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兇殘的潰兵
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趨吉避凶也是人的天性,如果一個軟柿子突然硬了,那麼八成的人就肯定會把扔掉或者擺脫它,就算偶有幾個不信邪的愣頭青,也會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不太廉價的代價。
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革命軍在許多人眼裡都是軟柿子,而且是很好捏的那種。如果不是這些軟柿子太多了,嚇著了不少人,加上大清朝連個捏柿子的人都找不到了,袁世凱也不會重新出山。要知道當朝皇帝的生父,攝政王載灃可是因為光緒帝之死,恨不得把老袁生吃活剝了。
身為革命軍的組成部分,淮上軍上下足有十八個步營,兩個炮營和一個騎兵營,這個規模的軍隊,如果是湘軍、淮軍、北洋軍,甚至是巡防營,都是一股頗為強大的勢力,任何人對陣他們時都要考慮一下後果。可惜,他們是淮上軍,那支在歷史上默默無名的淮上軍,高達兩萬的人眾,都沒能讓它在清末這個軍隊數量極少的時代揚名,從某種程度上已經說明他們的戰鬥力了。
安徽咨議局成立的時候,王慶雲因為在鄉間有些名望被選舉咨議局議員,外表老實忠厚的王慶雲很容易的得到了當時的安徽巡撫朱家寶的信任,王慶雲提出組建團防局的想法,極力想要掌控一支自己的軍隊的朱家寶沒怎麼猶豫,就撥付了王慶雲庫存的老舊毛瑟步槍七百支。
打著團防局的名頭,王慶雲和同盟會的勢力開始擴散,等到武昌起義成功時,興奮不已的王慶雲、袁家聲、張匯滔等人迅速組織起義,旬月之間,淮上軍在清廷勢力真空的安徽大肆擴張,很快就達到了兩萬人,就連不知內情的張勳也在從南京撤退時被淮上軍陰了一次,損失了不少人。
在徐州。張勳得到了袁世凱送來的槍彈軍餉,軍心大鎮。在老袁明裡暗裡的煽動下,對大清誓死效忠的張勳當即發誓,要攻破南京。為自己報仇雪恥,為朝廷平滅亂黨,做一個當世「文正公」。
老實說,張勳雖然殘暴,但是也不失為一個率直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再民國建立數年後,還犯二的入京復辟。傻子都知道五千人在革命大潮中,連個渣都剩不下,而且袁世凱稱帝的時候已經證實了這件事,只有性情「耿直率真」的張勳敢這麼犯二。
軟柿子眼裡。同為革命軍的援軍自然也是軟柿子,於是他們毫不猶豫的往前沖,希冀自己一方能夠仗著人多勢眾,把這些剛來的「雛鳥」沖蒙,然後留下他們當替死鬼。猛衝狂奔這種事情。淮上軍已經干過許多次了,他們就是這樣仗著人多勢眾,把那些數量稀少的清軍給打蒙的,然後……然後就莫名其妙的勝了。這一次,他們依然相信,自己能嚇蒙這些,雖然他們看起來人數不少。可自己一方人更多。
「警告!」孫大福一聲斷喝,三十餘名站在最前沿的機槍手槍口壓低,手指叩在了扳機上。
「射擊!」
「噠噠……」三十多挺輕機槍突然開火,一道道彈流沖向對面狂奔而來的潰兵,在他們前方四五米處濺出無數碎土,跑在最前面的潰兵甚至都能聞到那股嗆人的硝煙味了。裡面蘊藏的殺機,讓不少人停下了步子。
「別停下來,他們也是革命軍,不敢朝我們開槍!」眼見後面的潰兵越積越多,而且追兵也逐漸逼近。潰兵里的軍官急了,大聲安慰這緊張畏懼的士兵,慫恿他們衝破前面的軍陣,好給自己一條生路。
