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我要他。」
凝禪的聲音初時還淹沒在了因為石璃月倏而破境而引起了熱議的人聲之中,但很快,她阻止石璃月的舉動就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方才一場鏖戰後,獲得了與蘇厭容對決勝利的段重明剛剛包紮好傷口。蘇厭容這小子到底是少和之淵這一代四象天的最強戰力之一,在這種傳統意義的對決之中,他還是很能打的。
尤其讓段重明頭疼的是,這傢伙的扇子里藏著一大堆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喜歡玩假動作,段重明被戲耍了幾次后,道服被劃開了不少,勃然大怒,當場掏出斬.馬.刀,與蘇厭容大戰一百回合。
贏是贏了,就是道服也破破爛爛不成樣子了。
段重明總不能當場換衣服,這會兒包紮了傷口,又覺得如此袒胸的樣子不太檢點,乾脆在道服上披了一件盛紅廣袖的外袍。
段大師兄自以為做到位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簡直集齊了戰損,染血,紅衣,衣襟開得極低而露出飽滿大塊胸肌等等重要元素。
他扛著那把斬.馬.刀走到哪裡,就會引起哪裡的女修們一片目光追隨,臉紅和交頭接耳之下,還有小聲的尖叫。
「嘶——合虛山宗的師姐師妹們好福氣啊……我們少和怎麼不出幾個這樣的師兄?師弟也行啊!!」
「怎麼說呢,那群劍修練劍的時候也會不穿上衣。但是白給和這種還是有區別的啊!白給看多了就膩了啊,就要這種若隱若現,就要這種半遮半掩!」
旁邊素來從脖子包裹到腳指頭尖的祀天所師姐師妹們先是看呆了。
然後聽呆了。
再去看招搖過市的段大師兄的時候,大家的表情就多了許多不一樣的情緒。
段重明張揚慣了,扛著刀站在空蕩處,自認為也沒有干涉到別人,正興緻勃勃地看台上三隻戰鬥傀大戰祀天所師妹和小和尚。
然後他就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不太對勁。
怎麼說呢,與其說是在看他。
倒不如說是在品他。
段重明:「……」
他腦子裡為什麼會冒出來品這個字。
錯覺吧????
紅衣大師兄這邊兒正細細琢磨這不一樣的感覺,另一邊熱議段重明這一身招搖打扮的師姐師妹們身後,一襲玄衣長發高束,臉上還扣了張不起眼面具的窄腰長腿少年眉頭輕皺,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段重明身上轉了一圈。
虞別夜自己也很難說清,為什麼他一定要來這一遭。
尋道大會什麼的,他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是想看她而已。
——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通過對戰簽傳來的一些冰冷的字元。
結果他就聽到了方才那些人嘖嘖有聲評頭論足的話語。
虞別夜看一眼穿衣打扮不怎麼檢點的段重明。
再垂眸看一眼自己。
虞別夜:「……」
他還在陷入某種不可言說的沉思,台上便傳來了凝禪的聲音。
其他人或許關注點七七八八各有不同,但他不一樣。
虞別夜的心思雖然跑偏了那麼一點點,但始終都還是擊中在凝禪身上。
因為別人或許因為紛雜的聲音沒有聽到。
但他卻聽了個十全十。
虞別夜面具后的神色一頓,下意識回頭看向了畫棠山的方向——
白雪深深,純白上的那一抹幽綠如夢似幻,飛雪幻化出一片薄霧,將所有的色彩掩蓋得幽靜寧謐。
不是畫棠山。
倘若畫棠山有異動,虞畫瀾絕無可能還如此端坐。
虞別夜悄然散開自己的靈識感知,抬頭向著高空望去。
然後他倏而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凝禪分毫。
凝禪只來得及說出口一遍。
要阻止人破境,無異於與天爭。
她總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同此前那般,將玄武脈燃燒提升至九轉天,再回頭來抑制石璃月的破境。
事實上,她其實甚至可以不管石璃月。
但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明知自己可以阻止,卻眼睜睜看著這個小姑娘在妖潮來臨之前強行破境,然後在境界尚未穩固的時候,被妖潮吞沒。
須知剛剛破境之人周身的靈氣最是精準,氣息最是不穩,正是大妖們最喜的食物!
所以凝禪左右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她也破境。
若是她也在這個時候破入五方天,便能將天機引於自己身上!
段重明完全沒聽到凝禪方才的話,他只看到凝禪一手似是意要阻止石璃月,結果阻止到了半路,她自己身上的氣勢也徒然升起!
