要繼續纏胸么?」
曲凝兮浸泡在浴桶里,小臉蛋熏得粉撲撲,吐了個泡泡,道:「要。」
大桓的女子衫裙幾乎都是腰間系帶的款式,很是凸顯身段。
曲凝兮從去年開始,發麵饅頭不斷膨脹,已經到了不得不纏束的地步。
太招搖的存在,很多時候不是一件幸事,尤其是作為家族裡的籌碼。
銀瓶不由嘆息。
外人只道她們姑娘花顏玉肌,殊不知,一身玲瓏軟翹無人得見。
將來說不好便宜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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