猶豫了一會兒,許多人相互望了起來,看著身上同樣穿著革命軍服(實際上西南軍的軍服更加英武,只是知名度太低,很多人都把它當做了革命軍服)的「同志」,感受著身後越來越厚重的人群,終於有人恢復了信心,朝熟悉的戰友一點頭。
「快跑啊,清兵追上來了!」不知誰大喊了一聲,讓本就焦急的淮上軍潰兵再不顧忌,拚命的向前沖,反正只有五六十米了,只要衝過去,就能保住性命,就算死幾個人也沒事,只要不是自己死就行。
孫大福陰沉著臉,氣的牙齒猛搓,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音,他是來抵擋張勳部的,順便也是來救援淮上軍的,真心不想把槍口朝向自己人,可是……這些人太不爭氣了。
「舉槍……」怒吼一聲,孫大福率先舉起了自己的步槍,銀色的槍身閃爍著寒光,這是他的驕傲,沒想到第一次大戰,就指向了同是革命軍的「同志」。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有人猶豫了,可是在夾雜在潰兵中的懦弱軍官的忽悠下,還是堅持朝軍陣衝去,相比於前面的槍口,後方那些生吃人肉的勛軍,無意更讓他們畏懼。
「射擊!」牙縫裡迸出兩個字,孫大福的槍口最先噴出了槍炎,他是軍官,不管是為了承擔責任,還是為了體現自己的決心,第一顆槍彈都應該從他的槍口裡射出。
七九槍彈衝出槍口時,銀槍的后坐力很大,可是孫大福仗著自己身體素質強,連一絲顫動都沒有,第二顆槍彈就被推進了槍膛。
慘叫聲連連,機槍聲咄咄,一瞬間的功夫,就有百餘人被打倒在地。就算是一營兵士可以壓低了槍口,把目標瞄向了潰兵的下半身,可是子彈不會絕對受人的控制,尤其是機槍的彈流,更加的不穩,三十多人被擊中了要害,倒在地上,眼神瞬間失去了神采。
萬餘潰兵們被打蒙了,後面的人不知道前方的情況,依然瘋狂的涌了過來,越來越多的人倒下,鮮血滲進土壤,染紅了地面,高速的彈流依然在流淌,沒有因為倒下的人群而又絲毫停滯。沒開槍前,或許有些顧忌,可是槍口一旦開火,就沒人再把他們當做戰友。
「別打了,別打了……」前面倒下的戰友越來越多,隊伍夾雜的軍官們終於明白了,眼前的這群也不是善主,殺起人來毫不留情。眼看著前面的炮灰倒下了大半。自己又被身後不明情況的人逼著前涌,軍官們急得連連大吼。
「噠噠……」槍聲依舊,而且槍口開始上調,既然沒辦法阻止。那就最快的消滅潰兵,準備迎接勛軍的進攻,大不了等會兒多殺幾個勛軍士兵,為他們報仇就是了。許多一營兵士都是這麼想的,下手也越來越沒有顧忌。
「別打…了……」一個無名軍官捂著自己的胸口,不敢相信的看著血跡滲出手掌,滾燙的血流越流越快,而身體卻越來越冷,身體的力量快速的消退,腿都無力支撐身體了。撲倒在地。
接連殺了五百多人,濃重的血腥味讓沒經過戰爭的淮上軍潰兵無法忍受,不少士兵,直接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這會兒,後面的潰兵也明白過來了。前面肯定是有人阻路,而且開槍殺人了。
沒人會犯傻向槍口上沖,除非是有著嚴苛的軍令和軍法約束,可惜這些淮上軍都不具備,潰散的逃兵在留下了近千具屍體之後,終於開始向兩邊撤退。這會兒,一營也因為屍體堆積的太多。後退了百餘米。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散落的千具屍體,孫大福雙目噴火,對那些潰兵是怨憤到了極點,可是他終歸還是有些理性,知道自己的對頭不是潰兵。一嗆怒火轉到了勛軍的頭上,孫大福殺心熾烈。眼球都泛起了血絲。
「命令所有機槍手集合!」一營由於身份特殊,裝備在全軍中是絕對頂尖的,其他營每營近千人就裝備了五十二挺輕機槍,而一營未滿六百人,同樣也有五十二挺輕機槍。火力密度在西南各軍中絕對是頂尖的。