段重明咋舌一聲:「我靠,這麼拼?」
話才出口,他卻感到有人用靈識觸碰了他一下。
段重明愣了愣,回頭,看到了站在一顆藍花楹下的玄衣面具少年。
「你怎麼來了?」他走過去,把刀往地上隨手一落:「有事?」
面具后的眼瞳幽深純黑,虞別夜看向他:「師姐剛剛說,有妖潮。」
雖然在凝禪面前,他稱她一聲望舒道友,但此時此刻,他脫口而出的,還是一句師姐。
段重明哪能感覺到這其中細微的稱呼區別,他睜大眼,看了看台上氣勢正在節節攀升的凝禪,再看向虞別夜,只覺得荒謬:「你意思是說,她在那兒打得如火如荼,還有時間和你說話?她怕是連你在這兒都不知道吧?」
虞別夜難以解釋,但他的靈識感知里傳來的細微感受,卻在告訴他,凝禪說的是對的。
不是畫棠山,但也一定是距離這裡不遠,又或者說,與少和之淵有關聯的某處地方,發生了妖潮!
可他卻不能要求段重明與他共感。
他之所以能感知這樣細微的妖氣波動,完全是因為——
他,也是妖。
一道極細微的念頭從虞別夜腦海深處掠過。
那為什麼凝禪能感覺到……
但他來不及細想,只語速極快地告知段重明:「破境之力最是吸引大妖,若是石璃月在此刻破境,妖潮又恰恰來襲,怕是她來不及反應就會被徹底吞沒。師姐是為了將她身上的天機引於自己身上,所以才破境的。少和之淵附近共有三處妖力波動有異,時刻處於觀測之下的地方。一處為青柏崖,一處為南溟幽泉,還有一處……」
虞別夜還沒說完,段重明的表情已經變了:「南溟幽泉?!不是在南域……」
虞別夜不知道為何他著重說了這裡,但也不會去問,只言簡意賅道:「南溟幽泉到少和之淵有傳送陣,妖氣有異會波及此處,也是正常。」
段重明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如果區區傳送陣就能將妖氣傳遞,這世間又哪裡會有被突如其來的妖潮衝垮的村落城鎮。
少和之淵和南溟幽泉之間,定然還有更深更緊密,但他卻不得而知的聯繫!
但這些都不重要。
就算少和之淵真的被妖潮洗刷一遍,段重明其實也都不會在意。
但是,凝硯就在南溟幽泉!
而今日,本應是他返程的日子!
聽到凝禪方才那一聲話語的,自然不止虞別夜。
一直將注意力擊中在擂台上的裁判,同時也一直在關注凝禪如何直接操控三隻戰鬥傀的長老們,也都一併聽到了那一句話!
但所有人都並未失態,而是選擇了奇異的緘默,但同時開始調整運轉周身的靈息,靜觀空氣中的所有異動。
段重明上前一步,才要提聲說什麼的時候,台上的靈光倏而盛大!
卻見石璃月恨聲道:「凝望舒,你竟阻我破境,此仇不共戴天——」
凝禪壓根沒理,她靈息暢行無阻,想要破境入五方天,不過一念之間。之所以用了這麼久時間,還是為了將石璃月身上的靈息引走。
至於同在台上的釋遠和尚……
小和尚早就在兩位女弟子看起來要以破境為殊死搏鬥的時候,就奪去了一邊。
然後沒想到躲開也不得清閑,凝施主居然一邊破境,一邊還能分神操控傀,直接將他逼到了台下。
凝禪在石璃月出聲的同時已經動手,她平直一掌拍在石璃月肩頭,在她此刻破境未遂,靈息最是不穩的時候,將她全身的靈息直接封住,然後看向裁決神使的方向:「接人!」
裁決神使都愣了愣,下意識站起身,便見凝禪的一隻戰鬥傀雙手將全身僵硬的石璃月直接舉了起來,然後向著他的方向一扔——
石璃月一聲尖叫,再也沒忍住,破口大罵了起來。
凝禪掏了掏耳朵,眉間憂色未散,在裁判大聲宣布她勝利的同時,目光恰好落在了段重明身上。
然後微微一動,看向了帶著面具的虞別夜。
這樣一個頓挫起落之間,空氣中的妖氣已經比此前更濃烈了許多。
謝柏舟肩頭的老爺爺吱哩哇啦的叫聲更大,天色變得些許暗淡,似是有什麼將烈陽遮蔽。
不用凝禪再多說什麼,幾位高台之上的長老終於色變,霍然起身!
一枚明黃的令箭自天邊而起,將半邊天都染色。手持少和令箭之人,可以無視少和之淵的禁空令。便見有人御靈而來,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
「急報——南溟幽泉有妖潮氣息出現——」
滿場頓時一片嘩然。
妖潮,這兩個對於年輕一代弟子來說只在典藏之中見過的字眼,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凝禪的神色也是一頓。
電光石火之間,她已經想到了更多。
難怪以段大師兄的身手,前世卻在尋道大會顆粒無收地歸來。
恐怕在聽到南溟幽泉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毅然棄權,去撈人了。
轉瞬間,高台上的長老們已經想到了更多,但妖潮當前,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多說什麼。
虞畫瀾終於起身,他開口道:「妖潮在前,吾輩修仙弟子豈可貪生怕死。正巧此日各派精英匯聚於此,可有人願意打頭陣?」
這話未免太過無恥。
就連幾名長老都始料未及,一時之間呆了一呆。
你虞畫瀾什麼意思?
怎麼還喊起這種口號了?!
妖潮確實應是整個修仙界的責任沒錯,但天下早已大致三分,各家自掃門前雪都是不成文的規矩。
怎麼今天你還來這一套?
更有心思深一些的長老已經想到,這妖潮莫不是虞畫瀾親自引來,目的就是消耗各門派的精英弟子吧?!
然而如此陰謀論在沒有證據之前,就算大家都作此想,也絕不會有人說出口來。
一時之間,滿場反而安靜了下來。
卻聽一道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
「——我願打這個頭陣!」
所有人都循聲看向擂台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將那三隻駭人的戰鬥傀收起來了的合虛山宗大師姐。
沒有了傀在,本應少了許多氣勢。但站在擂台之上的少女眉眼彎彎,紫衣寬袖,姿容妍麗,反而有種被傀遮蓋住的風姿驟而凸顯的驚艷。
不等虞畫瀾接話,她又笑吟吟繼續道:「只是您看,這決賽最後一場,好巧不巧,是我和我師兄的局。我師兄已經棄權認輸,那麼這四象天的冠軍,是不是應該歸我?」
段重明緊張之中突然被提及:「……」
怎麼有種在這兒等著他呢的感覺?
他哪裡還會在這種時候在乎名次,也摸不準凝禪到底為什麼突然有此一句。
要說她不著急去找凝硯吧,她偏偏願意打這個頭陣,要說她著急,她怎麼還執著於這個冠軍?
莫不是因為老白的死命令?
他下意識側頭,就看到白斂無辜地攤開了手,表示自己雖然敲打算盤,但又不是搞不清孰輕孰重。
段重明舉起雙手,無奈道:「棄權,我棄權。」
凝禪滿意點頭,復又看向虞畫瀾,大有絕不讓步的意思。
虞畫瀾心頭卻突然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
但眾目睽睽之下,凝禪偏又願意不畏死去出這個頭,他也只能頷首:「不錯,這位凝小友便是此番尋道大會四象天的頭名。一應靈石獎勵日後會送至合虛山宗。凝小友可有其他要求?」
凝禪等著的,就是他這句話。
「我記得,虞掌門說過,若是拿到頭名,您還可應許我一個要求。」
虞畫瀾所有動作一頓,他靜靜地注視著站在那兒的少女。
少頃,他只覺得面前這個身影逐幀變得眼熟,似乎在與記憶里的什麼畫面緩緩重疊。
他慢慢開口:「確有此事。」
凝禪再問:「今日諸門派在此,諸派弟子也在此,大家共同為證。請問虞掌門是否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這話多少咄咄逼人了些,止衡仙君忍不住開口:「怎麼說話呢?虞掌門還能賴你一個小弟子的賬不成?」
——看似訓斥,實則分明也是激虞畫瀾。
虞畫瀾面色不改,微笑頷首:「自然。」
凝禪終於揚眉一笑:「那麼請虞掌門開傳送陣,得虞掌門一諾,我願即刻奔赴妖潮之中。」
虞畫瀾抬手。
傳送陣起,凝禪的面頰被微微照亮,她站在擂台之上,她面前傳送陣揚起的妖風吹起她的額發,讓她的眉眼比平時更加穠麗鋒利。
「我想帶走一個少和之淵的外門弟子,雖說外門弟子來去自由,不受約束。但既然是我要帶走他,便總應該要虞掌門的首肯。」
她眸光流轉,抬起一隻手臂,向著藍花楹樹下的方向遙遙一指,平靜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我要他。」:,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