算上二營和三營補充過來的機槍手,一營迅速集結了一百五十六挺輕機槍,這樣強大的火力,在中國,乃至整個世界都不能出現過。不過孫大福也清楚,一百五十六挺輕機槍不可能發揮太久的作用,畢竟它太能耗彈了,這對於一支數百里奔襲而來的軍隊來說,絕不是一件能夠輕鬆承受的行為。
等到手下的機槍手集結的差不多的時候,孫大福奪過一挺輕機槍,往腰上塞了三個彈夾,大吼一聲,率先踩著一地的血水沖了上去,尚未發覺異樣的勛軍雖然有些詫異,為什麼剛剛還跑的急急匆匆的潰兵,怎麼敢回頭了,卻也沒人害怕,反而個個興奮的大吼不已。
一方是泯滅人性,兇悍勝過野獸的巡防營,一邊是遠道而來,銳氣正盛的義子軍,沒有一方認為自己會成為戰場上的失敗者,皆是義無反顧的發起了衝鋒。
「噠噠……」
剛一接手,勛軍就被猝不及防的打倒了近百人,有意泄憤的一營下手毫不留情,槍槍都朝要害瞄準,尤其是衝鋒在前的百多挺輕機槍,子彈像雨點一樣朝勛軍傾灑,衝鋒在最前沿的勛軍像割麥子一樣倒下,連個呻吟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回事?」大頭管帶看著自己手下的兵士倒下了數十個,驚恐的大喊道。
大清新軍除了禁衛軍和雲南的十九鎮,就算是裝備最精良的北洋六鎮,也不曾裝備過馬克沁機槍,更不要提知名度不高的麥德森輕機槍了。倒是漢口兵工廠在麥德森輕機槍剛流入市場的時候,進行過仿製,應該會有幾挺樣槍,可是絕對不會流傳到南京去的。
「好像是賽電槍,我聽大帥提起過這東西,說是能把大樹攔腰打斷,只要一挺就能擋住上千人的進攻。」哨官老三顫聲說道。就算是一向兇悍的他,在面對這樣高效的殺人武器時,也禁不住心生恐懼。
「我知道賽電槍,可是淮上軍那群土包子拿來的這麼多賽電槍!」大頭管帶一臉憤怒的咆哮道。
「噠噠噠……」
機槍並沒有因為大頭管帶的憤怒而停息,三十發槍彈的彈夾打完了之後,槍管已經有些燙手了,麻利的換上一個彈夾,孫大福摘下帽子墊著手掌,繼續射擊,只有看著那些紅騰騰的槍彈鑽進敵人的身體,孫大福才能覺得自己的心裡舒服一些。
「大人,咱們跑吧!」槍彈已經打到了身邊,哨官老三那還記得鳳陽城裡美人金銀,此刻只想著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要讓他死的這麼不值得。
「跑……」大喊一聲,大頭管帶擦了一下油乎乎的腦袋,有些畏懼的說道「大帥治軍嚴明,這會兒逃跑。怕是會被他砍了腦袋以正軍法!」
「大人……」哨官老三疾呼一聲,低聲勸道「這會兒,大帥肯定不知道戰場的情況,咱們回去是為了向大帥稟報戰情,算不得逃跑!」
眼睛一亮,大頭管帶欣慰的拍了一把老三的肩膀,興奮的喊道「我要去向大帥報信,你先組織人在這裡頂著,等會兒我就來支援你!」
沒等老三反應過來,大頭管帶轉身就跑。剛跑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對著愣愣的老三威脅道「你可不要後撤,要不然你的全家人可就……」
話沒說完,一粒流彈就在大頭管帶的耳朵上開了個口子。一股鑽心的疼痛讓大頭管帶忍不住慘叫出聲,再也顧不得威脅老三了,急忙撒腿開跑。眼看著自己的官長跑遠,老三這才發覺這位對自己恩遇有加,頗為照顧的管帶竟然這麼卑鄙。
這會兒功夫,沖在最前面的兩個營已經被打殘了,只有百十個殘兵還在掙扎。可是面對這麼密集的火力網,他們肯定撐不了多久了。而且這時候,老三發現手下的官兵已經有些鬆動了,再也沒有剛出發時的兇悍,他們是蠻橫,也勇猛。可是面對不在同一個等量級上的敵人,就算是餓虎也會畏懼逃跑。
「md,這次大帥八成是踢到石頭上了,自己能不能逃過一劫都是個問題,老子不能留在這裡和你們陪葬。」趁著自己的長官不在。老三拉攏了幾個貼心的兵士,把衣服一脫,嘴裡喊著「衝鋒」,身體卻不住的後退,等到人稀疏些的時候,轉過頭來再不顧忌,瘋狂的朝西跑去。現在安徽和江蘇都已經獨立了,北方又是張勳所在,只有西方才能讓老三安心一些。
心裡的弦快要崩斷了,越來越多的勛軍士兵開始後撤,先是邊打邊退,可是當最前面這樣做的幾十號人倒在彈流中以後,勛軍士兵再也顧不得反抗了,一窩蜂的朝後方退去。
左近的一處山窩裡,三百餘名騎兵正在潛伏,整備的軍容,清一色的精鋼馬刀,相比於散亂無須的淮上軍兵士,這支騎兵無意更像軍隊,而且頗有一股煞氣蘊藏其中,周圍的山林中的鳥獸都斂聲匿跡。
「少爺,咱們就這麼看著?」一個精壯的兵士驅動馬匹,湊到最前的年輕男子身邊問道。
這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方正面孔,濃眉虎目,齊耳斷髮,前額光禿禿的的,顯然是剛剪過辮子不久。一身肌肉已經凝成了疙瘩狀,看起來頗為壯碩。身後的精壯男子有三十來歲,虎背熊腰,一雙胳膊比常人的小腿還粗,蒲扇大的手掌握著韁繩,青筋已經隆起。雖未出手,但是給人一種頗為兇悍的感覺,軍伍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煞氣縈繞,定然不止沾染了一條人命。
「成叔,王慶雲和袁家聲都不是可謀大事的人,張匯滔又被張勳生擒,咱們三百來人要是扎進這樣的戰陣里,能囫圇個出來一半就不錯了。」傾耳聽著似有似無的慘叫,青年男子嘆道「我把兄弟們從家裡拉出來,是為了建功立業,謀個前程,如果這麼不值得的栽進去,孫家百十口子就是全填進去,也不夠賠大家命的。」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成叔問道「少爺,你真的決定要南下,哪裡可隔著長江呢,咱們就三百人,能不能跑過去還兩說呢。為了那個不見得可靠的……」
「成叔……」青年男子斷喝一聲,嚴肅的說道「他也是孫家的子孫,就算是不容我們,你也不能這麼說。」
愣愣的看了一眼自家少爺,成叔聳了聳肩,閉上了嘴。少爺性子良善,而且對族人最是看重,這些成叔都知道,只是打心底里,成叔對那人都要幾分戒心,畢竟數十年未見,甚至連個音訊都沒有,人到底變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
「噠噠」馬蹄聲馳來,成叔立刻警惕了起來,身子有意無意的遮掩了青年男子。在這鳳陽地界上,除了這支騎兵隊,不會再有第二支騎兵了,可是一身的刀疤告訴成叔,經驗主義是會害死人的。
馬蹄聲漸近,成叔已經能夠看清人的模樣了,紅巾系脖,這麼顯著的標誌只有自己人才有,等更近一些,成叔就徹底放鬆了下來,這是剛剛派出的探子,應該是打探軍情回來了。
「少爺,那邊打起來了,張勳的人打跑了淮上軍……」氣喘噓噓的探兵,說一句就要喘一息。
「讓人準備撤退吧,順便派人告訴三爺,準備撤往山裡……」
「少爺,我還沒說完呢?」探兵幽怨的看著青年男子說。
「……」
無力的拍了一下腦額,青年男子算是明白了,這探兵剛剛不是並不完了,而是在忙著喘氣。「那你接著說吧!」
「那些淮上軍跑了之後,張勳的兵就使勁追,可是追出了兩里左右,卻碰上了另外一支軍隊,他們打起來了……」
「後來怎麼樣?」青年男子急聲問道。
「後來……後來,張勳的人被打敗了,死了好多人,現在正在逃跑呢!」